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是伺候人的活,可有工资啊,一个月十五块钱,对于采莲这么大的姑娘家来说,已经很可以了。
倒也不是瞧不起姑娘家,而是没有正式工作的情况下,这十五块钱,相当于一个临时工的钱了,但临时工可不管吃住,人家这管吃住不说,工作也没有临时工那么辛苦,所以怎么看,这工作都觉得赚了。 丁薇很看好这个工作,丁振龙自然也觉得这工作不错,但是,自己能接受的工作,不代表老二家能同意。 所以丁振龙斟酌了下措辞,回家以后是这么跟他们两口子说的。 “你大嫂家亲戚认识个老太太,现在六十来岁了,身边也没个人照应,有生活自理能力,就是需要个会做饭,踏实肯干的人去照顾着,老太太吃啥,她就跟着吃啥,还能在那儿住,就在咱们县城,一个月给十五块钱的工钱,这工作是互相认识才给找的,咱对外可不兴这么说啊!我觉得咱采莲挺合适的,要不然,下午让她过去试试?”说这件事的时候,老二两口子包括采莲采桑姊妹俩都在,丁振龙的话刚说完,他二婶儿就说话了。 “这不就是伺候人的活吗?我采莲能干着呢,家里里里外外都少不了她,再说,她都到了说婆家的年纪了,时不时的还要去相看,要不然我去试试?我嫂子现在都不上工了,这一个月十五块钱的活,听起来也不算累,大哥你看我成吗?”
不等丁振龙开口,丁振虎可就瞪她了:“你去干啥啊你去?家里这么多事儿呢,哪一样不需要你照看着?你不许去,采莲你自己看,想去就去试试。”
采桑一听不乐意了,不等大姐说话,她就噘着嘴:“爸妈,大伯,凭啥让我姐去啊,我也能去的啊,我大姐不是还要相看对象,在家方便不是?再说这家里也离不开我大姐啊,要不然我去吧?我其实也挺能照顾人的。”
丁振龙就知道采桑这丫头沉不住气,有啥好事儿她总是先想到自己,这些年要不是采莲大包大揽,也不会养出她的惰性,好事往前冲,不好的事儿就躲到采莲的后面,难怪丁薇都不看好她,的确没啥优点,到了那儿别再给人家老太太给气着了,不过,这话他暂时还不能说。 于是他笑看向采莲:“小莲啊,你觉得怎么样啊?不用看你爸妈,你爸妈刚不是说了吗?看你自己,要是愿意了,咱吃罢晌午饭就得去,下周啊就得去报道,” 采莲还没说话,采桑就扯着她的胳膊撒娇式的摇啊摇,要是丁薇在这儿,肯定不耐烦看她此举,正经的茶界代表,仗势着比采莲小,处处占她便宜。 关键采莲自己还认命,你看,采桑一撒娇,她就不忍心了,看向丁振龙时的表情,有些无奈又有些自卑。 “谢谢大伯,你看,采桑想去,要不然就让她去吧?”
丁振龙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一点也不意外,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会纵容丁采桑,于是看着他们说道。 “人家老太太说的标准呢,我觉得采莲比较适合,所以我没有提采桑,既然采桑也想去,公平起见,你们俩就一起去面试吧,看人家瞧上你们谁了,这样过后也没啥好怨恨的,采桑,你看这样可好?”
丁采桑笑呵呵的应下了:“行啊大伯,谢谢你给我们这样的机会,我和我姐都很感激你。”
说着还推了下丁采莲,采莲抬头冲着丁振龙尬笑:“谢谢大伯。”
丁振龙摇摇头:“那你们就准备准备吧,晌午吃过饭就骑上我的车走,一会儿我给你们说具体的位置,” 老二媳妇在丁振龙走了之后,忍不住吐槽:“凭啥我就不能去呢,孩子们都大了,生产队的活留给她们年轻人干不是挺好的?”
丁振虎看了眼已经回屋子的孩子们,在她媳妇头上敲了一下。 “你是不是虎啊,你去了算怎么回事儿?你去了那老三媳妇那边怎么办?大哥他们怎么交代?给孩子们的话,是因为咱家闺女年龄正合适,她家小子上学,闺女又还小,没有这个机会也就没有了,若不然大哥怎么会想到咱家?他的意思也是想让采莲去,你倒好,还傻乎乎的伸着手说你要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安得啥心啊?想去城里面享福是不是?做梦,这机会,就得留给咱闺女,你想都不要想。”
老二媳妇怨怼的瞪着自己男人:“咋,我就说说还不行?瞧你把我说成啥了?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好吃懒做?家里家外要不是有我,能有现在这么顺当吗?也就闺女大了点儿,我才安生过了几天日子,以前不都得等着我做主?我想躲几天清净怎么了?你看看咱大嫂,说走就走了,家里家外也不用她操心,多好啊!”
“谁让你没生个像丁薇那样能干的闺女呢,你看看咱闺女,老大闷葫芦,像个老黄牛一样为这个家精打细算,老二笑面虎,有啥好事儿先想着自己,还吃嘴,难怪大哥人家没瞧上老二,要是我,我也看不上她。”
老二媳妇上去就打了她男人一巴掌:“呸,这是你当爹的该说的话吗?采桑怎么了?不就是爱漂亮,爱自己一些,这也是错?老大那样是因为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是姐姐,姐姐就该让着下面的弟弟妹妹,” 丁振虎瞪了自己媳妇一眼:“你就惯着吧,都是你惯出来的,人家小丁香都知道谁错了说谁,不能因为年龄大小就忽略了他的错,采莲是姐姐,是姐姐就该让着下面的?她欠你的吗?从小到大,都是你给嗨虎的,你看你把她养成什么性子了,就这样的性子,到了婆家,还不得被人家给欺负死?反而是老二这样的,不会吃什么亏,你就等着吧,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丁振龙吼了几声走了,老二媳妇看着自己男人义愤填膺的样子,有些气结。 “这怎么还能是我的错啊?老大那样,你没参与教养是不是?你别说她了,我在家的时候我娘就是让我哥让着我们啊,这哪儿错了?丁香能说出那话,还不是小人精丁薇给教的?他们家一个个都精得跟猴儿一样,谁能跟他们比啊?有事儿就会怨我这个当妈的,你怎么也不想想,你还是他们的爹呢!”
丁采莲和丁采桑自然听到了父母们的争执,采莲叹了口气,默默的收拾房间,丁采桑却是看着父亲离开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吃罢晌午饭,采莲和采桑就打扮收拾好过来了,丁振龙打眼一看,丁采莲也就换了身半新不旧的衣裳,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头发梳拢的很整齐,大方得体,反倒是丁采桑,穿着簇新衣裳就不说了,居然还把刘海儿故意弄皱巴,嘴.巴好像也红红的,头发梳的虽然整齐,却是绑了红头绳,整个人站在那儿,好看又洋气,但却让丁振龙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这丫头,心眼儿还挺多,只可惜啊,没有什么人生阅历,她以为自己是相亲啊? 丁振龙啥也没说,就把她们叫到跟前儿,拿出一张自己画的地图,把地址清晰的写在上面。 “你们俩都识字,大概位置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如果实在找不到了,就拿着这单子问问别人,人家问你俩干啥呢,你就说是他们家亲戚,别的啥也别乱说,到了城里谨言慎行,记住了没?”
丁振龙把自行车的钥匙给丁采莲,采莲还没伸手接,就被采桑半路给截走了:“大伯,我来骑!”
“那你可慢着点儿啊,我这车我爱惜着呢,别给我磕了碰了,看你那冒失劲儿,多学学人家稳重的孩子,别成天跳脱的跟个疯丫头似的。”
“好了好了大伯,我知道了,那我们走了昂!对了,我薇薇妹妹不也今天回来?要不要我们带她一起?”
“你还咋带啊,不用了,她说她搭车回来,到时候我去接就行,你们俩尽快回来,我还用车接你妹妹呢,别逗留,记住没?”
丁振龙絮絮叨叨的把她们送到门口,丁采桑推着二八大杠出了门,滑行一段时间后,抬腿骑了上去。 “姐,你快点蹦上来啊!”
自打丁振龙家买了新自行车,老自行车丁建平放学骑回来之后,丁家的孩子们就都学会了骑车。 采莲疾跑了一段,就跳上了后车座,看她们俩歪歪扭扭的把车给骑走,丁振龙叹了口气,一转身就看到丁振虎走了过来。 “大哥,让你操心了啊!”
“说的这是啥话,这是我亲侄女,我不想着她们想着谁?不过我丑话说前头,人家老太太要是样中了老大,采桑那边的工作你们得做好,我呢,也会帮她看着,如果有合适的工作,我再给她找,让她别有心思。”
丁振龙这话一说,丁振虎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这是已经看上了采莲,采桑就是陪着去的。 “行了大哥,我知道,自家孩子什么样儿,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我知道该怎么说,对外也会保密,你就放心吧!”
—— 丁薇五点多就忙完了,没有直接回家属院,而是去了公交站台等公交车,因为六点就最后一班车了,她得赶上,她往这回走,三哥这个点儿应该已经在路上往城里来了,因为七点他们要上晚自习。 这就凸显出两辆自行车的好处了,“也不知道大姐二姐那边面试的怎么样了。”
要不是公交车不等人,她真想拐回去问问老太太,情况如何。 等丁薇坐车坐到镇子上的国道上时,却见爸爸已经等在那儿了。 这年代的国道就是修的比较平整的土路,土路上垫的有石子炉渣什么的,比普通的土路要好一些,起码下雨的话不会到处都是泥巴,修水泥或者柏油路,成为真正的国道,怎么也得到八.九十年代了。 丁薇看到爸爸,高兴的不行,跳下公交车直接就被丁振龙掐住了腰,转了个圈把她拎到了旁边的高台阶上。 所谓台阶,可不是后世那样修得整整齐齐的贴砖路,就是土疙瘩,比公交车走的路稍微高一些的土路。 “爸,我姐她们回去了没?”
“嗯,回来了,回来一个多小时了,” “那结果呢!”
丁薇好奇的看着时,却见丁振龙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结果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那老太太的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她怎么可能看得上打扮的花里胡哨的丁采桑,而忽视了朴素简单,没什么心思的丁采莲?”
丁薇摇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个结果之后,她们俩什么表现?”
“什么表现你也应该能猜到吧,去的时候高高兴兴的,还骑车带着她姐,回来的时候是她姐带着她,她还满脸不乐意,又是甩打又是朝她发脾气的,就差没直接骂上了,采莲自始至终都没说话,她说她骂她都抿着嘴不说话,还会低声安慰她,结果反而惹来她更大的脾气,这个采桑,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那我大姐不会说自己也不去了吧?”
丁振龙诧异的看了闺女一眼,“你还真说准了,她居然跑过来对我说,她不去了,她不想看她妹妹生那么大的气。”
“那就这么算了?”
丁振龙听闺女这么问,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回去问问吧!”
丁薇了然,忍不住叹了口气:“就算是她不去,采桑也不会感激她的,反而气性更大。”
丁薇觉得,人不能太善良,也不能将自己的孩子培养的太过善良,适当的自私,有时候会让孩子的路更平稳。 像二婶家的这情况,都是原生家庭带来的实质性捶打与伤害,丁采莲已经习惯了如今的状态,很难做出改变。 丁薇回家之后,直接去了隔壁,看到丁采莲默默的坐在灶房里做饭,屋子里还传出丁采桑阴阳怪气的嘲讽声,显然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给了自己的姐姐。 她们本来是最亲的人,现如今因为一份工作,居然闹成了这样,这让丁薇十分来气。 她刚想要站起身去找丁采桑,却被丁采莲死死的拉住,冲着她摇头。 “不要,薇薇。别跟她一般见识,她还小。”
丁薇嗤笑:“小?她还能有我小?姐,不是我说你,你这性子太好让人拿捏了,饭是不是做好了,你跟我去外面,我有话跟你说。”
“如果你想劝我,还是不要费心思了,我已经打算好不去了,也跟大伯说过了,算了,我不想因为这件事,闹的家宅不宁的。”
丁薇却强横的把她拉出了门,两个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站住,丁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姐,你不能不干,你都已经答应人家了,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呢?今天这事儿,不管带不带采桑,你们的结果都会像现在这样,你是去挣钱,不是去享福的,她也没啥可抱怨的,反正到头来,这钱也落不到你们自己的手里,反而在那边一日三餐吃的比家里强。”
“姐,你今年已经十九岁了,马上二十了,该谈婚论嫁了,也该去城里长长世面了,要不然等你成了家,有了孩子,你怕是连县城都去不了,趁着还有机会,多去外面看看,万一有机会遇到合适的人呢?女孩子大了,要懂得为自己做打算,不要老想着家里,你为这个家做的还少啊?”
“我知道你一直都还想往上学,却因为二婶那边不同意,导致你现在没书读,姐,你可能不知道,他们住的那个家属院,就是教育局的,里面的老人百分之八十都是骨干教师和干部,就汪奶奶家已经过世的老伴,以前可是咱当地响当当的教授级别的人才,汪奶奶祖上也是书香世家,跟着她你能学不少精细啊,你可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你说你错过了这次机会,又能得到什么?二姐仍然会因为这件事嫉恨你,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不如还是去,起码得了工钱,还能给她点零花钱花花,到时候有了零花钱,兴许就不会生那么大的气了,都是一家人,哪儿有过不去的坎儿?现在这样,疙瘩没那么容易就消散,你出去长了见识,学了精细,将来对你的婚事也会有所加成,你别不相信,教育局家属院的那些爷爷奶奶,身边认识的人多少啊,合适不合适,那不得相处之后,才能有机会?”
在丁薇苦口婆心的劝说下,丁采莲终于松了口:“那……那我再去跟大伯说说?”
“你有没有跟叔叔婶婶说你不去的事儿?”
丁采莲摇头,“还没,就跟大伯说了,他们还没回来呢,”来不及说。 “那二姐那儿呢?”
丁采莲摇头:“也没有,她还在气头上,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
“那不正好吗?就当你跟我爸说的不算数,你晚上睡觉前将换洗衣服带点,还有洗漱用品,被褥不用带,只带床单被罩就行,奶奶那儿都有,明天就跟着我爸一起去报道,先适应一个礼拜再说。”
丁采莲到底是被丁薇说动了,点着头回了家,丁振龙很讶异女儿的本事:“怎么做到的?”
丁薇叹了口气:“还能是因为什么?我采莲姐当时学习多好啊,二婶嫌弃费钱,还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啥,能算术,认几个字够用就行了,说不让她上,就不让她上了,这么多年,大姐一有空就过来跟哥哥他们学初中的知识点,虽然只是学了个大概,但其实她比贪玩儿虚荣的二姐,不知道强多少,她唯一的缺点就是性子太弱。”
“这不,一听说去汪奶奶那儿能学不少东西,她就心动了,其实心里面一点也不想这么早就结婚生子,她到底还是想趁年轻多学点东西的,正好汪奶奶懂得也不少,跟着她可比跟着我二婶儿强多了,所以我相信大姐,一个星期,她就会知道这个选择没有错,自然也不会搭理采桑那边的嘲讽了,” 这人和人就差对比,环境也是如此,在乡下每天千篇一律的生活早就没有了趣味,进城之后的每一天都会有新的挑战和模式,她就不相信对知识渴望的大姐不心动。 汪奶奶那儿也有不少书,针上功夫了得,尤其是女红,小时候可是专门学过的,哪怕到现在,还有不少人找她画衣服样子,有了衣服样子才能照着裁剪,因为经她手量出来的合身不说,还不是千篇一律的那种衣裳,带有自己的特色。 但是,这已经被定性为封建社会下的**,所以汪奶奶一般不给人做,只给自己关系比较好的人做。 如果姐姐能从她那儿学到这个本事,那以后可了不得啊!受用无穷的。 然丁薇却不能将这些说给父亲和姐姐听,只能靠她自己的本事虏获老人的信任。 就比如她,老人家说过要教她,但她自己本身就会,刺绣什么的更不在话下,她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只要有空了,就跟着她学,她觉得,等姐姐这边混的熟了,时机成熟了,就想带着姐姐一起学。 七八十年代的裁缝非常吃香,哪怕到了九十年代,一些小城市的人,还是喜欢自己做衣裳,所以,这至少有二十年的发展光景,姐姐有了这门手艺,对她将来的婚姻会助力不少,这也算是丁薇送给她的一份潜在的礼物了。 至于丁采桑,从小就不是个能吃亏的人,她将来的婚姻,不敢说会顺顺当当,但至少旁人欺负不了她,不像丁采莲,你如果不拉扯她一把,她可能就是那种被欺负了,也不敢回家告状的人,打落牙齿和血吞,受了委屈,生怕家里人知道,这种性子的人真的让人来气,既然性格改变不了,那就想办法改变她未来的环境。 丁振龙听完丁薇的话,忍不住叹息一声:“你二婶儿的眼界,到底没有你妈广,这读过书和没读书的,差别还真大,你妈虽然没上过几天学,但至少当初扫盲的时候她的课没有落下一节,后来跟你们学也很认真,还经常听广播听你哥他们读课文,你婶子呢,有那时间,都跑出去和人家喷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