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假如能赶上特别晴朗的好天气,站在西山顶峰向东边眺望,依稀可见十多里地外的那座历史悠久的古城的轮廓和布局。古城不怎么大,南北跨度很窄,东西走向却较长。西门是整个城区地理位置最高的地段,原先是一片被古城河分割了的椭圆形的高高的土包,像尊与主城区有些间隔的独立的人头;跨过西门大桥便是一大片中部有些隆起的开阔地域,地面上是密集的古香古色的建筑物和民居,这里便是古城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再往东,环城而下的河流到了这里陡然拐了个裤衩形弯,硬是将东部这片还算平坦的土地裁剪成两条人腿状的地块。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有个风水先生路经此地,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块丰腴的美人地,古城就座落在美人之体上。先生惊叹:此地乃倍出美人与将相也!果不其然,此地自古真就出了不少将才,这里就不一一列举,单就美人之说,也确实被先生言中,当今,古城王老蔫家就出了个惊艳四方的女子,名曰桂芬。她就是这片水土孕育出的一枚绝少的美人胚子。第一章桂芬用手轻轻撩开挡在眼前的一缕婆娑的垂柳枝叶,就看到了十多米处的河边草坪上有条健硕的身影在月光下来回走动。这条影子对她而言太熟悉了,可以说早就刻入她的脑海,与她融为一体。其实,桂芬明知他早就来到这里等她了,每次都是如此,他总是提前来到约会地点,而桂芬每次打扮好后也完全可以按时赴约,可她就是喜欢让他等的感觉,这已经成为她不愿改变的习惯了。桂芬轻手轻脚,像个精灵般猫到他身后,突然“哇”的一声惊叫。可他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反而转身把桂芬揽进怀里,满是绒毛胡子的嘴就凑了过来,严严实实把桂芬的嘴给堵住了,桂芬突然用力推开他,愠怒道:“不许胡来!”

他似乎豁然清醒过来,收回不安分的手,在他布满青春痘的脸上用力抹了一把,嘿嘿笑起来,接着他又不自然地挠几下短发头,便一本正经地搬过桂芬的双肩,严肃的说:“桂芬,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去当兵嘛?”

桂芬慢慢弯下腰,轻轻往草坪上一坐,她望着姣好的月亮,半晌没回话。”

说话呀!日本人都打过卢沟桥了,你还真能沉得住气,有啥好磨叽的嘛!”

桂芬扭过脸,把目光转向他,开口说:“李国梁,你这话跟我说过好几遍了,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可我父母那儿我不敢说,我知道他们打死也不会放我这个独生女远走的,尤其是我妈,她会打断我腿的。”

“又是你妈!一个烟鬼赌鬼的话你也这么言听计从?”

李国梁一听桂芬提她妈,心里就烦。“不管她是什么鬼她都是我妈,我不许你这样说她!”

桂芬使劲捶了一下李国梁的胸口,袒护的阻止道。李国梁又急又气,围着桂芬转起了圈,“唉!你呀你呀,你不感觉你现在变得越来越懦弱了吗?你这样下去,今生便会毁于她手。现在,全国都掀起了抗日高潮,我,一个堂堂的热血男儿,怎么能在国家危难时刻苟且偷生呢?如果你再迟迟拿不定主意,我只好先行一步了。”

桂芬听着李国梁情绪激昂甚至有些偏激的言词,心里并不计较他,相反,她静静的仰视着李国梁,内心更加深爱眼前这个充满正气的热血男人了。她知道,假如自己再犹豫不决,他当真会毅然决然的一个人奔赴抗日前线,到那时,一直跟她融为一体的影子就会从她体内飞走,她就会因此而整日寝食不安、失魂落魄。想到这些,桂芬油然将双手伸过去,勾住李国梁的脖子,柔情的盯着他浓密乌黑的双眉,似乎真的下了决心。“好吧,回去争取把我爸妈说通,跟你一起去前线。”

初秋的夜晚,风略带凉意,将河边的垂柳吹得飘来荡去,犹如无数婀娜多姿的少女在翩翩起舞。桂芬跟李国梁漫步到古城河的石拱桥上,她依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他斜搂着她浑圆的后背,紧紧的把她拥在怀中,两个人默然沐着浴皎洁如水的月光,静心聆听桥下流淌的河水发出的潺潺细声。这是一条源于城西十多里外绵延不断的山区形成的小河,河水从西城墙不远处平缓地流向东南方大约四十多里地的池水河,小河不宽但很深,江淮地区的梅雨季节早已过去,水位降得厉害,河床裸露的地方已经长满荒芜的杂草。桂芬回到家已经是夜半时分,爸爸一个人却还在桌前喝着闷酒,他一看进门的是女儿桂芬,就带着醉意抱怨开了:“你怎么也跟你那赌鬼老妈学了呀?干脆都别回家好了,我一个人在家才清静!”

桂芬知道父亲在这个家里没地位也没威信,活得窝心,活得累,因此他就常以酒为伴。桂芬见他喝成那样也懒得跟他搭话,便默默的进了自己房间。因为她知道,等一会儿母亲回来了,他肯定会借着酒劲,大胆的胡乱发一通牢骚,接下来,被挑起火性的母亲就会凶巴巴的无休止的反骂父亲,直到把他骂得放下酒杯灰溜溜走进卧室躺下才罢休,所以,桂芬也烦透了这种家常便饭式 的吵骂。其实,母亲半夜归家那是常事,一个四十出头的城里女人,姿色和身段都还不差,可她却每日耗在赌场和烟馆里,活活把自己折腾成黄表纸一样干瘪的老女人,在她身上再也看不到这个年龄段女人该有的气色,让所有正常的男人对她都挑不起丁点的欲望。少言寡语的父亲在不喝酒的时候,从不敢抱怨和责备她半句,更谈不上管她,也就是说夫妻感情早就名存实亡,父亲宁愿隔三差五去窑子里发泄也懒得去碰这个病态的母老虎。当然,母亲这样挥霍无度自然还是一些家业可供她玩耍的,比如祖上在乡下给他们留下的百十亩农田,佃户每年给他们上供的收入就比较可观,因此,她家在古城也算是中等家境。但是由于她长期贪赌和抽,不思悔改,那些家业自然也就经不起她肆意挥霍,家境一天天败落,并且还欠下一屁股债,其中欠款较多的就是古城势力最大的陈家。古城人都知道,欠别人的赌债有可能会赖掉一点半星的,可是欠陈家的赌债,少还一分都交代不了,因为他家上通省城官员,下通县府政客,家里还养了一群配枪的家丁,官了私了都是必赢。为此,桂芬没少担心受怕,多次劝母亲尽早收手,远离赌抽,可每次都要招来母亲烦躁又刺耳的咒骂。说实话,桂芬在这个家里也确实待的够够的了,恨不得马上就跟李国梁奔赴抗日前线,远远的离开他们。这一夜,桂芬睡得一点都不香。原因是,桂芬睡下不久母亲就从外面回来了,父亲果然发了几句牢骚,母亲接着就劈头盖脸反骂开了,往后就听不到父亲的声音了,只能听到母亲紧一句慢一句的一直在骂。桂芬蒙着头,尽量把母亲骂人的脏话和噪音堵住。最后母亲的骂声停止了,可桂芬却睡不着了,她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在周旋明天应该怎样去跟并不开明的爸妈说当兵的事情,后来,她绞尽脑汁编了一段言词,然后在嘴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念着念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可是没睡多久,一阵“哐哐”的扣门声又把她从梦里惊醒,桂芬睁眼一看,天亮了。不知道是谁这么早就来敲门,桂芬慵懒的穿上衣服,拖着灌了铅似的脚步前去开门。拉开红漆院门,只见门外站着一群人,领头的是古城出名的朱媒婆和陈家家丁队长石魁。石魁身着家丁特制的藏青粗布衫,腰挎一支带套的短枪,吊着一张死板的阴脸,大步流星走在人群前头,后面紧跟着几个抬箱柜的壮汉家丁。桂芬当即就明白了这帮人的来意。瞬间,她脑袋嗡地一声,像是被木棍猛击一下剧烈炸痛,她来不及多想,眼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迅速去关闭那两扇门,想把那帮人和与此有关的事情都关在门外。可是,动作还是慢了一秒,石魁壮实的身子已经挤进了门里,像一阵风似的把桂芬撞了个趔趄,桂芬只能惊恐的张大嘴巴,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瞅着这帮挨千刀的人涌进了家院。此刻,桂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求爸妈千万不要接受这份聘礼,坚决拒绝这门亲事。于是桂芬拔腿就往后堂奔,边跑边大声嘶喊:“妈呀!不要!不要!我不嫁呀,我不嫁陈家!”

快跑到正门的时候,桂芬两腿一软,拌了个前扑,但嘴里还在不停的喊:“爸呀!你快救我呀!快把他们赶走……赶……走!”

桂芬的嘶喊吵醒了母亲。母亲苟面散发的披件外衣从卧室出来,一副永远没有睡够的样子。她一见大一箱小一箱的聘礼送上了门,蜡黄的面堂陡然泛起一丝红晕,暗淡的眉眼忽地亮起来,她高声招呼:“朱婆婆呀,来得够早的嘛!”

“哎呦呦,跟大妹子你说定的事情哪敢怠慢?再说这喜事就得讨个早,吉利呀!”

朱媒婆尖利而悠长的尾音完全把桂芬的哀求声覆盖了。紧接着,桂芬爸也被吵醒了。他不惊不由的靠在门框上,睡眼朦胧的说:“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大清早的!”

说完,他张大嘴巴伸了个懒腰,然后定睛一看,见女儿桂芬趴在地上不断的喊叫,又看看满院子的人,心里终于明白了。他抬高嗓门不耐烦的说:”这婚姻大事,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下聘礼来了?没门!我不同意!”

“啥?你不同意?你算老几呀?老娘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桂芬妈接过男人的话茬连骂带损道。“再说,那陈家是什么家境呀?想进他家那道门的闺女多的是,要不是陈三爷看上我们家桂芬了,你哭着求人家也未必能巴结上呢,结了这门亲事,就是我们芝麻粒大的王家上辈子修来的福!”

“就是,就是呀!嫁了陈家的闺女,那就是她从糠箩跳到米箩里喽,等着享福吧!”

朱媒婆接着桂芬妈的话夸赞个不停。这个朱媒婆呀,除了生就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着装打扮也很职业化,一看就是个能行的女人。两个女人一唱一和,很快就把桂芬爸的嘴给堵住了,加之一帮壮汉家丁在一旁架势助威,桂芬爸吓得蔫蔫的缩回自己房间,再没敢露面。桂芬家的规矩就是这样,大事小事向来都是由桂芬妈一个人说了算,比如说桂芬的婚姻大事,桂芬妈没有与任何人商量就自作主张去找朱媒婆做媒了,因为她知道,陈家老三早就对桂芬这丫头垂涎三尺,并且在很多场合公开放话,说只要能娶到王家那朵花,花再多钱他都不在乎。桂芬妈想,正好趁机用桂芬这丫头去钓他个王八羔子,逼着他把自己所欠陈家的高利贷一笔勾销。于是,桂芬妈就把这个要求跟朱媒婆讲清道明,结果朱媒婆很快就回话说:“你所提的要求陈三都答应了,并且还说这两天就差家丁给王家送去聘礼。现在,桂芬见母亲如此喜悦,对那些人又是这般的热情客气,她心里啥都明白了,桂芬终于鼓起勇气,第一次大胆的跟母亲大吵大闹起来,直气得桂芬妈狠心的跟石魁交代说:“我现在就把人交给你们,要是看跑了,那天你们接不到新人可不管我的事!”

石魁心领神会,往胸口一拍,说:”放心吧夫人!我这就把她严加看管起来,绝对不会出差错!”

被捆住手脚的桂芬最终被强行关进了小黑屋。她先是嘶喊、拼命的挣扎,用头去撞门窗。后来拼累了,感觉身体就像被掏空似的没有了骨架的支撑,她只能无助的趴在门缝边喃喃泣诉,直到昏迷过去。昏迷中,她梦到了李国梁,他们又像从前一样回到了浪漫的童年,回到了充满理想与憧憬的学生时代,回到了恋爱时期难忘的点点滴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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