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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三章 镝锋(1 / 1)

火光倒映上夜空。

  衙门传令的警讯时不时的响起,坊市的街口,偶尔便能见到一队队的衙门捕快挎刀而过,街道司的人都已走上街头,提着铁锣在显眼处维持秩序,入夜还不久,但街道上的行人已明显少了。

  银桥坊,逛街的人也并不多,街道司的人来回了两遍,用狐疑的目光打量据说有江湖背景,甚至可能是“淫贼”的龙、孙二人。宁忌没有再去闲晃,双手抱胸,很是桀骜不逊地与那街道司的差役对视,准备再多来两遍,他就要大吼“你瞅谁”,然后将对方打一顿。

  自来到福州之后,自己奉公守法,堪称良民典范,但本地小狗太坏了,竟三不五时的就敢怀疑自己。堂堂武林盟主,哪里受得了这种……呃,仔细想想,虽然受过这类气,那也不能老是受啊。

  颇为不爽。

  众人尚不知道今夜这番变故的由头,有觉得小龙小孙交游广阔的,还忍不住过来向两人询问最近“江湖”上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宁忌也是好奇,想要将归泰盟的地头蛇陈华叫来询问,一番打听才知道他们帮内发了消息,让归泰盟的门人今夜都躲在家中不要惹事,因此对方可能就没有出来。

  之后,城市的远处响起厮杀声,又有更夫、衙役等乱窜,街道司的人敲着锣在街头大喊起来:“府衙有令!今日宵禁!子时过后,严禁百姓仍在街头逗留,违者……”众人更是惊觉不妙。

  事实上,自武朝初年开始,大城市的宵禁便已基本取消,虽然法令上说有这样的制度,但实际上极少执行,便是仍旧维持有宵禁政策的,往往也是一些边境小城或是治安败坏的地方。靖平之耻过后,天下局势紧张,部分地方偶有禁夜,但如临安等城,大多还是歌舞升平的状态。

  福州宵禁,几年以来,也只有寥寥的数次,往往都会爆发一轮不小的对抗。

  戌时一刻,坊市的那边有几位少女气喘吁吁地跑来,为首的乃是金桥坊里一名花魁的贴身丫鬟粉蝶,只见她跑到摊子这边,脸色兴奋:“龙公子龙公子,不好啦,今晚禁夜呢……”

  “臭小蝶你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宁忌从一旁跃出来。

  “这个事情我当然知道啊,听说那些最近入城的土匪发疯了,今日下午,在街上刺了好几个官呢……对了,龙公子,今天晚上肯定不太平啊,我家小姐可担心了,让我来问,今天晚上你能不能到楼里歇息啊?”

  宁忌与曲龙珺相互望了一眼,下午杀官的场面,他们自然也是见过的。曲龙珺问道:“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就疯了?是另外还出什么大事了吗?”

  “这个……我、我不知道啊,要不然你去楼里嘛,我家小姐认识的人多,她肯定知道……”

  “为什么非要让我去你们楼里?”

  “那……一是外头不太平嘛,龙公子你待在外头,万一被人当成匪人,那多不好,我家小姐认识的人多,你到楼里歇息,一准没人动你;二来,龙公子你是武艺高强的江湖侠客,楼里的姐姐都好仰慕你的,你去了楼里,也可以保护大家啊,小姐都说了,今夜你过去,我们给你付酬金,请你当保镖。”

  曲龙珺笑起来:“也就是说,你们家小姐能应付官面上的,我能应付道上的人,我过去了,咱们倒是谁都不用怕了。”

  “嗯!嗯嗯嗯……”小蝶连连点头,“而且今天晚上宵禁,有些地方会打起来,咱们在楼上看着,把酒言欢,好刺激的。”

  “收起你的口水!”

宁忌在旁边一挥手,“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还敢说自己是窑子里的,要你何用!”

  “我们不是窑子,我们楼里都是才子佳人才去的地方……龙公子,你看看他,他骂人。”

小蝶跺着脚,泪眼汪汪地向曲龙珺寻求帮助。

  “那还不就是窑子了!”

  “是……是青楼。龙公子你看他……”

  “一个意思!”

  曲龙珺只是笑。小蝶眼见没得到可怜,双手叉腰,脸色一板,冲过来与宁忌对骂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你个就会汪汪叫的小狗,若是敢去我们楼里,看我不叫姐姐们打死你——”

  “哈哈哈哈,打死我,我看你们是没有挨过揍,看你们这轻飘飘的样子,谁经得起我砂锅大的一拳……”

  “那有种你去啊——”

  “……小蝶,你就真当我是傻子吗?”

  “没种,略略略……”

  “卧槽……”

  银桥坊前,幼稚的两人叉腰对骂,差点就要蹦着相互往脸上吐口水,远处的街市,又有厮杀蔓延,其中的一道搜捕的火光甚至朝着城南九仙山蔓延而上……

  ……

  皇城。

  君武站在高处的望楼上,目光严肃地看着城内出现的骚动。

  过得一阵,左文怀上来回报:“按照下午的几名人犯招供,目前又找出胡家客栈与三肖巷那边有匪人聚集,已经通知刑部派人,另外其中一人招供,参与下午行凶的一名匪人,应当是朝城东往直渎浦方向遁逃,但审问仓促,恐其伪供……”

  这些事情的细节原本不用到皇帝这边过一遍,但君武素来感兴趣,因此就只好隔一段时间跑一趟,好的是他多数时候都不会下达多么微操的命令。

  “直渎浦……不重要。”

他站在女墙边上,望了望城市东侧的天际,随后又收了回来,“……以快打快了。”

  这个时候,铁天鹰带领的数支队伍早已出城,马队延伸扫荡,军令的传递以福州为中心,直达周边五十里范围内的每一处关隘……

  ……

  城内。

  感受着夜色中躁动的一切,看着跳跃的火光,黄胜远内心颤动、思绪混乱。

  转眼间便已刀枪见红了……

  宽敞的院落里依稀能够看到不少人,有的站在屋檐下方,有的站在山石的阴影里,多是绿林人,其中也有自己带来的护院,但没有人说话,似乎所有人都在感受夜色中的这一切。

  “娘的,晦气……”

  他吐了口口水,转身朝着阆苑一端更内侧的院子里过去。

  这边又有护院和保镖,但也有几位身份颇高的主人此刻已经在了,其中一人在院子里的石凳前自顾自地摆围棋,另外两人在屋内喝茶,黄胜远走进房间,其中一人便添了一只茶杯,倒好茶水给他。

  黄胜远恭敬地接过了。

  他在黄家的地位颇高,参与的事情也多,但毕竟只是旁系,单论身份,其实还没法跟这两人平起平坐,不过,眼下的情形,能够信任的人已经不多,他能被叫过来喝茶,其实也算是身份地位的一次提升。

  ——前提是这次不出事。

  一面喝茶,一面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废话。

  过得一阵,在外头摆棋的那人也进来了,撩开袍子的下摆在桌边坐下,低声道:“来了。”

  外头有人被领了进来,是个看着陌生的江湖人。

  “你家姑娘呢?”

茶桌这边的人问道。

  “我家姑娘说,局势紧张,她就不随意过来了,免得连累诸位大人。”

  黄胜远便想骂人,但随即将目光望向其他人,其他三人面无表情,但眼底隐隐都能看出一丝怒意。

  局势紧张?这他妈的不就是你搞的吗?

  众人安静了片刻。

  为首的人拿起了茶杯:“嗯,如此说来……你家姑娘尊贵,我们是有点叫不动了。”

  外头那人躬了躬身:“诸位大人莫动气,我家姑娘,也让我带了话了……她说,杀官造反,迟早都是要干的事情,早一点晚一点,无非都是这回事……总不成诸位大人对今日局面,就从来都没想过吧?”

  砰的一声,为首那人将茶杯拍在了桌子上。

  “那也不是你一个小娘皮招呼都不打就能发动的事——”

  黄胜远微微点头,也恨不得站起来骂。房门外那道身影依旧躬着,在这声大骂后,安静了好一阵,众人觉得似乎这人已经不见时,只听他的声音才缓缓的响起。

  “打了招呼,又要商量,商量一轮,又有人质疑,犹犹豫豫的……诸位大人,这件事情,还是让我家小姐来拿主意吧……好吗。”

  声音惫懒,奇奇怪怪的,依稀间,便是那位黑皮少女讨打的语气。众人看着,咬牙切齿,一时间,却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人家已经发动了,还能怎么办呢……

  ……

  夜市之上的行人更少了。

  与小蝶吵完了架,宁忌与曲龙珺各自找人打探了情报,过得一阵,于贺章与孟骠出现在街口,宁忌才将他们拉过来,询问:“你们这帮王八蛋又干了什么好事。”

  于贺章苦笑着说:“不是我们这帮王八蛋干的啊。”

随后,倒是给宁曲二人提供了中午发生在公主府的重要情报,曲龙珺像是想起了什么,还安排三人去到附近的报馆买来了大量废旧的新闻纸。

  今天晚上并不太平,于贺章匆匆的赶来,自然也是想要表现出招揽两名淫贼的诚意,按照他的说法,原本他跟顶上头的老大已经说过两人的情况,老大也有意愿过来结识二人,谁知从下午开始,城里已经炸开了锅,一时间恐怕很难说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搬了报纸回来,又关心地向宁忌二人道:“如今城里这般状况,恐怕一时半会安定不了,两位少侠若有什么麻烦,可以尽管找我们摆平,我上方之人,黑白两道其实都有面子。”

  曲龙珺嫌弃地看他一眼:“看你们不能打的样子,能有多少面子……不用纠缠了,大家皆是江湖同道,往后遇上了,不用当敌人,但说到做大事,你们是哪根葱……这次叫做陈霜燃的小姑娘倒还有些魄力,你们老大是她吗?叫过来聊聊?”

  看见两人的眼神,随后翻了个白眼:“嘁,就知道不是……”

  于贺章皱着眉头有些不太好说话,这边,名叫“龙傲天”的少年翻动着手上的报纸,口中的语气才稍稍的缓和了些:“今日晚上宵禁,飞云镖局也有一段路程,为着你们好,快走吧。当然,若是真犯了大事,开一句口,我可以救你们一次。”

  两人连忙拱手:“那……暂时倒是没有,其实……今日的事情,我们也真是……颇为意外。”

  “那你们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好人。回去,不要在这里连累我们兄弟……”她蹙眉冷语,随后道,“对了,我说的是真话,大家没什么可谈的,以后没什么大事,你们不许再到我这里来聒噪,否则……我宰了你们!”

  她随后的眼神已经练习了不少时间,两人看了,悚然而惊,宁忌便推了他们二人离开,途中道:“我大哥方才说的话是真的,你们别不当一回事,他这人……对女孩子和和气气,对男的……说咔就咔,到时候我救不了你们……”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脖子上划了划,“……我从小到大,也没少挨打。”

  “可是……那……”于贺章有些为难。

  “我对你们没什么偏见,看起来也挺热闹的,要是给的多,可以帮你们一手。”

他温和地笑了笑,“以后真有事来了,站远一点,我见到你们,自然过来跟你聊。好了,回去吧……对了,你们最近会对铁天鹰动手吗?”

  “这个倒……暂时……还没有……”

  “行了,走吧,看你们怂样我多余问这句……”

  在鄙视中打发了两人。

  道上的入伙并不简单,若是主动求过去,又或是按照固定的流程,少不得还要交个投名状,被人试探几轮,宁忌懒得这样搞,与曲龙珺一番商量,唯有利用对铁天鹰的刺杀打出名气,或许是最好的切入点。

  夜色焦躁,空气烦闷,远处动荡的声响不息,左行舟生死未卜,但这些事情,终究也很难因着急得到解决。在昨日的试探当中得知两人的上线很可能是蒲信圭后,宁忌的第一反应便是直接抓住他们扒皮拆骨,问出点东西来,但考虑到毕竟是造反的事情,上下线的联系必定没那么简单,一旦鲁莽动手,好不容易搭上的关系就可能没了,与曲龙珺商量后,才按捺住这样的冲动。

  就方才搂着两人的脖子离开,手臂都有些硬,心中一直在想只要用力就能直接勒死两人……

  回去的途中深吸了一口气,到得杂货摊边,曲龙珺也就着油灯翻到了过去的一些新闻纸,方才跟宁忌解说中午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东南朝廷的恩举科,在去年年末今年年初就办过一次……”

  按照报纸的记录以及曲龙珺先前就曾有过的了解,去年在小皇帝以身为饵、大刀阔斧的动了东南几个造反的家族后,为了安抚各方,在几名老臣的上书下,武备学堂内就有过一次恩举。但事实上,这次恩举的名额,拿出来后被朝廷里的大人以及几个最有名望的家族分走,原本是团结各方的动作,实际上的效用,并不理想。

  “……朝堂中的大儒、福建本地的大望族,求的其实并不是恩举科上的几个名额了,纵然要权力,要的也不只是家中年轻人自学生做起随后安排的一点点东西,甚至于被一些大族认为是皇帝吝啬小气的缓兵之计,纵然屠了几个家族,都不愿意拿出实质的东西来……到后来恩举科虽然办了,朝廷上下觉得效果并不好,三月四月间,还有士子在报纸上撰文,说恩举科的这些人,并不满足,在结党嫖……嫖妓时说朝廷坏话……”

  “……一般来说,这样的事情不是坏事,但朝廷的方略一旦受阻,短期内不可能再拿出来……可今日中午的时机很妙,这次来到福州城里的,多是各地中小乡绅、富豪,家中虽然有钱,可能也有田地,但实际上,还是得看各个大望族的脸色行事,有的富商积攒了一辈子的钱,但实际上不见得有多高的地位,这边的……官家再将恩举拿出来,对他们来说,或许反响……不错。”

  曲龙珺低声分析着发生的事情。

  这日中午,长公主府设宴款待这次来到福州的诸多乡绅富豪,皇帝忽然出现在宴席上,发表了极有说服力的说话,打动了一批人。

  而无论是事先就有安排,还是此后真有人跟上,部分中小乡绅、富豪的表态,仍旧给心怀鬼胎的各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若按照原先的布置,皇帝纳妃只纳三人,许多人的愿望必定落空,部分人更只是籍着这次的机会,带了大量人手入城,预备作乱,领头之人早已在私下里放出流言,甚至拉拢各方、酝酿气势。从局势上来说,希望落空的人参与捣乱——或者至少不给这边添乱——都是极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优势在我……

  谁知一次宴会,不论是画的大饼够好,还是皇帝的说话够蛊惑人心,参与者被拉拢过半,再坚定的作乱者,恐怕也要开始相互猜忌。纵然做过一定的保密工作,但这次气氛酝酿这么久,有心人早在私下串联,谁知道倒戈的人,能够抖出些什么消息?

  一次宴席,试图造反的这边阵脚大乱,但接下来的应对也真是凌厉。宴会结束已是未时,消息的传递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但不到傍晚,城内刺客出现,已经在各处衙门散值的路上连杀数人。这是乱匪当中的执行人,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做出的凌厉决断。

  杀人之后,众多的绿林刺客按照计划迅速逃离,在第一时间出了城,而朝廷方面,即便震惊于这次还手的迅速与狠辣,也最快地做出了反应。城内搜捕的不是刺客,应该是这段时间以来刑部方面搜集的所有疑似乱匪的所在——或许还包括中午时分真正被供出来的一些人。

  也就在刑部动手掀起巨大声势的同时,铁天鹰则已经带领大量的精锐捕快出城,配合城防军,将整张大网,洒向福州周围所有的山路与关隘,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可能的截住第一批的行凶者。

  双方都已竭尽全力。

  而动手办事的不是蒲信圭这边的“王八蛋”,那结合各方的讯息,到底是谁,也就呼之欲出了。

  “这个陈霜燃……有点东西啊……”

  杂货摊前,两人围着报纸,坐在灯火里。听了曲龙珺对来龙去脉的分析,宁忌摸了摸下巴,点头感叹。

  过去一两个月的时间,他在福州感受到的是一片温和的太平盛世,小朝廷至少对福州的城内,还保持着巨大的掌控力,许许多多的阴谋,只像是水下的暗流,细细的流淌。就算能够明白造反的事情必然会带来见红的厮杀,但居于弱势的一方在察觉危险的第一时间抛出这样凌厉而凶狠的应对,这都是极为了不起的魄力与决断。

  在华夏军进行的众多对抗训练中,这种可以做到绝不拖泥带水的敌人,都是麻烦的。

  ——他经常遇上。

  因此很有发言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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