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求学时,为了借一本书,要帮那些世家公子做多少事,供其差遣。
好不容易借到书后,连夜抄录,不休不眠地畅读,恨不得刻到脑子里。
有一次读得太入神,忘了约定归还的时间,那士族公子直接带人打到家里。
把他家砸了,打得他遍体鳞伤。若只是这样,他还能忍,确实是他忘了时间。
但那公子却当着他的面,点了火盆,把那书烧了。
又告诉别的世族,不许借书给他。哪怕他苦苦哀求,也借不到一本书。
他们哪里是在乎一本书,他们就是不想让自己这样的穷学子,有机会看书而已。
书啊,在书生眼里,就是世间至宝。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
庞先生用很肯定的语气道:
“若幽州真有那么一座万书阁,可让学子书生随意畅读,想必天下的寒门子弟,都会如僧人朝圣一般,来到幽州。”
说实话,听庞先生这么说,沈冬素没有多少高兴的感觉,反而是心酸和后悔。
想想前世,图书馆到处都是,里面的书何止万册!万万册都不在话下。
从国家到社会,再到家庭,就没有不支持学生读书的。
网络更发达,读到不懂之事,随便就能查到,知识比白菜还廉价。
而这个时代,书的价格极贵,还极稀少,教育资源被士族把控,普通人想求学取得功名。
所经历的磨炼,比唐僧取经容易不了多少。
这时庞先生又道:“不过,想从士族手里借到书,不太容易。”
沈冬素点头道:“这一点我早就想到,其实这个计划很早之前我就有准备。”
“早在长安开设印刷工坊的时候,我便令姜家和纪嬷嬷等留在长安的人,帮我囤书。”
“另外姜家在江南,同样秘密囤书。”
“我之所以这般大张旗鼓地让贵女们,回家求书。是为了让这件事传遍天下。”
“让天下人看看士族的自私自利,士族素来看不起寒门学子,寒门学子也得依附他们才能求学。”
“可若寒门学子团结起来,打破士族的教育垄断,相信要不了多少年,士族必将没落。”
庞先生抬头看向沈冬素,轻声问:“这是王爷的主意?”
沈冬素实话实说:“算是我们俩的主意。”
那就是王妃的主意。
庞先生现在也很后悔,他在后悔,之前竟然劝王爷纳贵女为妾,以此来拉拢北方士族。
以前听王爷说,王妃胜过十万军。
他虽认同王妃的聪慧,可也觉得王爷这话,明显是夸自己妻子。
但现在,他才知道,是自己管蠡窥测。
王妃之才,初识时他以为是塘堰,后来惊觉是湖泊,但现在,他才知道自己还是小视了王妃。
王妃之才,明明就是源源不绝的江河!
怪不得王爷这么放心地出征,哪怕王妃有孕,依旧让王妃管理幽州城。
有妻如此,王爷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只一个万书阁的提议,让庞先生正式成为第二个凌墨萧,不管王妃说什么,他都附议。八壹中文網
万书阁还只是一个策划案,庞先生已经在城中找地址准备兴建。
因为这不是单纯的图书馆,还要有求学书生食宿之地,所以沈冬素给的地盘特别大。
当然,也是幽州城大且人少的原因,城里到处都有土地,压根不用怕土地浪费了。
她想到前世的青华大学,就按那十分之一的地来建,也有五百亩。
除了万书阁,另有学院、宿舍、食堂、笔墨纸砚一条街。
风景还得好,得依山傍水,成为幽州城景点之一。
就在主城区,离王府和官衙、医院都近。
庞先生对建万书阁一事,非常焦急。
好像是想弥补年轻时的自己一样,他多希望能在满是书籍的屋子里,窗明几净。
不用担心被人讨书,被人打,不用操心误了做工挣口粮,想怎么读就怎么读。
再有三五个好友,一起探讨问题,再有博学的老师,能请教问题。
哪怕是程门立雪,他也甘之如饴。
人就是这样,从来没有满足的时候。
并且,庞先生觉得王妃给他打开了另一扇大门,把他带到一个,他从不敢想象的世界。
若幽州城真能为寒门子弟建一所学院,建一所万书阁,那他庞清泉。
也算为天下书生做一件好事,此生无憾了!
他以为这辈子能跟着王爷,建功立业,已是人生大幸。
没想到,他还能做另一件,同样有意义,甚至更有价值的事。
他甚至理解了王爷为何对拉拢北方士族不屑一顾,是啊,为什么要拉拢他们?
为何不能打败他们,取代他们?
王爷要杀外敌,这对内敌,就由他和王妃来解决。
沈冬素见庞先生对建万书阁一事,如此上心,便全权交给他来办。
她则给姜氏和刘管家写信,之前囤的书籍可以往幽州送了。
并且让两人宣传起来,凌王在幽州建万书阁,不论是什么身份,什么阶级,只要来到幽州,就可进去畅读。
就像她对百姓取得幽州户籍有门槛一样,她觉得免费得来的东西,不会被重视。
她和庞先生商议,这万书阁确实不收费,但也不能免费。
那就是,来借书的学子,抄一本书回赠书阁,便可免费借书一个月。
甚至书阁还提供笔墨纸砚。她问庞先生,这个条件算不算苛刻?
庞先生眼睛都红了,好像又在回忆自己年轻时求学的经历。
肯定地道:“一点也不苛刻!哪怕是抄一本书,能免费看三天,寒门学子也会感激不尽。”
这建学院,光有书肯定不行,还得有夫子。
她目前还想不到能请那个大学士,除了让姜家和刘管家在中原请人。
她相信,筑好凤凰台,织金引得凤凰来。
书阁建好,幽州城不再是让人听之生畏的,边关苦寒之城,那夫子和学生,自然就会来了。
另外千金买马骨,第一个主动来幽州的大学士,她一定给予厚待。
三天后,她令人备好礼好送那些贵女回家,每个人都放了一个月的假。
她也不给贵女们压力,你们在家里借不到书也无妨,在城中的书局买些书回来也行。
还让谢清芷分享自己的心得,准备在济州开奶茶店,就卖王府特有的牛乳奶茶,和特色点心。
这开店王府只是合作,王府出点心配方,利润四六分成。
王府要六成利润,另四成便是谢清芷自己的私房钱。
这些贵女已经算是王府的人,婚嫁甚至生死,都掌控在沈冬素手中。
能得四成的利益,已经算是王妃大度。
以前这些贵女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知金银的重要,那么来到幽州这些时间。
她们算是深刻认识到,金银有多重要。
并且能有机会光明正大回家乡,还不受家族管制,贵女们全都意动起来。
有人问:“王妃,我想开个布庄,从幽州买纺织机,可以吗?”
幽州的纺织机是李念鱼的师兄弟改良过的,比老式纺织机,纺的布更密实且更快。
沈冬素点头:“自然可以!”
众贵女受到鼓舞,有人道:“我想开火锅店。”
“我想开有炒菜的食肆。”
……
火锅光州早就有了,目前姜氏在长安也开了一家,但还没传到北方来。
贵女们是来到幽州之后吃过火锅的,吃之前她们还觉得不雅,吃之后,那就是千古定律。
真香啊!
沈冬素对这些提议,跟谢清芷一样,给策划案,她来批准。
所以这一次贵女回家,不光是要书,还要做市场调查。
就算那些对开店做生意不感兴趣的,也积极起来,因为只有这样,才有机会经常回家。
不知为何,初来幽州时,她们对这里有怨和恨,有怕和惧。
日思夜想的都是,若有机会回家,再也不会来幽州!
但这一次王妃准她们回家,她们想的竟然不是逃,不是躲,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而是回家后完成王妃的任务,尽快回幽州城。
甚至有几个姑娘直接跟王妃请求,她们不想回家,可否写信让家人送书来?
沈冬素都不用为什么,当即就答应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不愿回家的理由千千万,她何必去探究?
就像她,想到沈爷爷和仲阳,她好想回沈家。
可想到蒋氏,呃,不回也行。
幽州城的自由之风,在贵女们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然悄悄改变她们的思想。
在这里,虽然没有成群的婢女嬷嬷伺候,虽然什么都得自己动手,还要工作。
但在这里,没有框框条条的规矩,不必在意是不是走路步子迈大了?是不是爱吃的菜肴多吃了一口?
连想看一眼热闹的街道,都得在荡秋千时,荡到高高的顶点时,才能看到外面的人潮。
无数条规矩束缚着,以前她们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现在才知,那些枷锁之下,她们跟养在温室的花朵没什么区别。
她们被规矩和教规,教养得像一根根木头人,任人摆布,麻木盲从。
但在幽州城,一切都不同了,她们头一回体验到,不是身份,而是凭借自身的人尊重的感觉。
在军营里,伤兵的每一个道谢,每一个感激的眼神,每一次鞠躬,都让她觉得自己身上那身奇怪的白衣裳,是那么好看。
原来被人打心底尊重着,是这么好的感觉!
回想在家里,感觉就像在一口华丽的井里,什么都不缺,可连呼吸都是紧张的。
在幽州城,虽然仿佛身在旷野,萧条又简陋,可却认识到,天下是这么大的啊!
这些贵女自来到幽州,沈冬素就没想过,用强硬的手段,或是洗脑式传授自由,之类的办法来对待她们。
她坚信,改变一个人是靠潜移默化的,是靠大环境和宽松的政策。
如今看来,效果不错。最起码这些贵女们眼中的死气消去,且不再抗拒‘上班’。
之前是三五成群地躲起来哭,现在则是三五成群地逛街赏景,或是交流上班心得。
月见问她,若是放她们回家,不愿意回来了怎么办?
沈冬素直接说:“若她们的家人愿意拿书来换人,我二话不说放行,保证凌王不会因为这个原因,找她们家族的麻烦。”
“但我相信,她们会回来的。”
自由的滋味,若没尝过,也就罢了。一辈子按部就班,跟其她士族姑娘一样。
及笄前学规矩,及笄后听家族安排议亲,然后嫁人生子,再教女儿学规矩……
但是尝到自由的滋味,那么之前所重视的那些东西,都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她笑问月见:“若现在给你一个大家小姐当着,你可愿意?”
月见满脸不屑:“现在若有人找上我,说我是哪个大户人家走失的小姐,要我认祖归宗,那绝对没好事!”
“我傻了才会回去!别说是大家小姐,便是公主郡主,也没有现在自由自在的好。”
一听这话,沈冬素瞬间想到阿沅姐。
阿沅姐不就是那个被认回家的大家小姐,但转手被家人给卖了吗?
也不知道阿沅姐如今身在何处?上次家里来信,说到阿沅姐的消息。
说她和她师父去云海四方,暂时不能回家。
二姨母对此并没有什么想法,经历了那么多,二姨母对阿沅姐唯一的要求就是。
她活着,平安地活着就行了。别的,二姨母不强求。
她甚至跟大麦说,只要阿沅平安喜乐,哪怕一辈子不嫁人也行。
有时候沈冬素会想,若是原主的娘是二姨母,不是蒋氏,原主将会幸福多了。
那么阿沅如今在哪呢?
她和白师傅已经出了玉门关,踏上北疆的国土。
用施姑姑的身份,打听消息便得容易多了。
并且只要放出施姑姑来到北疆的风声,都不用她们去找人,而是那些人主动来找她们。
在食肆吃饭的时候,饭碗底下有纸条。宿在客栈的时候,房间的桌子上会有信封。
白师傅鄙视地道:“我当皇后的探子,会比江湖探子高明一点。原来也是玩地下老鼠这一套。”
阿沅不懂宫廷,也不懂江湖,但她懂探子怕死怕暴露这一点。
担忧地道:“如此一来,会不会给师父带来危险?”
白师父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那施苗人不是毒用得厉害嘛?为师如今戴着她的脸皮,若有人敢来挑衅,毒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