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的两个姑姑自从二老去世之后,就很少回村子,即便是回来,也只是过来看看,坐坐就走。
她们是家中的老大和老二,大姑当年凭借不错的相貌嫁到了县城,男人是供销社的,还给她安排到面粉厂,如今早已转正,他们家日子过的比较滋润,生怕这乡下亲戚去打秋风,所以一年到头也未必回来一趟,这些兄弟和媳妇,去城里面看她,她都觉得被婆家看不起,于是不让他们去,这一来二去,关系也就疏远了。 相对于嫁的不错的大姑,小姑的日子却是不好过,虽说嫁到了镇子上,男人还是屠宰厂的屠夫,可她只能在火柴厂做临时工,在家里像个老妈子一样伺候男人一大家,远没有在乡下的妈妈他们幸福,啥时候见到她,妈妈都说苦着脸,皱纹也是一年比一年深,特别显老,关键她自己还认为这是应该的,扶不起来的样子,着实让他们连出头的机会都没有,于是,也不怎么来往了。 至于妈妈和两个婶婶的关系,因为分家早,各过各的,平时也没红过脸,关系还算可以,谁家里哪种菜种的多,都会拿出来分享,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也喜欢凑在一起拉扯家常,偶尔还能过去蹭个饭,总的来说已经不错了。 这种关系才更像后世和亲戚朋友之间的感情,亲昵谈不上,却也不能疏远了,符合这一辈人的思想。 六零后尚且还重视这些关系,你等看七零八零,感情就没那么深了,九零和零零更别说了,走亲戚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折磨,也不喜欢那些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的人聚在一起虚伪的表达感情,太假了,所以等到了年青一代,说不定亲戚朋友间的关系,都断了。 她觉得像丁家这种情况,比较合乎她的胃口,最起码她没有产生任何负担,而且他们兄弟几个的房子也都是挨着的,他家是老大,在东边,接着就是老四和老五。 因为姑姑不参与排行,所以爸爸就是他们家孩子的大伯,她应该喊二叔和三叔。 说起房子,他们几家的房子都是爷奶去世之后将老宅推倒重新盖起来的,也就四五年的光景。 正儿八经的土坯房,房顶是砖瓦结构,这是兄弟三个借大姑的钱,连本带利盖的房子。 他们家也是去年才将将还完盖房子的那一百块钱,利息二十块钱,一共一百二十元。 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不管怎么样,房子起来了,他们有个安身之所了,原来的老房子太破败了,又牵扯到分家,所以就算是亲姐姐跟他们收利息,兄弟几个也觉得无可厚非,所以咬牙应下来。 毕竟,能同时借给三个兄弟盖房子,足以可见这大姐有多了不起了,最起码她能在那个家说了算,利息就利息了,不给利息的话,她如何在家人面前交代? 房子是刘一年年底盖的,钱是刘五年还的,当初说了,一年利息五块钱,所以他们家给了一百二十块钱,至于两个叔叔家,据说还没还完呢! 因为家里面兄弟多,所以这房子盖得也大,堂屋三间,中间是待客的地方,东屋爸妈和她住,西屋几个兄弟住,他们家还盖了东厢房和西厢房,各两间房,将来四个兄弟长大了一人一间,她则住在堂屋的西侧间。 用爸妈的话来说,当时是没考虑她的,多出来的那间房准备堆个杂物间,哪想到就是这么巧,她出生了,这下家里的房子正好够了,灶房和厕所一个在后院儿,一个在前院儿的东角落,和柴房连着。 前院儿的西角落则是鸡窝,猪棚搭在了后院,总的一看,他们家何止是大啊,布局也非常到位,而且这年代院子也足够大,前院妈妈种菜,后院就种红薯,因为种红薯一举多得,还能喂猪,很方便。 就看这房子和布局,丁薇同志就觉得自己生在了大户人家。 因为猪油渣吃起来特别的香,所以妈妈会煸炒出多余的油脂,给他们几个兄弟当零食吃。 丁薇坐在一边看着,哥哥递过来一点点碎屑,她伸出舌.头舔了点,原本皱着眉头,结果很快因为享受到美食而舒展开了头,这是她从未吃过的美食,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八个多月的奶,让她忘记咸味儿是什么味儿了,所以舔在嘴里,真的是好香啊! 她激动的挥舞着自己的厚重的胳膊,想要再尝的时候,妈妈在旁边看到,及时出声制止了。 “不行,她还太小,吃油腻和发咸的对她身体不好,不要再喂她了,一会儿我给她擀点面条吃。”只能坐在坐笸里的丁薇,无奈的叹息一声,结果惹来小哥的惊呼。 “妈,妹妹刚才叹气了,肯定是你不让她吃油炸,她生气了。”
妈妈正在灶房忙着给他们这些小子蒸窝头,冷不丁听到这话,难掩惊诧的跑出来,看到的却是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意犹未尽的砸吧这嘴,正值口腹欲期的她,即使戴着口水巾,也控制不住的湿了换,换了湿,她越是无辜,妈妈越是觉得对不住她,安慰似的把她抱起来,亲了亲她肉肉的脸颊。 “薇薇啊,不是不让你吃,是你还太小,不能吃那些,一会儿妈妈给你做鸡蛋面条好不好,不让哥哥们吃,就给你吃,” 丁薇兴奋的舞着胳膊,‘啊啊’的叫了起来,还趴到妈妈脸上亲了一口,结果到处都是口水,害的妈妈不得不让哥哥拿她的手巾给她擦擦换换。 晌午妈妈做的是杂粮面窝头,还有高粱稀饭,还蒸了三个红薯,几个孩子一人掰一点,大哥用勺子挖着喂她一点,因为不敢喂多,所以吃什么都觉得意犹未尽,眼巴巴的看着哥哥们,盯得他们都不敢在她跟前吃东西了。 不过她可爱的样子,却是惹得哥哥们更加疼她了,甚至不惜在大冬天下河给她摸了几条小鲫鱼。 “妈,这个妹妹是不是可以吃,你看,我们抓了五条小鱼呢!”
代价是大哥二哥的衣服湿透,三哥当晚就感冒了,换来的是妈妈的咆哮,爸爸的几巴掌,吓得四哥抱着她瑟瑟发抖的缩在墙根儿不敢说话。 妈妈是又心疼又生气:“你们这几个混不吝的,不知道河水湍急啊,这大冬天的,都冻耳朵,你们还下水,你看看你们的脚,要是冻坏了冻伤了,可咋整啊?你们以为就是棉裤湿了,鞋湿了的问题?那一不小心是要送命的,我现在警告你们,如果再发现一次,看我不打的你们屁.股开花!”
只有丁薇感动的窝在小哥的怀里,眼瞅着妈妈又要挥巴掌,她不忍心的喊出了声。 “不打哥哥,麻麻不打,不打。”
这一声可不小,直接把家里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哥二哥痛的眼泪都出来了,乍一听到这话,高兴的顾不得身上的痛,过来就把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软软糯糯的小脸,一脸祈求的看向妈妈。 “妈,看在妹妹的份上,就不要和我们计较了行不行?我们保证,没有下一次了,夏天也只会在溪流浅滩那边捡点螺蛳河蚌啥的,中不中?”
妈妈还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哥哥的话把她拉回了现实,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丈夫。 “咱这闺女成精了都,这才八个多月,说话都这么清楚了?”
“那说明孩子心疼哥哥呗,你也是的,当着她的面收拾他们,看把孩子吓得,来,爸爸抱抱。”
结果丁薇赶紧转过身抱住了大哥的脖子不丢手,爸爸抱了个尴尬,惹来大家哈哈大笑,从此以后,属于她丁薇的团.宠.时光就这么开始了。 爸爸每次回来都会买一点糕点,不是鸡蛋糕,就是桃酥,虽然妈妈每次都骂他不会过日子,但他就是见不得孩子们在他隔几天回到家时,那巴巴望着他的小眼神,这种情况下,哪里还敢空手回家? 就算几个孩子分一块儿桃酥,他们也不忘分成七份,每人都能吃一小块儿,父母感动他们事事想着大人,但还是笑着拒绝了,最后这多出来的两小块儿,就给了最小的两个孩子。 吃点心丁薇还是很在行的,哥哥们给她搓碎了让她自己抓着往嘴里送,当然,敢这么放手,是因为她的手抓的很稳很干净,不会浪费一点食物碎屑,即使有,也被小哥上去舔干净了。 而爸爸买糕点的票,也是用人家给的烟攒起来换的,非常珍贵,所以妈妈也是隔几天,才给他们拿出来一块儿解解馋,孩子多,糕点又这么少,只能用这样的方法疼爱他们。 过了腊八就是年,北方的雪有点大,都过了脚腕了,天也冷的很,可雪下的越大,孩子们就越是开心。 只有丁薇是妈妈的专属挂件,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妇女们在这冰天雪地里就喜欢烧个火盆在旁边打毛衣,织围巾,纳鞋底,或者缝制衣裳。 妯娌仨就坐在他们家大门旁边背风的杂货棚下面,除了她这个八.九个月大的,还有一个将将一岁的小哥哥和三岁的小姐姐,小哥哥是二叔家的老四,小姐姐是三叔家的老三。 二叔家上面俩闺女是大的,老三已经上小学了,老四才一岁,还没等撒开手呢,婶婶肚子里已经又揣上一个,刚查出来的,妈妈和三婶打趣他们两口子太着急了,老四还没撒手,老五可揣上了,这是要追上他们家的节奏啊,把二婶儿闹了个大红脸。 三婶子已经生了两儿一女了,就差一岁,大的八岁,中间的五岁,最小的闺女已经三岁,暂时还没有再要的打算,对她来说,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已经很知足了。 相比较而言,目前还是妈妈生的多些,因为这个年代生儿子就是给自己家投资,男孩儿是劳力,即使不上学也能娶上媳妇,只要勤快,就没有说娶不了媳妇的,可你看后世,优胜劣汰,太没本事的男孩儿,注定光棍。 丁薇不喜欢跟这个冒着鼻涕泡的哥哥玩儿,他喜欢抢她的东西,明明她自己玩的好好的,而且手里面拿的还是大哥给她做的小哨子,哨子多那啥啊,只有自己吹才干净,可这个鼻涕都流到嘴里面的小哥非要抢过去吹,哎呀真是埋汰死了,她不给,他就伸手打她,然后她也不让他,反手就是一巴掌,结果人家吃痛,上来就抓她的头发进行报复,结果是俩人都哭了。 大一点的姐姐还过来评理:“娘(伯娘),二婶,是弟弟不对,他先抢妹妹哨子的,妹妹不给,他就打她,妹妹也伸手打,俩人就这么扯到一起去了,” 大人们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就记恨上,毕竟小孩子打闹是正常现象,而且这种情况下二婶也不惯着自己儿子,上去就打了他小手一巴掌,惹来小哥更大的哭声。 “你咋还哭呢,你欺负妹妹就是你的不对,想要什么可以跟妹妹商量嘛,你上去就抢,妹妹怎么可能不护着自己的玩具?”
“她又不会说话,我怎么讲啊,啊……妈,你打我,我要告诉爸爸去!”
家里孩子多的,小孩子语言发育的就比较早,瞧瞧,这才多大点儿,就能举一反三了。 二婶尴尬的把小儿子拉扯到身边,“你爸跟着你伯父去县城打零工了,你怎么告状?不如等你爸回来了你再告状?”
结果小哥哥哭的更大声了,丁薇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个二婶真是个妙人,小哥明显觉得自己在妈面前底气不足,连哭都没人安慰他,实在是太可怜了,哪像她的妈妈呀,只要她哭,一准横眉冷对的质问哥哥,是谁欺负了她。 当然,这不是偏心,而是大家都发现丁薇是个讲道理的小姑娘,要不是委屈大了,她是不会哭的。 就比如四哥给她喂东西,刚塞到嘴里还没尝出味儿呢,就听到其他哥哥回来,赶紧从嘴里把食物掏走了,你说谁见过这种人啊,她不哭怎么可能?事后自然四哥免不了一顿打,理由是他又给她喂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而他喂了又掏走,也是因为怕家里人知道骂他,结果没想到反而惹恼了小妹,换来了一顿免不了的打,实在是太憋屈了。 依据这一点,她发现母亲和妯娌之间的相处很和谐,谁都没有护犊子,最后还是妈妈给了他们每人一颗麦芽糖,才止住了没完没了的哭声,不过二婶还是让他意识到,妹妹的东西不能抢,抢了挨打也是活该。 那天哥哥从河里捞上来的鱼,一条半斤都不到的小鱼,最后还分给怀孕的二婶一条,三婶儿一条,剩下的则给她炖鱼汤喝了。 没有谁觉得这份分享是理所应当,你是老大,你就该这么做,反而是互帮互助,今天你给我鱼,明天我家炸丸子,也会给你们端一碗,正是因为这种分享,才使得三家的孩子在一起,特别的友爱。 包括大哥二哥在学校,也会罩着二婶三婶儿家的孩子,因为他们最大嘛,谁敢欺负他们丁家的人,得问问老大老二愿不愿意。 这家里孩子多了,真要有个啥事儿走不开,孩子也能互相托付,而且兄弟三个,谁有能挣钱的工作,先把自家兄弟拉过去。 因为到年底了,很多厂子都有外包业务,就是本厂的人忙活不过来,招外面的人临时过来干几天,趁着年根儿赶紧将活干完,完成指标任务,这样就能过个好年了。 她爸爸认识的人多,经人介绍有了这个活,也把俩兄弟介绍过去,仨兄弟一起没日没夜的干,就为了过年的时候,能让家里的孩子和媳妇,多吃上口肉,他们多喝一口酒。 要不说这丁家的家风还算不错的呢,从县城回家之前,还会去大姐那儿看看,不敢回家,就去单位门口等着,利用这几天打零工的钱,兄弟仨给大姐家买一份年礼,大姐就算再嫌弃这些亲戚,看到他们寒冬腊月等在单位门口,也是感动的不行,想拉着他们去国营饭店吃顿饭,没想到谁都没去,交代几句就走了。 当然,他们没有厚此薄彼,不能因为大姐帮过他们,就忽略了二姐,到镇子上,还会偷偷把姐姐接出来,一起在国营饭店吃顿荤菜,连孩子都没叫,因为怕说漏了嘴,那家子吸血蚂蟥,连孩子都不是个东西,与其给他们吃,还不如不吃,所以只把自己亲姐叫出来吃。 二姐是边吃边落泪,一边诉说着自己的可怜,一边又割舍不掉那个家,整的三兄弟的心情也是一落千丈。 回家爸爸说起这件事,丁薇听了顿时对这个二姑没啥感觉了,比起直来直去的大姑,这个小姑,更茶,还属于负能量爆棚的一个人,一边吐槽命运的不公,一边还要乐此不疲的过着这样的日子,有谁提出让你离婚,换个方式活着,她还会认为你在害她。 啧啧,这样的人,真不希望她回村,要不然她可能会受不了揍她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