掌柜正要给白翊一行人带路,此时突然闪下一道雷,映亮了出现在店门口的两人。这两人也裹着斗篷,看身形,一个佝偻着背,应该是个老头子,另一个高大威猛,体格健硕,应该是个壮年男子。掌柜停下脚步,看看两人,道:“二位来的不巧,没房了。”
那老头咳了几声,用沙哑干枯的嗓音道:“雨大难行,掌柜的行个方便吧。“罢了。”
白翊摆摆手道:“把一间让给他们吧,我们挤一挤。”
女掌柜抚了抚自己的棕发,虽然在脑后尽力梳了发髻,插了根小铃短穗木簪,但还是可以跟清晰的看到头顶的稀疏,几近荒芜。她见白翊如此说,用她那长了一颗大痣在眼皮的双眸扫了白翊一眼,双手环胸往柱子上一靠:“哟,你这小兄弟还挺有善心。”
接着,又对那两人叫了声:“既然如此,喂!你俩,一百文!”
那年轻人不说话,跟个木头似的,老头嘿嘿一笑:“嘿嘿嘿,好说,好说。”
不知为何,这老头每次一笑总感觉幽幽的,外面电闪雷鸣,更是衬得他阴森不少。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向掌柜扔了过去。掌柜眼中只有他的钱袋,爽快一笑:“得嘞!二位跟上来吧。”
老头对身旁的年轻人快速用手势比划着,那年轻人点点头,也用手势比划了几下,两人便走了过来。哑语?白翊想。原来,这人是个哑巴?看这样子,他的双耳也失聪了。木制楼梯也不知到底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每踩一步都吱呀呀的哀嚎,跟鬼哭似的,就怕哪一脚踩下去,这里就塌了。白翊道:“掌柜的,你这楼梯就不能换换新吗,瞧我们这几个人上个楼跟做贼似的。”
“诶呦呦,我一个女人家,一人经营这么小一破店,哪来那么多银子嘞!”
掌柜瞥一眼白玥,神色有些许变化,但并未说什么。上了二楼,这里就只有四间房,感情不是住的人太多,而是地方少。靠外的这间亮着灯,掌柜指了指里头:“最里头那间就给这两姑娘吧,旁边这间委屈你俩大男人挤一挤了。”
说着,对身后那老头说:“剩下那间是你二位的。”
待众人安顿好后,掌柜便走了。白翊环视一圈屋子,不知是否是下雨潮湿的缘故,房间里总透着股淡淡的霉味,还混杂着一点奇异的香气,闻得人有些不舒服。白翊用手在鼻子前扇着:“这掌柜的也不知焚了什么香,有这功夫,不如修缮一下客栈。”
沉暮倒是觉得这香味有点熟悉,但一时半会想不起哪里闻过。房间很小,东西也少,除了一张床外,就只有一张四方的木桌。“这可怎么睡啊。。。”
白翊嘟囔着,问沉暮:“你睡哪里,床还是地?”
“随便。”
沉暮随口应他,也在四处查看房间,看有无什么不妥。“我把房间让出去的,我睡地上吧,你当心别踩着我就行。”
沉暮不理会他,来到桌前,桌上放着一只小茶壶和两个茶杯,打开盖子,里面什么茶叶都没有,只有一只死虫。“噫——这。。。这里到底是多久没人来住,也不打扫打扫。”
白翊在地上铺好被子后走过来看,恶心的抢过沉暮手里的茶壶在窗边一抖,将盖子盖了回去。沉暮道:“罢了,左右只是一晚而已,将就便是了。”
“不知玥玥她们那间是不是也是这样,她可最怕这些小虫子了。要不我们去看看?”
白翊说着。如此强悍的凶器,竟怕区区一只小虫?怎么想沉暮都不由觉得好笑,他原不是一个爱笑的,但一想到白玥若见到小虫的样子,嘴角却不自觉上扬起来。他见白翊推开门正要往外走,道:“算了,别扰了,我倒是觉得,她们要比你更能随遇而安。”
听他这样说,白翊耸耸肩不想理会,还是去了隔壁。敲门进去时,白玥刚刚收拾好准备歇下。白翊瞧瞧,这间似乎比他们那间整洁一些,似乎也熏着香,只是这里香气清新,比起他们那间混着霉味的怪异香味要好的太多了。白玥看看他:“哥,你怎么过来了。”
白翊看向桌上,有只香炉,但只是个普通廉价的铜炉,而里面的香确是上品,奇异的是瑞烟微紫,袅袅而上。“这抠搜掌柜,给我们的也不知哪里寻的劳什子烂香,在你们这间,竟能拿的出这么上好的香?”
白翊凑近闻了闻,问:“香味甚好,只是这烟云怎的呈紫色?”
“哪里是掌柜拿来的。”
白玥道:“这是阿梦调的香,调息养气,安神助眠的。”
“嘿嘿,从前母亲教我的,白大哥要吗,我这里还有。”
檀梦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只陶瓶。白翊想来也不错,便收下了,他打开瓶塞看了看,香粉也是呈微紫色,道:“我知道紫云庄中大多是一等一调香高手,不过本以为紫云庄调的都是毒香,没想到还有宁神用的。”
“哥,明儿还要赶路呢,你快回去睡吧。”
白玥有些乏了,虽然在今天正午之前她一直睡着,但身体刚恢复时总还有些倦懒。看她眼皮马上撑不住了,白翊只好道:“好吧,明早出发前我再来叫你们。”
—————————————夜深时,四下里却安静不下来,雨还在倾盆的落着,但不怎么打雷了,木叶潇潇,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叫。白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挺身坐了起来,向床上看看,沉暮正抱剑侧靠而睡,他一向有这个习惯,不知在自己府中睡觉会不会也是如此。正苦于久久不能入眠,此时,突然传来轻轻的低语声。似乎是窗外的动静。白翊轻轻走到窗边,侧耳细听,这像是低语,又像是哼曲,阴阳怪气的,不知是什么调调。这么晚了,谁在外头瞎折腾,嘴里哼的怪慎人的,白翊心想着,正想把窗子关上时,突然看到有几个人,东倒西歪的在街道上走,失了魂一般。“真奇怪。”
突然,耳后传来这么一声沉暮的低语,白翊吓得心都要吐出来了,侧头一看,沉暮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细细盯着窗外的街道。“你说奇怪?“白翊又看了看:“说来也对,这些人大半夜不睡觉在这溜达,确实不像正常的样子。”
更何况,下着雨,也不知打把伞,就这么淋着,行尸走肉似的。沉暮道:“而且,你不觉得这怪异的香味更重了吗。”
“嗯。。。要不,去看看?”
见沉暮点点头同意了,白翊拿起剑,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客栈的木头门老旧不堪,轻轻一推就是吱呀呀的一声哀嚎,在这安静的深夜,如同鬼叫一般。白翊停下来屏息倾听,好在其他人似乎睡的沉,都没有醒。眼前那脆弱的楼梯断然是不能走的,他叫上沉暮,两人借轻功轻踏梁柱翻落至一楼。他们出来时,悄悄顺了两把油布伞,柜台前的伙计小六呼呼大睡,完全不知道有人溜出去了。白翊回头望向二楼的窗,依然黑着,轻笑道:“玥玥她们也没发觉,估计还在会周公呢。”
“白翊。”
沉暮叫了他一声。白翊看他抬抬下巴,不解的回过头来向前方看去。白玥正站在不远处一棵树下,双手环胸,挑眉看着自己。“玥玥?你怎么醒了?”
她翻了个白眼:“你俩开个门跟锯木头似的,我要那般迟钝,早不知死多少回了。你们俩鬼鬼祟祟干什么去。”
“嗐。。。我还以为不会被你听见呢。。。算了,我们是发现了这村子。。。”
白玥听到这里抢他的话:“你们也发觉这里的村民不对劲了?”
“怎么?你也?”
白翊又四下看看,没看到檀梦:“对了,小檀呢?”
白玥指指客栈:“她还睡着,我没吵她,自己出来查看查看。”
“什么?你把她一个人留在那,万一出什么事,你以为咱三个里顾冥兮只会要我一个人的命不成?”
白翊咬牙切齿的,忙赶白玥回去,村民的古怪有他和沉暮查便是,白玥只需就在客栈就好。“放心吧老哥。”
白玥摆摆手边走边说:“阿梦在房间布了毒香阵,我也用血姬千丝设下了机关,谁若想踏进房门,要么被毒死,要么被大卸八块。。。不不,是千块。”
血姬千丝?沉暮想起从前言坊领主讲起过,那个是由赤娣所创,用异地特有的不烬草与龙鳞花提炼打造而成的丝线,是赤鬼族中顶尖的杀器,注入内力后,堪比利刃,削铁如泥,且浴火而不燃,遇刃而不断,除非实力相差悬殊时,才可强行用内力挣断。原来白玥前几次所用的丝线就是血姬千丝?这东西原是赤鬼族的,现在却到了白玥手里,想来也是赤娣给她的。赤娣竟对白玥这般用心?难怪白玥也十分敬爱她,当作亲姐姐般看待。反观她与白晴相处,倒有些敬而远之了。想着,沉暮便对白玥表示想看看血姬千丝的真容,白玥也毫不犹豫的解开缠在右手腕的缎带,露出了她白皙的皮肤,但在这手腕上,却有道道旧疤痕,触目惊心。看着这些不难想象丝线深深划破皮肤,次次扣进血肉之中,旧伤叠新,便难以复原,留下这些再也去不掉的印记。她一直在双腕缠着缎带是因为这个。。。沉暮不禁觉得苦涩,暗月和言坊,表面是官家左膀右臂,权势滔天,无限风光。可风光背后呢?白玥没有全部解开,只解了半截,抬起手腕让沉暮看,在脉口处有小小的三块菱状赤晶。赤晶色泽殷红如血,好似鲜血所凝而成。她轻轻用指尖在赤晶上捻起,赤晶尖锐的头便分离开来,并扯出一条银晃晃的细丝。确实精巧!“每只赤晶内藏丝二百,一腕便是六百,本来是双腕各一个,共藏丝一千二,但左手的留在客栈了,便只有右手的给你看咯。”
白玥说罢,收回了线。一千二?倒真是应了她名号“千丝”。见两人如此闲散,白翊低声骂道:“多稀奇的物件,二位大爷就不要在这里研讨了行不行!瞅瞅眼下的境遇!我们再磨叽就啥也别想知道了。”
两人应着,跟上白翊加快了步伐,沉暮心中意犹未尽,对于赤娣所造杀器,他还是很有兴趣的,这个当年闻风丧胆如修罗武神一般的女人,打造的东西能有多少分量。虽说第一次白玥使用血姬千丝时,沉暮已见识到足够的威力,但他觉得,可能还远远不止。只是,赤鬼族的异术也好,武器也罢,为何白玥可使用呢?神秘隐匿的神女族尚不知详情,但其他两族的异术与武器的确是不传族外之人的。甚至连四大异族之间,各族异术也并不互通。就算有族长应允传授于外人,也没有这个天赋能去习得。所以沉暮在得知白玥拥有赤瞳时才惊讶万分。难不成,白玥天生慧根,天赋异禀?。。。。。。前不远处便是逍遥村的西街口了,此时有不少行尸走肉般的村民,晃晃悠悠的走了过去,有几个边走还边哼着什么,念经似的,嘟嘟囔囔听不清楚。三人躲在一处小伞坊旁,白翊嘘了一声,用伞微微遮了遮,尾随着村民走过街道。没一会,他们来到一处庙似的地方,那些村民全都进去了。白翊三人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悄悄观察。这里牌匾上写着“逍遥坊”,门大敞着,三人又近了些,到这里,他们又闻到了那怪异的香味。那些村民皆轮番上前上香,并叩拜起来。抬眼望供着的神台,却发现这里不供神佛,反是立着个人撑伞的石像。白玥奇怪道:“这供着的,不知是哪路神仙?难不成,这逍遥村多雨,便供的是。。。伞仙?”
“看着不像。”
沉暮细细盯了一会,道:“总觉得,这石像重点不在于人,而在于伞。”
听他的看法,白玥更疑惑了:“这帮人,不拜神佛,却拜。。一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