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清晨,车站,谢兰䓹送他。她的眼中,泪光盈盈,犹如潋滟的湖面。“先如,这一路一定要小心!处处留神,不能莽撞大意,要多看多问,讨完茶款就回来,不要耽搁太久,等你回来。”
陈先如也是不舍,但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握着她的手:“我会的,家里就劳你费心了!若是有事让旺儿去找二叔和三叔。”
谢兰䓹点头,泪也禁不住的流下来。陈先如又转身叮嘱前来为他送行的旺儿和恋儿:“这个院子你们用点心,有事互相商量。若有大事抉择不下,就去找二老爷和三老爷。”
两人齐声应着。就这样,陈先如坐上了火车,这一路顺畅无阻。到了天津,他见到了姓梁的前辈,这位前辈热情友好,不仅还了他茶款还给了他建议,让他到南京考察一番,探探商机。因为中央政府在南京,生意相对来说好做一些。再一,南京的人爱喝茶,茶叶也畅销。于是,他听从了这个前辈的建议,坐上了去南京的火车。随着火车“隆隆”开动,他想着这一路顺风顺水犹如神助,不免有些得意,他想像着未来的好日子,嘴角时不时露出俊雅的笑。想着想着,困意来袭,他仰靠在座背打起了盹。睡意朦胧中有人撞了他了一下,他睁开眼,见是一个戴着瓜皮帽的小伙子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帽沿压得很低,看不见他的眉眼,只能见到鼻翼和嘴角的部位,但依然能辨得出他年纪不大,二十不到的模样。小伙子见他睁眼,连忙道歉,一口南方味: “对不起先生!这车上的人太多碰到您了!抱歉!抱歉!”
他见小伙子岁数不大,态度诚恳,又想这车走走停停,乘客上上下下,一走一过,难免会碰到自已,便动了动身又继续睡去。这一觉睡得安稳,待他醒来,黄昏已近。他搓了搓脸,就在伸腰展臂之余,他发现右腋下的皮包不见了,他前后左右找了一番也未见踪影。他惊出一身冷汗,脑袋也随之“嗡”的险些晕了过去。皮包里装的是这次讨回来的茶款以及他来回的所有盘缠,他立即联想到了那个戴虎皮帽的小伙子,猜想他一定是贼。于是,他像惊弓的鸟,凭着模糊的记忆,满车箱里找,满车厢里问,几乎把整个车厢里的人都惊动了,也惊动了列车长。列车长虽未能助他失而复得,却也帮他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原来,车上的贼不是一人所为,他们有组织,十分狡猾。他们在上车前瞄准一个目标,然后跟这个人一起前后买票或想办法换票,坐到这个人的左右,趁这个人打盹时做案。这些贼得手后已经在上一站的扬州下车了。陈先如悔恨不已,怪自已涉世未深,不知江湖险恶,大意自负。他悔之又恨,决定去追回丢失的皮包,否则他无脸回家,这是他有生以来经手的第一笔业务,他回去后无颜面见谢兰䓹和他娘。他是如何也不能回去,即使沿街乞讨也要把皮包找回来。他这么想,也是这么决定的,他相信这个世间自有公理在,只要是正义的,自然会有人拔刀相助。值得庆幸的事,他临来天津时,谢兰䓹在他贴身的内衣裤的兜里缝了一些护身钱,还有他随身所戴的怀表和戒指,都能顶一时之用,于是,他踏上了去扬州寻包的旅程。到了扬州,他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当地的铁路警察厅。警察厅里的人说,无凭无据不予受理,在他再三的肯求下,这些警察也注意到他的穿戴不是寻常百姓,生怕有眼无珠不识眼前的泰山而得罪了哪位大爷,便应付的做了笔录让他等消息。从警察厅出来,他找到一家旅馆暂住下来,打算一边等候消息,一边自已试着去查找, 期待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幸运。他每日在人流密集的街市、火车站,凭着记忆寻找那个戴虎皮帽的小伙子,他相信,越是人多的地方,这伙贼越会出现。几经努力查找,半月有余,一无所获,他身上可用的钱财和能当的物品所剩无几。就这样,他未碰到那个幸运,也未等到警察厅的消息,有家又不能回,就这样连急带火病倒了,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他这一病就是几日未起,旅馆老板,见钱就乐,没钱就面如死水,哪管他的温饱和死活,这一刻,他才清醒地认识到这个弱肉强食的金钱社会,要么有钱,要么有权,否则就是孙子乌龟王八蛋。就在他生病的第三日清晨,阳光早早地透过窗户满满地照了进来,不足几平米、潮湿的客房里一时显得有生气起来。床上的他,身上捂着一条厚厚的毯子却打着冷战,脸色苍白,胡子头发浓密杂乱,无神的眼睛呆滞地望着窗外,窗外街面上小贩们的喝卖声清晰入耳……不知为何,也许是小贩们的叫卖声焕发了他的渴望,也许屋里屋外的阳光激起了他某种欲望,他蓦地有了回家的念头,这种念头坚定不移:回家,我要回家!什么尊严,什么面子,这样倒下去才是懦夫!在哪跌倒在哪爬起,钱没了可以东山再起,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生命在,一切皆可以再来。他答应过爹,一定要兴盛家业,他也答应过兰䓹,要给她幸福的生活。他想她,好想!他要回家,马上。就这样,他把自已身上仅存的几文钱以及身上那件体面的绸子外褂给了店老板,换了仅够买火车票的钱,急不可待地走出了这家旅馆。扬州的街面拥挤而繁华,街头餐饮服务等各类商号百花争放,什么张家鞋匠店、中西旅社、紫罗兰理发店、赵家豆腐店、华胜木器店、林姓鸡鸭店等等,还有肩挑手提走街串巷的食品叫卖者,卖樱桃,西瓜,山药果,压榨甘蔗汁,还有现刨现卖加好调料的凉粉和去皮荸荠串等等。穿行其中去赶往车站的陈先如,听着一声声叫卖,看着令人垂涎的各类食品,他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忍着饥饿口渴的煎熬努力向前走着。也不知穿过了哪条巷,走到了哪条街,只觉得人流逐渐稀疏起来,耳边没有了令他不清静的叫卖声,但是,饥饿和口渴的感觉已蔓延到了全身,令他直不起身来,他一时感到天悬地转,眼睛发黑,在他即将昏倒之际,模糊的看见在离他几步远之外,有一座颇为气魄的大宅门。宅门上,高高挂着两个红红的大灯笼还有门前那一对张着大口的石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