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滇国自然爱中原礼乐。滇国系楚国苗裔,本来自中原。第一位来滇池创业的事楚国将令庄蹻,即我的先祖,庄蹻是楚庄王子孙。到楚威王时,率领楚军五千进驻滇池,在此方圆三百里,筑渠灌田,开荒种地,后来秦军占据黔中,断了归路,这支楚人无道重返故里,便在滇池之上,建宗庙、立社稷、起国号,创立滇国。日子一久,变了衣冠服饰,改了语言风俗,与中原隔绝,然则从未忘记先祖来自中原。司马大夫,我还有件传家至宝,请你看看。”
说罢滇王吩咐亲信取出一横幅锦轴,亲自展开。因年辰久远,轴上的字画模糊,只有《楚宫夜宴》四字尚可辨视。滇王说道:“此即世世相传先氏之楚宫夜宴图。嘗羌不敢忘祖,奉为国宝,代代珍藏。今夜之宴即按楚宫礼乐,款待大夫。”
司马迁离席拱手道:“多谢大王盛情。太隆重了。犹记二十岁时曾到江陵,凭吊楚国旧宫,楼台宫阙虽已渺然,废墟故土依然在。”
滇王感叹不已。此时宴已开,乐师奏出缠绵委婉的楚音。司马迁仿佛到了百多年前的楚国,复问道:“滇王这楚乐一直流传滇国吗?”
“大夫,楚乐不但流传滇国,甚至传往更遥远的南方,只是音节情调略有改变而已。当初庄蹻所领另一支楚人队伍,又自滇池迁往更南之地,很远很远,故此楚乐也随之远播。”
大厅内灯火辉煌,楚歌不绝。宾主举杯欢饮。丞相、众家臣纷纷向汉使敬酒,直饮到深夜。次日司马迁告辞,滇王备十担黄酒、十担鲜果,送与汉营将士,亲自送出门外。丞相又送了一程,然后施礼而别。回到大营,见过王然于,将滇王自请入朝,愿为藩篱之意说了一遍,王然于十分喜悦:“子长不负使命,此番南略昆明,连日鞍马劳顿,为朝廷建功勋,但愿汉夷两家从此和睦相处就好了。”
深秋来到滇南,几槐芭蕉之侧有间小小军帐。帐内夜夜青灯不熄。司马迁正在灯下记录西南各邦风土人情,只见他低头写到:“西南夷君长以十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滇以北君长以十数,邛都最大……”帐外有人轻轻推门而入,王然于轻装微服来到案前。司马迁赶忙起身让座:“老师伯至此,有何吩咐?”
“今夜月白风清,信步而来。听说你夜夜不停笔,勤学如此,不愧史家子弟。”
说罢,伸手拿过记录念到:“西南夷君长以十数,夜郎最大”,便笑了起来:“你写夜郎,我倒想起一段趣事。那年出使拜见夜郎王多同,他问:‘汉朝大还是夜郎大?’我反问一句:‘大王以为如何?’多同说:‘自然夜郎大。’我说夜郎不过汉一小县,他还半信半疑,可见其闭塞无知。夜郎人,多以竹为姓,传说夜郎先祖自三节竹里诞生。若到夜郎,不可谈有伤竹子之言。”
“老师伯,此次可惜去不得夜郎了。昆明事毕,便要回京复命。过几日启程北上,取道巴符关(四川合江),顺江而下,经江陵回长安。”
“我在西南戎马奔走十余年,何日得回长安解甲归农,像司马相如那样隐居茂林,青山为伴,做个无拘无束的田舍老翁,同令尊饮酒对弈,探探老子的道德经、庄子的逍遥游,以娱晚景。”
复又皱着眉头说:“滇南或可太平一时,然则劳寝、靡莫两邦,难保不再兴风作浪,尚不可松弛戒意。唉!古人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只好让他咎由自取了。”
司马迁也叹息无奈,王然于起身临别道:“回京复命,我亦不便挽留。一路多加保重。见了令尊,且为致意。”
此时月上东山,滇南的群山已经熟睡了。司马迁回到帐内,又复写道:“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庄蹻者,故楚庄王苗裔。蹻至滇地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千里,以兵威定属楚……以其众王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