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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短暂的厮守(1 / 1)

九月初三,仲秋之夜,寒露似珠,秋月如弓。凉风习习穿林过,寒蝉凄凄追风来,马鸣萧萧渐行远,衣袂飘飘银杏台。睡梦中,君念卿剑眉拧成结,双眸紧阖,呼吸逐渐急促,双手下意识抱紧,忽然大喊:“夜灯,当心!夜灯,不要!”

最后一句话,君念卿的嗓子悲痛欲绝到几乎嘶哑:“夜灯——”许闹一脸茫然地抬头,一手逃出他的怀抱,轻拍他的脸:“念卿,你做噩梦了,快醒醒~”君念卿还在梦魇中,但整个人变得轻松,面带微笑:“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夜灯,我会用生命呵护你,纵死无悔。”

许闹不知该感动还是该感伤,用指尖描摹他的脸庞,尽管隔着这张人皮面具,但他的眉眼依旧刻在脑海、记在心头:“我现在可以保护好自己了,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着。”

君念卿在梦里笑得释然:“小夜灯,再唱一次《诀别诗》吧,我想听。”

许闹想不通他究竟梦到什么,会忽然想听这首歌,记得当年还是他们一起行过敕勒川,她为那些死在疆场的壮士送了一首胡彦斌的《诀别诗》————————————————————————————十一年前,永安二十二年春。她还叫做“风夜灯”,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的“风夜灯”;君念卿还是那个恶名昭著的江湖毒圣,棹隐烟波创立者兼前任主人“梅君鹤”。三月初十秦枫大婚,梅君鹤作为秦楼世交和秦楼六副手之一的梅副手,特地赶回楼中忙了半个月才回青都来见她。她在凉王府跟叶浊叶二公子叙旧,因着对梅君鹤讲过钱镠与其夫人吴氏的爱情,梅君鹤见她许久未至约定的地点,便来信“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赶到城门口。春雨绵绵,如烟似雾,那人一袭朱红久立雨中,长发半挽,慵懒闲散,闻声回眸一笑,远山眉与狐狸眼同时弯成初月,见她提着裙摆跑的飞快,张开双臂接住她,薄唇轻启:“慢点~”长街空旷如许,久违的他们携手并肩前行,出城时梅君鹤看到檐下摆着油纸伞顺手买了一把为她撑伞,她推到中间,他便揽住她的肩箍在怀里:“傻姑娘,你是女子,不可受寒,我淋雨反倒有益于压制火蛊的,比较凉快。”

她深知此话真实性,也毫不矫情:“等下坐皮筏子到了敕勒川以后,你带我骑马,我不会~”梅君鹤疼宠地摸摸头:“好。”

然而他们过了河站在敕勒川大青山山麓之时,她怔忪地盯着一片被黄沙半掩的尸骨发呆。梅君鹤将她的头按到怀里:“别看了,这是永安十九年冬日战死的士兵遗骸,不便带回,就地掩埋了。西北风沙大,不过两年多便再次显现了出来。”

她两只大眼湿漉漉地瞅着他,眸中有悲悯有无奈:“一共牺牲了多少人?”

梅君鹤轻环着她:“一共一万多人,所以这里被称作‘万人坑’,山这边百里开外就是朔水,山那边则是关山和朔州。”

她神色悲伤,想到那首陈陶的《陇西行》:“朔水,也叫无定河。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梅君鹤牵着她缓步离开:“别难过了,只要有战争,死伤在所难免的。”

她悻悻地翻个白眼:“我知道,又不是小孩子!我给你讲《杨家将》的故事吧?说到《杨家将》我想起胡彦斌的一首歌,叫做《诀别诗》,倒是很应方才那首陈陶的《陇西行》,我唱给你听?”

这一年多以来,梅君鹤已经习惯她满嘴没有听过的人名和诗词,只笑意盈盈地回了一个字:“好。”

她又一次开始双手比划着讲解故事:“北宋杨家一门虎将,杨业是大帅,七儿一女,辽国是他们的敌人,金沙滩辽国密谋借谈判行刺北宋皇帝所以要求皇帝亲自前来。丞相潘仁美与杨业是政敌,老七失手打死了服食五石散过度的独子潘豹。杨家功高震主,潘仁美就在皇帝耳边诋毁杨家,久而久之皇帝疑心深种,结果金沙滩战役迟迟不准增援。最后老大穿龙袍替皇帝被辽国刺杀,老二被马踩死,老三怎么死的我忘了,老四中毒后被掳去当驸马,老五因为媳妇儿下迷药让他误了时辰还活着,但回来就出家了,老六活着,老七被潘仁美报复送给敌军当靶子,万箭穿心。尤其是满城素缟,一下子满门的寡妇……当时我是奔着胡彦斌这首歌去看的电视剧,可给我哭惨了!那个狗皇帝能气死我,要我说也是皇帝怂包,但凡他牛掰一点,也不至于那么害怕臣子。”

梅君鹤见她双眼泛红,揉了揉她的发顶,劝慰道:“放心吧,浥朝不会的,至少未来十年都不会出现这种事情,永安帝是贤君,太子又在苍甲军参过军,还亲自上过战场,与叶二公子是战友也是兄弟——”她莫名想到重点,忽然大笑着打断他的话:“而且太子喜欢我家帅哥,哈哈哈哈哈,虽然谈不上爱情,也是有好感和敬佩之意,何况我家帅哥是女孩子,要是名副其实的男儿身,或许皇家会有所忌惮,可她不是男……”说着说着,觉得自己玩大了,满脸尴尬地冲着梅君鹤傻笑:“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梅君鹤初时震惊,后来只淡然一笑,捏着她的脸颊:“我不会说出去的,但你以后要注意。”

她一脸讨好地尬笑:“呵呵呵,我这不是在你这里毫无防备习惯了嘛~别人面前才不会!”

梅君鹤无奈地摇摇头,避免她继续尴尬,转移了话题:“你方才一直在说那首歌,唱来我听听吧!”

她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下情绪,开口便来:“出鞘剑 杀气荡 风起无月的战场千军万马独身闯 一身是胆 好儿郎儿女情 前世账 你的笑活着怎么忘美人泪 断人肠 这能取人性命是 胭脂烫诀别诗 两三行 写在三月春雨的路上若还能打着伞走在你的身旁 诀别诗 两三行 谁来为我黄泉路上唱若我能死在你身旁 也不枉来人世走这趟。”

一曲终了,梅君鹤沉默良久,待走到驿站才蓦然驻足,眸子紧紧地锁住身前之人,眼神坚定不移,语气决绝果敢,只听他说:“夜灯,倘若有一天我死了,那么,只要能死在你怀里,此生无憾!”

那时,她只觉得梅君鹤是魔怔了,听着一股老血往外喷,直接怒斥:“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要好好活着,你答应我的,不能食言!何况你还欠我三书六礼和八抬大轿,别想蒙混过关!”

——————————————————————————她记得他当时的表情,专注而决然,深情又果断,记得他的语气还藏了几许无奈和绝望,如今回想起来,刚才噩梦,莫不是他梦见他自己死了?思及后事,她终于发现他有此想法其实并没有错,甚至可以说是极其的有先见之明,按照他当时的情况,他很可能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体内的蛊毒在造次,几乎没剩多少时间供他俩温存,而他还要操心凉王府,是真的生怕二人再也没有以后吧?许闹觉得此时此刻,大战在即唱这首《诀别诗》不太吉利,也不知从何时起,她渐渐变得迷信起来,她怕自己这一唱,就是真的在为他送终了。君念卿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做梦,她便趴在他身上睡去……他却睁开双眼,轻柔地摸着她的长发,声音压得极低:“不知为何,最近总梦见你有危险,我为你挡住那些伤害,自己却没有活下来。夜灯,我从来不怕死,可是我怕离开你,但,若是你我只能活一个,你活着就好……夜灯,我的夜灯!”

他唤着她的名字入睡,一夜无梦…………翌日清晨,鸟鸣吵醒了二人。许闹抬手想赶走叽叽喳喳的麻雀,却听见一声脆响,愣住少时,脑子似乎才转过神,瞅着对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下颌,满是尬笑地望着他:“呵呵呵呵……那个,手误手误。”

君念卿没有开口,瞧她自顾自地从他身上跳下去,稳稳地落在地面,绝影和皎雪骢仿佛有所感应般,自远处奔跑至银杏树下,随着她上了马,继续赶往燕州。许闹正欲挥鞭,却见一只苍鹰稳如磐石般落在君念卿肩头,是给叶廉清传信回来了,君念卿打开信笺一扫而过,又递给许闹,她细细的看了一遍,熟悉的字迹——陈情圣上,即日出兵,以巡查北境之名,浊。君念卿待她看罢,一个响指点燃了小笺,幽幽叹气:“可惜了,不论是春秋还是冬夏都没见过端木熙,更没去过三里屯,否则用它们传信会快许多。”

许闹更郁闷,论手机的重要性,不,就算有手机也没有信号塔和网络,顶屁用!越想越郁闷,鞭子挥得有些重,绝影近乎是跳着跑了起来,感应到主人的心绪不佳,嘶鸣一声以示抗议,速度却是飞快。君念卿再次提笔写了一封短信,命春秋去寻秦枫,冬夏是一只幼鹰,到了傍晚才归来,带回叶承韬的私信。许闹没有过问,她知道君念卿一定是给承韬传信叫他去棹隐烟波一趟,江湖中人较之朝堂方便很多,不需要禀明皇帝等候圣旨,承韬先去巴郡调集棹隐烟波,以备不时之需,凝露洲应该有人替代他装作凉王府世子。巴郡到燕州可是三千多里,比她们还远了一千里地,帅哥从青都到燕州也是两千里,这样算下来,承韬应该比帅哥率兵出征要慢些,比其他门派应当快一些,希望能够接得上她们凌风谷的班。君念卿只望了许闹一眼便看出她想的是什么,该是在计算路程的吧,她算术差极,每每苦思冥想之时便会作出费解的模样,两弯眉毛还会拢在一处,贝齿轻咬着下唇,眼珠子缓慢转动显得些许呆滞。他知道,她厌恶数字的原因,当年在伽蓝梦境看到的一切,叫他恨不能将那三个男人杀之后快,可是他们不在一个时空,他做不到,只能给夜灯更踏实的依靠来稳定她的心神。许闹算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说道:“念卿,等春秋将秦枫的消息传到,你就让冬夏去找冥夜,让她立刻回谷,随时准备率青鸾观去庸关郡,那里易守难攻,一时半刻不会陷落。”

君念卿立刻答应,夜灯家国情怀深厚,自己又何尝不是,所以才将棹隐烟波给了韬儿,就是希望可以护凉王府安全,四字卫守着朝堂重臣,这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两人默契地驰骋在浥朝的土地上,两匹白马跑的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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