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国方圆百余里,有人丁五六万。王府在滇池南岸,一座绿荫遮盖的园林,滇王嘗羌正值壮年,养尊处优,政务多由同宗丞相操持。这天滇王在后院乘凉,家臣匆匆来到跟前:“启禀大王,丞相有要事求见。”
丞相年近六旬,穿一身蜀锦,举止老成,是位通晓世故的人。嘗羌挥了挥手,丞相坐下没有开口,眼睛先是环顾一下,示意事关机密,滇王会意,甩了甩下巴,侍女们纷纷退下,丞相才轻声说道:“昨日深夜,劳寝军长派人带来急信,探得汉廷派了位郎官正自筰都向昆明而来,携有汉朝皇帝诏令,令驻滇将军王然于,发兵荡平滇南各邦,废除君长、王号。汉军近在王府咫尺,虎视眈眈,看来形式紧迫,大王的王位,恐有危难。”
丞相说完最后几句,嘗羌像打摆子似的,哆嗦了一下,从凉椅上蹦了起来,惊惶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劳寝君长信使约请大王,亲赴劳寝,共商对策,还邀请了靡莫君长。咱们三家本系同宗,患难与共,紧急关头,自应同心协力,共保老祖宗创下的基业,望即刻起驾。劳寝国君原想亲赴这里,因滇国地近汉军大营,耳目众多,诸有不便,故此才让大王辛苦一趟。”
滇王想了想:“看来非去不可了,那就传话备轿吧。”
“大王不可乘轿,不能让汉军看出您有远行之意,须得如此……”丞相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王府门前二十几名卫士佩戴弓箭,牵了几条猎犬,声言到东北茂林打猎。滇王由两名壮汉扶上马鞍。前头一人挽住马头,左右两人护驾,丞相也骑马跟随身后。出猎队伍刚离王府,便聚了一堆人,百姓们从来没见过滇王盛夏打猎,紧紧尾随马后看热闹,约莫走出两里地。丞相不得不是个眼色,几名带刀卫士挡住百姓,不许尾随。滇王出猎的消息即刻在百姓中传开了,当天就传到了汉军大营。汉军大营驻扎在滇池以南,离滇国王府四十余里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主将王然于早年随司马相如到西南诸邦,行安抚之任,尔后领兵平息了南粤叛乱,现统六千人马戍卫滇南,镇守这个多事之地。大营中军帐设在半山腰上,既能俯览滇池周围山川道路,对营内房舍、哨台、库房、马场也一目了然。王然于年约六十,举止深沉,能谋能断,是位文官出身的战将。他正召集校吏推测滇王嘗羌动向。一个军吏欠身说道:“将军,小吏看来,滇王多年养尊处优,所爱者,美人、花鸟,从无打猎之好。此次竟然冒着盛暑,带领亲信家臣,少数随从进入山林,此中必有诡谋,所去又是东北方,正是劳寝、靡莫二邦所在之地,打猎不过托词而已,此必另有文章。”
另一校尉说道:“末将亦有此见。滇王以出猎为名,其意在于彼此勾结。劳寝君长多次挑起边衅,杀害我军士卒,妄想独霸滇南。有人探得该部酋长仿制金缕玉衣,又叫人仿建长安宫室,想自封皇帝,可笑不自量。滇王出猎的正是劳寝方向,恐系串通。上回将军劝喻滇王入朝,到长安开拓眼界,看看中原万里江山,免得坐井观天、妄自尊大,滇王未肯成行,可知对朝廷并非一心。年来西南建立郡县,各邦君长疑虑重重。一些心怀不满的小邦,势必串通一气,兴风作浪,我军不能不有所戒备,以免猝然之间难以措置。”
听了二人议论,王然于捻着花白胡须,微微点头:“我与二公所见略同。以当前之势而论,尚不宜施以过分戒备,免引诸邦疑惧,反生事端。滇王嘗羌多系无知,他曾问及汉朝与滇国相比谁更大,可知见识之浅!故此易受人唆摆。若过分戒备,反中他人奸计,但亦不可不防。自今日起传喻全营将士,不得擅离大营,窥敌观变,且看几个豪酋如何动作。”
劳寝国君的动作已经定下了,只待挑动滇王,便要大干一场。傍晚,滇王同丞相气喘吁吁赶到劳寝王府。家臣将滇王扶下马来,劳寝君长抢步上前拉住滇王手:“王兄,简慢得很,未能远迎,让你冒酷热到此,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提前到此的靡莫君长也迎了上来,将滇王迎入大厅,宽衣、献茶,殷殷勤勤款待一番,等到客人疲劳稍解,劳寝立刻换了副严峻的面孔:“王兄,知道眼下的利害么?我从筰都获得确信,汉廷欲将滇南改为汉属郡县,各邦君长废为庶民,长安急使不出几日便到昆明。前番汉廷召你入朝,你未奉命,汉廷使者一到必将先拿滇国问罪。汉军又在你王府大门,真是危在旦夕!小弟接此密报,日夜担心,咱们三家从来休戚与共,故此屈驾到此,会同靡莫兄弟共商对策。”
接着靡莫君长也说了些汉军要拿滇国问罪的话。此番滇王未奉召入朝,劳寝就抓住这点大做文章。嘗羌本来为此忐忑不安,经此恐吓,更信以为真,以为大祸临头,弄得六神无主。劳寝见他挑拨起了作用,便大声说道:“王兄是滇地方圆数百里素有威望之国。为今之计,只有带头起兵。汉营不过五六千人马,各邦出兵策应,将汉军赶出滇南,这带的山山水水依旧是你的天下。若再迟一步,汉使一到,汉军包围滇国,王兄只好绳捆索绑,押到长安当阶下囚。到那时可全完了!”
他把最后一句拉得长长的,做出一副痛苦表情,而且语义深长又强调了一句:“为今之计,赶快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