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七尺的许闹却气场十足,看都没看令江海,神色淡漠地望了望令江河头顶的门匾,想起四年前自己说,给她五年的时间,五年之内一定要拿令氏的匾额当柴烧,现在时辰到了:“那你怎么不说,你们令氏二当家令江湖是被我一手废掉,给了《洗髓功》还特地告诉墨倾他们,导致他还未突破上层就被复仇者收拾掉了?还有你们的另一个长老令江城,虐杀我凌风谷一鹤镖局的一百一十位镖师,我还了他一百一十剑当礼物,本来令江湖不运内功动他还能再活些时候,可惜你们自家人容不下他。”
令夜梨强词夺理:“许谷主这是还想要别人为你歌功颂德吗?”
许闹依旧是那副沉静的笑容:“为民除害而已,当不了什么功德,顺手而为罢了。”
令浮尘对于许闹将自己害得跟自家夫君令夜梨感情破裂怀恨在心,此时见夫君吃瘪,不由偏帮道:“许谷主害死两个帮派,连无辜者都不放过,真是够狠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
老百姓里多出一个人,人高马大,指着令浮尘快人快嘴,说到后边还撸起袖子给人们展示了自己手臂上一个被烙铁烫伤的盐字,“老子跟我三十个兄弟之前就是盐帮的,还活着呢!是谷主不但放了我们,还答应给我们吃喝给我们住处,甚至让当时四季堂副堂主冷千秋亲自教导我们。这,就是我们当初加入盐帮金海那杂碎派人给我们的烙印,我们那时听说盐帮是肥差就为了养家糊口忍了,谁知道金海会干这种奸淫掳虐之事。谷主说了,念在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既不曾欺侮凌风谷的人也就无须受过,我们见谷主仁义便想跟着谷主,问谷主如何去掉这个烙印,谷主说,忠心忠心,她看的是心不是皮相,我们彻底折服,才留在四季堂。”
许闹弯眉一挑,面色含笑,这冷千秋办事越来越牢靠了,找出来的人说话这么有水平?她当年跟那群人的对话可是这样的——“我查过了,你们没有欺负我的人,我放了你们,都走吧!”
“许谷主,请收留我们吧!”
“你们忽然间转念投奔于我,如何让我相信你们的忠心?毕竟有一次背叛就会有第二次,我可不希望整天处理内讧。都散了吧!”
“不,许谷主,我们那夜拒绝侮辱妙语姑娘是都挨了打的,我们只是听说盐帮水肥为了养儿育女,谁知道帮主会干这种强抢民女的事。我们三十一个都是老实本分的渔民,因为盐城县盐多鱼少只能换一行,都说跑江湖容易,我们就想着这里离盐帮近……许谷主若不相信我们,我们可以将这手臂上的烙印割掉!”
“忠心忠心,何为忠心?忠的是心不是皮,如若被我发现你们有异心,我可是要剖心掏肝、挫骨扬灰的!如果不信可以请教你们未来的副堂主冷千秋,让他带你们去凌风谷的相思花海小山丘,看看那些化成齑粉的叛徒是什么下场。”
“……是是,我们,我们一定不会,不会背叛谷主……”许闹眼神玩味地看着带领三十人跟令江海对峙的李大胆,她记得五年前其他人听见自己这话确实是被吓到了,但都硬撑着没有表现出来,只有这个最开始求着投奔自己的人当即就吓尿了,她皱了皱眉有些无语,李大胆似乎怕自己将他像金海一样先阉后杀立刻双手捂着裆惨兮兮地望着她,叫妙火噗嗤笑出声又看自己一脸严肃憋回去。她跟酆莫闲说了几句话就不想再多呆一刻钟,不是嫌弃,她从来不会因为粗俗就嫌弃瞧不起这种老百姓,要知道自己也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只是她觉得再待下去李大胆会当场吓晕过去的,自己放狠话的时候究竟有多狠,那是叫君鹤这个毒圣之称的人都能皱眉的,不过君鹤不是觉得自己狠,反而是觉得自己凶相毕露像自我保护的小猫,心疼的。当年她纳闷儿李大胆分明胆子不大怎么还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后来听冷千秋教那群人才明白,原来李大胆小时候被野狗追,差点咬了命根子,结果她到了盐帮拿帮主金海开刀,第一步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阉了金海,李大胆约摸是觉得自己像极了他幼年时候咬他的那条狗。当时冷千秋说这话都只说到了一半,也着实怕自己生气,看见自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才松口气。她都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一颦一笑会让谷中的属下都跟伺候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直到后来冷千秋跟着她时间久了才算明白是他小题大做了,她许闹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都会网开一面,而非像一些门派动辄喊打喊杀。令江河一成不变的脸色都染上一抹诧异,也反应最迅速:“那七杀堂怎么说?”
许闹冷哼一声眉毛微扬起,话语掷地有声:“怎么说?我还需要说明?七杀堂当年因口舌之争为了杀我两个青鸾观女弟子就用她们的两对龙凤胎作诱饵,引出目标后居然连五岁大的四个奶娃娃都不放过,满堂七十七人杀我青鸾观六人,我给他们一条全尸已经算仁慈了,倘若给我现在的脾气,定叫他们碎尸万段!”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咽了一口唾沫,打了一个冷战……令江河登时没了声音,事情的缘由他们都一清二楚,但是百姓不知道,谁想这许闹毫无底线,一点名誉都不顾,只想拉他们下水!秦枫倒是眼睛在许闹身上滴溜溜打转,他好似比之前更能理解君鹤为何死追着许闹不放了,这种为弟子豁出去的人世间罕见,包括他在内,做这些决策时都会因爱惜羽毛珍惜秦楼的两百多年的美名而思虑良久的,权衡利弊得失,最后才为了道义出手,用许闹嘲讽的话,等他下令人都没了。尽管许闹也只是为死人讨了公道,可正因为她敢想敢做,敢爱敢恨,保住了更多的人,让武林中从太平五年起再也没人有胆量动凌风谷的人。许闹跟君鹤在这方面像极,谁敢动他们忠心耿耿的手下就必定会翻倍讨回来,丝毫不在意所谓的清誉,他自愧不如。即便说起当年事,许闹眉目间分毫不见悔意,有的只是坦荡,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许闹是真君子,自己不过是名声好听一些,说得难听点,多少还是有些沽名钓誉之嫌了。许闹的话还未说完呢,接下来的话她更是憋了多年想一吐为快的话,这个封建时代总是如此可笑,什么都是女人的错,她今天就要把话放在这里,非要偏帮:“纵是大家常挂在嘴边的,我凌风谷‘为一人灭一帮’的青鸾观女弟子,妙语,在世人眼中妙语是一个三十又五的半老徐娘,是嫁过赌徒被卖给痨病,痨病死后又守寡的二嫁之人,不贞不洁;但她在我凌风谷却是个命苦之人,谁还没有个落难的时候,怎么就成了罪过?你们自己被欺负的时候就不希望有人为你们出头吗?抓住此事不放的看客不过是嫉妒,这么一个被你们所有人都看不起的人,在我凌风谷同样举足轻重,值得我为她出气,为她抱不平,而你们没有遇到,心中不忿!”
冥夜带领的青鸾观女弟子乔装在人群中,听得谷主此言皆感动的默默落泪,她们都是不被看重的人,有的姑娘甚至是被自己家人卖了的,在凌风谷谷主待她们不一样,对她们严苛却亲如姐妹,有时还会亲自传教武艺当陪练。在妙语这件事上,妙火、妙洁心中都是打鼓的,也没有抱太大希望,因为七杀堂是犯了谷主杀幼儿的忌讳,至于七杀堂,不知是何故一个孩子都没有,所以谷主下令,不必手软。可谁曾想她们只将妙语的事情在飞鸽传书中简单说了个过程,谷主竟即刻起身,跋涉千里亲自取金海狗命,先阉后杀。到了如今还在为妙语愤愤不平……遇到如此主人,她们用了一辈子的福气!秦枫有些许诧异,在他看来为属下讨公平已然难得,还被惦记整整五年时间而明目张胆地偏爱,他有点好奇那个叫做妙语的女子究竟做了什么让人记忆犹新,也好奇同样来自一个地方,他的清茶为何与许闹、秦帅相差如此大,就连行商多年的渠漫都不及她二人的雷厉风行、不及她二人在情义和底线上至情至性到近乎执念。罢了,人生来就是不同的,自己如何钻了这个牛角尖?约摸是许闹的话太狠了,直戳人心最丑陋的一面,四下鸦雀无声,许闹却再度嗤笑:“哼——事不关己的义正辞严都是假的,当这件事真的发生在你自己的兄弟姐妹、母亲或者子女,甚至是自己本人身上,如若被侮辱的是你的姐妹弟兄、亲朋好友、是你自己,那时候你再振振有词,我就敬你是条汉子!刀子没有捅在自己身上就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我奉劝你们多积点口德,省得下地狱被拔舌!”
令江海没有被吓到,反而挑衅道:“许谷主无非是仗着自己是女子就偏袒谁,你这般作为就不怕世人说你正邪不分是个妖女?”
许闹反手一个耳光扇过去,“啪”的一声,在安静的大街显得响亮无比:“我看谁敢!这世间何为正,何为邪?我凌风谷非正非邪,亦正亦邪,谁都别惹我!众所周知,我许闹护短,我凌风谷自家的人,我不护着,我护你吗?就你,也配?!说我仗着自己是女子就偏心女子,我就是如此,你能奈我何?!”
不是她借题发挥,妖女这个词在古代可是相当忌讳的,你恶毒也好狠辣也罢,总归还是个人,但妖女就不一样了,传言愈演愈烈的时候你就会被吊起来直接烧死的,看看三年前秦枫宁可自己背上负心汉的骂名遭人唾弃将一世英名置之度外,也不敢让清茶背负“妖女”两个字就知道这个世界愚昧的思想有多可怕。秦枫英眉一蹙,站在一旁欣赏许久终于开口:“令江海,你是个男子都在帮男子说话,如何许谷主就不能帮女子?哪来的歪理邪说,要说邪,我看令氏一族倒是一群罄竹难书的衣冠禽兽。”
令江河恼了,他从不允许别人污蔑自家清白,虽然他知道没什么清白可言:“秦楼主,请您说话客气点。”
许闹也不想再打嘴仗了,将自己的直裾袖子反复在衣摆下蹭了蹭,觉得令江海的脸弄脏了自己的袖子,随而抬手在半空一挥,高声道:“好了,刚才你们一直针对我的污点,现在咱们应该换一换了,互黑嘛,看谁比谁黑!把东西拿上来,给诸位武林豪杰、老百姓们念念。”
令江河在见到冥夜、昼白分别捧着的几本册子就是一惊:“那夜偷袭我们的人是你?!”
许闹侧身站在一旁面色微寒,心中却暗喜——这才是刚开始跟你们算账,还没到廷尉的审决下来呢,那才是你们的终点:“我说了,早晚复相逢,我说话很算数的,不像你们说话当放屁~这些东西可是姑奶奶我亲自取来,又亲自安排的重头戏,以供大家观赏~开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