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天空阴沉沉的,间或几声闷雷在云上滚过,伴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个不停。 仙来城外,泥水四溅的官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偶有数人经过亦是行色匆匆,未有多余的滞留心思。突然之间,从官道旁的某棵枝叶繁茂的大树背后,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单手持着一把罕见的银白色大伞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此男子步伐沉稳从容,不见丝毫匆忙迹象。手中的银伞前倾了小半,将整个容貌完全地遮挡住,让人无法从正面得以窥视。只是那持伞的手掌肤色黝黑,五指粗长糙砺,显得与银伞的华丽精细格格不入。不仅如此,若有人留神细察,可以看见此男子脚上所穿一双灰靴,竟是洁净如新没有半点泥垢沾附。即使行走之间有泥水飞溅其上,也是极快地滑落地面,或在下一步抬脚时即被甩飞出去。 小半刻之后,此男子便不紧不慢地来到了仙来城城门处。在这里,两边各站着数十名身披蓑衣的守卫。而现在,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男子的到来所吸引,更确切的来说是被其手中的银伞所吸引,惊诧、傻眼,更有几分隐秘的贪婪。 不等头领开口吩咐,一名守卫便主动迎了上去把人拦下来,在简单盘问了几句后才将其放行。 “怎么样,问清楚了吗?”
“回禀大人,那人自称是从绿石城过来寻亲访友的匠人,但从其身量和手掌外形来看,属下认为应该是个有些功夫在身的练家子。所以......”那守卫毕恭毕敬地答道。 “哦,这样啊。绿石城那地方,现在哪里还会有人过来。倒是我听说最近李家的五公子府上进了贼人,失了一件宝物呢。”
守卫头领两眼一眯,随后慢条斯理地说道。 那手下听了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大人说得是,属下这就去办。”
说完他便风风火火地跑开了。在他身后,头领的嘴边翘起了得意的弧角。 另外一边,手持银伞的黑衣男子只是走过了两个街口,便方向一变地拐进了旁边一家小酒楼里。在门口,银伞轻轻一合,露出其后一张脸色古铜、冷眉微拧的面孔,正是前来寻访的孙火。 只见他单手持伞轻甩了两下,颗颗水珠飞落地面,随后整把伞顿时干洁如新不见半点雨水滴下。低头打量了两眼,孙火这才起步往里头走进。这一幕倒把门口迎候的小厮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大呼小叫地跟了上来。 片刻之后,孙火独坐一桌,心不在焉地对着三四小菜许久才动一下筷,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样。 原本御器从空中直线取道全速赶路,也就是大半天的工夫而已,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探看萧月时所带来的惊惧是那样的深入心底,以致于眼前总会不时浮现出那个场面。为此他不得不停了下来,另寻个隐秘处做了下小闭关。可即便如此做了,现在也还是未能彻=底地消=除。 眼下他烦心的,不仅仅是当初约定时未曾料到会有今日的状况,所以没有留下萧风的住址而需要再次打听寻找,另外更加为难的是自己不知该怎么去面对本人来开口。 只是这样烦恼的独处时间并没有持续上太久,突然之间,街道上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混合着急促马蹄声和嘈杂脚步声的动静。马上,一群如狼似虎的仆役和官兵便将此地团团包围住。 小酒楼中,不多的客人哪曾见过这般阵仗,顿时纷纷往外抱头逃窜,就连掌柜和伙计也都躲到一边,根本顾不上留人结账。此时此刻,也唯有孙火一人,对周围这一切视若无睹,反倒是低下头来打量起了盘中小菜开始动筷。 很快,有数名似乎颇有身手的护卫家丁持着兵器闯入,分占周边四角,个个煞目凶光地盯在孙火身上。紧随其后,一名身穿锦衣绫罗,贵家公子打扮的年轻人神气十足地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孙火随后摆在桌上的光洁亮=白的银伞所吸引,仔细地打量了片刻之后,这才有些不舍地挪开落在正主身上。同时,孙火也终于有所感觉地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 “咦?”
“是你!”
比起孙火的略感意外,这年轻人则是大吃了一惊,眼神中更是显出了几分怨毒。 当年在西林丘偶遇结下了梁子,孙火倒是没想到今日又会再次见到这位李宇兴,而且还是不偏不倚地直冲自己而来。这让他不禁生了一分造化弄人的无奈感。既然知道了来路,但今非昔比,孙火更加懒得去搭理对方,继续又低下头来夹起一筷菜肴细细咀嚼了起来。 当年的“横祸”,人是活了下来不假,但也沦为了家族上层中的笑柄至今,地位远远大不如前。而且事后未等李宇兴组织人手去追捕凶犯,却又从族内得到了其人实为一名隐藏身份意图投靠的散修。虽说为听到最=后的结果是被上家拒之门外而大感快意,但不能亲手拿下将其抽皮扒筋以泄心头之恨,终究是怨愤难平。 此时此刻,李宇兴正骑虎难下,心中激烈地天人交战着。眼下骤然对峙上,他是有心立刻下令将孙火乱刀砍杀当场,却又投鼠忌器。即便是多知道一些有关修仙者的内=幕,譬如会在世俗行走的散修此类人是无依无靠,修为低微,并非世俗以讹传讹那般无人能敌,但也吃不准此番依仗人多势众能否得手。可若要什么都不做的话就此自行退去,那他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再无颜面能在仙来城中有立足之地。 在这火烧眉毛之际,李宇兴的眼睛不自觉还是瞟到了孙火的银伞,灵光一闪间,他觉得似乎抓到了其中的关键。于是,他试探着开口道: “朋友这是带着好东西来求门路的吧?要不把它交给我,我来替你引荐,如何?”
此话一出,周边候令随时准备出手的众人顿时心中犯起了嘀咕,因为这话和出发前说要擒拿江洋大盗的理由截然不同。而孙火听了偏头扫一眼自己的银伞,不禁撇了撇嘴。 “就凭你也配说这话?给我滚!”说话的同时,孙火拿着筷子的手还在空中虚摇了两下,仿佛是在打发乞丐一般。 话音刚落,一名粗莽急于邀功的汉子顿时大喝一声,急冲上来挥着朴刀直冲孙火的脑袋劈砍而下。因为有这汉子开了头,其他有心思的人想不出手静观其变也没法了,不得不暂且抛下疑心齐齐攻了上来。 见一干人未得命令就不知好歹地向自己出手,而且招式凌厉不为擒拿只取性命,孙火眼皮微微一垂,也拿定了主意。 他头也没回,右手迅捷往外探出,两根筷子顿时准确无误地夹住了右后方首攻汉子持刀的手腕,随即同时顺势发力一带,整个人便打横飞了出去,成为挡在前方的肉盾。 同一时间,孙火另一手抓起了桌上的银伞往肩上一扛,伞面瞬间撑开,遮蔽护住了整个人。不仅如此,银伞还突然往后一伸两尺有余,冲上来的数人直接被伞面猝不及防地给顶撞得倒飞出去。 很快,小酒楼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惨叫声。 随着“嘭”的最=后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街面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或是艰难地辗转身体,或是痛苦地呻=吟不止,皆是从酒楼中被掷掼了出来。而这一个过程,持续了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这让远远围观的民众看得瞠目结舌,暗呼不可思议。 “快看啊,是仙师!竟然是仙师大人出动了!”
突然间,人群中某个眼尖的人喊了这么一嗓子。众人闻言往周边举目眺望而去,只见从西和南方向,竟然清晰可见地分别出现了两个御器飞行的人影,正奇快无=比往此地赶来。 远观的人群顿时“哗”地一下如鸟兽般慌张散去,连带周边开张的店铺,更是如同灾祸临头般关门闭户起来,不一会的工夫。整条街道便悄静如夜,只剩下雨声滴答,混着那止不住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