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湘玉给秦枫使了个眼色将人扶起来,缓口气轻声道:“傻孩子,我若不当机立断,你会死,你才六岁,我也是有儿孙的人,若没遇到便罢了,遇到了自然见不得这些。我没事,养十天半个月就好了。我救你是甘愿的,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知道吗?”
梅君鹤哽咽着抹掉眼泪,他不明白为什么有血缘的亲生父亲一心只想要置他于死地,毫无血缘的秦家却对他掏心掏肺,再见到梅冷,他只看到了那双眼中无穷无尽的贪念,梅冷想得到自己为其所用,自己面临的不过是与母亲一样沦为被利用的物件而已:“玉爷爷,大恩不言谢,我会……”秦湘玉却打断了他的话,对秦枫喊道:“枫儿,你与君鹤三次击掌为誓,我念一句,你们击掌一次。”
秦枫素来听祖父的话,用眼神鼓励梅君鹤抬手与他对掌:“我们好了。”
秦湘玉长舒一口气,目光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我秦楼今日与梅君鹤为誓,留梅君鹤于秦楼只为报恩,梅君鹤来去自由,绝不以私欲束缚。此一诺,我秦楼三代传承,梅君鹤终生受用。如有违背,天谴之!”
梅君鹤是在震惊中看着秦枫完成的,秦枫逐字逐句念完,当年的事他听爹娘给祖父说起过,所以才能记得,而且爹娘回来时他都已经三岁了,但爹娘离开蓝姨时君鹤才两岁两个月,自是很难记得住了。易清澜揽着他略显瘦弱的身子,嗓音温婉如江南春水,说及夫妻之事脸色微红,然而最终脸颊红透了也没说下去:“你或许不太记得两岁发生的事情了,但我跟你秦伯伯都记得,当年我夫妻二人斩杀了为祸武林的秦楼叛徒欲回吴县,孰料只一次便有了身孕,前三个月担心胎儿不稳便留在芙蓉城,第六个月……”秦鼎鸿见妻子说不出口,将人搂在怀里脸埋在他胸口,言简意赅道:“之前清澜怀枫儿时轻轻有过几次,所以……那晚我们刚结束,我给清澜擦了身子穿好衣服时屋外传来打斗声,我怕清澜有危险寸步不离,没多久屋外安静了。清澜的内力比我深一些,她说有杀气,我抹黑起来报了名号,反而那人出招愈发凌厉,清澜为了不让我分心,携剑越窗而出,哪晓得来杀我们的不止一个高手,应该说是魔鬼,但凡有人出来或者路过都会被杀,一个都不放过,我们慌不择路逃到了梅城,人却追得松了,我们彼时想着应该是梅冷要杀我们。”
易清澜回过身,脸上还是飞着红云,声音随着叙述从娇柔变得严肃,又靠在秦鼎鸿肩头啜泣,又蹲下身问他:“我们钻进了一个圈套中找不到出口,山下是一批一批的杀手,不断在缩小整片山林的包围,我们在山中靠着野味度过了一个月,九哥说他在打猎时看见一处院落,所以那天我们到你们住的地方的时候没有负伤,只是长途跋涉我动了胎气早产了。你娘不但替我们隐瞒了行踪,因为口粮都是按人数给的,所以她和春燕每天都先让我吃饱,我舍不得她们挨饿,你娘就生气说我还要照顾柏儿,必须吃……君鹤,你不要觉得心里有压力,如果不是你娘亲,我就一尸两命了,柏儿不能顺利出生,纵使出生也会冻死在冰天雪地,你们对我们母子有活命之恩。那天你哭的嗓子都哑了,就是为了掩饰柏儿的哭声,还记得吗?”
梅君鹤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记得我哭了一下看着母亲发怔,娘急了,打我屁股、揪我耳朵,我被赶到院子里大声哭。”
易清澜心疼地抱着他:“原来如此,真是委屈你了~”秦枫好奇地走上前,轻轻揪了揪梅君鹤的耳朵,有点硬:“听人说,耳根子硬的人可倔了,君鹤以后不会是一头倔驴吧?”
梅君鹤气恼地拍开他的爪子,顺手捏住秦枫的耳朵摸了摸:“你的也不软,你才属驴的!”
秦枫笑道:“我们同年啊,我属相跟你一样的~哈哈哈哈……”梅君鹤看着他占了大便宜的样子就撇嘴:“幼稚!”
秦湘南运完内力,又把把脉,最后微微颔首,轻笑道:“侄儿侄女们伉俪情深,侄孙们也热热闹闹,我好羡慕!正打算跟大哥商量,我年前认识了墨家小妹墨榛,准备明日便向墨家宗主墨林提亲。”
秦湘玉回想了少顷道:“那姑娘比你小不少吧?”
秦湘南笑道:“小八岁,她今年二十五。”
秦湘玉经过秦湘南的内力疗伤恢复了力气,坐起身子靠在床框:“你比她大,多疼她一些就是了。她八字你可知晓?”
秦湘南非常高兴,自家兄长可不是轻易算八字的人,兴冲冲地说道:“戊寅丑午。”
秦湘玉瞬间惊得坐直了身子,已有年岁的眉眼充斥着惊惧,看到秦湘南呆滞地点头,立即喊了一声,又重新飞速掐算一遍:“你确定?!快,去墨家……晚了……还有两个活口,快去!君鹤叫上江东一起,快点,不然人救不回来了,那是墨家仅有的后人了,快啊!”
一屋子人突然冲出去,秦湘玉身边只留了松和竹保护负伤不轻的他。秦湘南阖住门蓦然心慌,不由自主地抖成一团,秦鼎鸿一把扶起他,一行七人驾马飞速赶往东郊墨家。他们住在城南客栈,离东郊也不算远,赶到时却只见到满目疮痍,大火烧了整座院落,鲜血从虚掩的大门口一路铺满了青石板,尸体横七竖八,一层摞一层,正房躺着墨林,整张脸本该是容颜如玉,此刻却被划得不堪入目,唯有白日的服装和手中的银枪诉说着他的身份。易清澜推开主室的卧房,那个曾经风靡武林的江湖第一美人死相凄惨且屈辱,不着寸缕,还有大量的血液流出,她生养过两个孩子,知道那是小产了,胸口和小腹分别插着一把长刀,不是凶手的,而是玉瑶的兵器,江湖上都知道玉瑶擅使双刀,墨林使长枪。她将两柄长刀拔出,鲜血喷涌,褪下自己的外披将人包裹起来,把玉瑶打横抱起来,走出门看见丈夫不约而同地背着墨林的遗体:“我们把他们安葬了吧。”
秦湘南此刻像疯了一样在尸体中寻找着墨榛,黄色衣袍被染得尽是血污,翻了几十具尸体,终于在厢房外找到了那个女子,手中还握着他的贴身玉佩,双膝跪在地上失声痛呼:“榛儿,榛儿——”春燕第一次看见如此血腥的场面,吓得站在大门外不敢动。梅君鹤、秦枫跟贺江东三个小的在奋力查验还有呼吸的墨家人,找遍了四百多具尸体,没有秦湘玉所说的活口,梅君鹤冲出来想在院外找找,迎面装上一堵肉墙,两个人都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你是谁?”
令江白哆哆嗦嗦,月亮猛地从云层跳出来,他看清了眼前的人,以及身后跑来的人:“好汉饶命……咦,你是秦楼弟子?你是贺江东?快,跟我去救人,还有两个有一口气!”
贺江东立时从方才残酷的屠戮惨状中惊醒,属于医者的本性在这一刻达到空前的高涨:“在哪里,快带路,我去救人!”
梅君鹤见贺江东救人心切立刻跟着,若是敌人,他也随时准备反击,然后他们俩跟着那人来到乱葬岗,尸山之外停了一辆骡子板车,车上放着一对兄妹,赫然就是墨林的儿女,白昼他见过。贺江东打开自己背着的药箱,令江白识趣地用破布沾了乱葬岗的尸油点着,贺江东被尸油味熏得险些栽过去,双手在两个同龄孩子中忙得不可开交:“君鹤,快点帮我把鼻子塞住,我受不了啊!”
梅君鹤清楚学医跟仵作一样鼻子很重要,贺江东是学医奇才,嗅觉与味觉都比常人敏锐很多,撕下衣衫给蒙住下半张脸:“现在怎么样?”
贺江东有条不紊地洒了三遍药粉,总算止住血,用烈酒擦净墨珣的全身,伸手在墨玦的腰间停住:“算了,我把伤口处理好,剩下的让秦婶子来!”
梅君鹤一听这话就知道人救下来了,打趣道:“你若看了人家,便要对人家负责,娶了她~”贺江东跟梅君鹤相处的久了,也学会了他的毒舌功:“改日你未来娘子病了我也会看的~”梅君鹤怒气陡升:“你敢!”
贺江东调笑:“除非你想让她死!”
梅君鹤一时语塞:“我……”贺江东狂笑着用手肘戳了戳他:“放心,我没那么饥不择食,在我眼里,只有活人、死人、病人,以及我夫人四种女人,没兴趣到处看~”春燕举着火把大喊:“公子,贺少爷!?你们在哪里?!”
贺江东朝着不远处摆手高呼道:“春燕姐,我在这里呢,你侄子也在!”
梅君鹤黑了脸:“贺江东你想死是不是?!”
贺江东得了便宜还卖乖:“那不能怪我啊不是,对吧春燕姐,我今年十五岁了,春燕姐才二十三,根秦婶子和秦叔父同年呢~”梅君鹤愤愤道:“那为何你叫秦伯伯跟伯母时与我同辈,叫燕姨就长我一辈?”
贺江东双手叉腰大笑:“那是因为我家老头子跟秦叔父称兄道弟,我能怎样?总不能欺师灭祖吧?春燕姐不同,她又不是我本家亲人,叫姐叫姨无所谓啊~哈哈哈哈哈哈……”梅君鹤一脚踹在贺江东屁股上,轻手轻脚地抱起六岁大的墨玦:“我告诉你别碰我,否则你白费半天功夫!”
贺江东简直气的肺疼,同样小心翼翼地抱着十岁的墨珣:“算你小子狠,咱们秋后算账!”
两人施展轻功脚程极快,人抱得稳当,伤口也没裂开,春燕负责骑马跟着二人,等他们到了客栈才想起来少了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再派人去找,人影儿都没有,秦楼将那人没有运完的墨家剩余的四百二十人的遗体入土为安。梅君鹤在墨玦身上找到了一块令江河的玉佩,这玉佩他认识,当天跟令江河过了八十招,一直戴在腰间,明显是墨玦偷偷留下来作证据的:“伯母,我觉得是令江河侮辱墨夫人的时候掉在一边被墨玦捡到的。”
易清澜当年也被令江河提过亲,她也见过,再度提及令江河她也是浑身不自在:“令江河向我父亲提过亲,爹不同意,我觉得他眼神阴森森的,心想还好没答应。后来我在太恒山遇到山匪,我跟家里人说山匪头子像令氏的族兄,没有人信我,只有九哥信我。后来还是九哥亲自跑了一趟,可是人去寨空,事后不久我家便毫无缘由地遭人追杀,直至我与九哥定了亲才消停下来。我相信你的猜测,但这不能作为呈堂供证。”
梅君鹤反复摸着玉佩,冷漠道:“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墨珣、墨玦跟着义兄吧,安全一点,就如同伯母跟着伯父,秦楼树大好乘凉。”
秦鼎鸿在一旁倚着门框:“啧啧,连你小子都知道靠着我们了?”
梅君鹤淡笑:“那也得是秦楼赏脸啊?”
秦鼎鸿面带微笑地走到易清澜身边,握着她的手,觉得满是冷汗,疼惜地搂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自从墨家回来你总是做噩梦,不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易清澜扬起小脸,双目含情,柔声道:“九哥会一直陪着我么?”
秦鼎鸿用力地抱紧她:“这样你放心了吗?”
易清澜蹭了蹭他的肩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