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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三个人一刻不停地向那出发的,他们必须要在午饭前赶到那的,每年都是这样,亲戚家都在等着他们点蜡烛,吃午饭的。孙荣平把整个脸都包着了,坐在前面的她很容易被风吹冻的,而坐在后面车架上的孙荣然紧紧抓着父亲的衣服,两只脚随着自行车的震荡晃悠晃悠的。龙山化工厂大门对出的这地段便是浦沿公社和闻堰公社的分界线了,浦沿这边还是柏油马路,过了这便是石子路了,到处都是坑坑洼洼,一直要到闻堰公社的江塘,便是塘上泥路了。每次只有到江塘上了,被那坑洼路震得翻江倒海的孙荣然兄妹俩才会开心地一边沿途看着钱塘江里的船,一边和父亲说着等下要买点鞭炮。孙荣然知道前面就要穿过闻堰在江塘上的老街,他几乎每年都是跟父亲去那拜年的,知道父亲一般会在哪推着自行车走。闻堰的老街依着江塘而建,两边都是老房子的店面屋,有的都是建在江塘外了,用几根木头柱子支着房子,路被这些店面屋前面的小摊压榨的只有两三人并排走那么宽了,刚好容得下来往的客人慢慢会过身子,人流一到这便被挤成一条细流,碰上个买东西的,停下来在摊位前讨价还价,整条细流便被阻滞了,一动不动,不要买东西的也被强迫着干脆和摊位上的老板打听东西的价格,反正挤着也是挤着,闲着问问也好。于是小街似乎热闹的很,生意兴隆真的达三江了。孙继刚到这一般迫于无奈只能推着自行车走,一是人流挤也骑不了自行车,干脆推行,顺便给磨刀桥还活着的舅婆买点绍兴米糕。二是孙荣然兄妹俩坐在自行车上也脚麻了,让他们下车活动下血脉也好的。三个人被推推搡搡地走出老街,父子两个手里都已买到了各自想买的东西,三个人便开始从闻堰到义桥这下一段的行程了,这段路都在江塘上,两边是密密麻麻的芦苇丛,整段路都是泥路,坑坑洼洼自不必说,碰到结冰的水汪凼,车子有时会滑倒,因此,孙继刚总是紧紧握着车把手,努力平衡住车子的。磨刀桥在义桥公社的对江,一般到那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可以到义桥公社老街不到的杨家浜坐渡船渡到对面的河西村,再骑车到磨刀村,这条路路线短,但得花钱,三个人连带车算四个人得付两毛钱。另一种是从白虎墙这从江塘泥路下来穿过白虎墙村推车翻过傅家山绕回到江堤穿过义桥老街,走义桥浮桥到对江的朱村桥再到磨刀桥,这段路路线长,费时间,但不用花钱。孙继刚总是选择这条路的,而荣然总是很不耐烦父亲的选择,又要穿过那人流密集的老街,那是怎样的一种磨难,反正要买的东西都已在手上了。而且那浮桥都是很小的像祖母织布的梭子形状的小船用木板连在一起,用铁链子固定成一排横跨过江的,人踩上去一晃一晃的,似乎要掉下去。这种日子桥上来往的人还特多,真怕踩沉了的。对面来个人和板车,他们只能靠着一侧站着让行,动都不敢动,因为外面就是汹涌的浦阳江江水的。这还好,若是碰到大船开过来了,整个浮桥中间便被拦腰截断,撑开了,给大船航行留出一个豁口,此时人在那桥上,随着大船开过带来的浪一起一落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膛的。但这些孙荣然不敢说,因为比他小的妹妹却很兴奋跨过浮桥的感受,他一个男孩怎能示弱的。 午饭前总算是赶到磨刀村了,孙荣然舅太公的五个儿子按辈分是他父亲的表叔了早就在村口候着了。在他们心中荣然一家亲戚是最重情义了,他们的大姑和表兄弟都没了,这亲戚其实已经很远了,但他们表兄弟的儿子依然每年还来,而他们嫁在家门口的二姑的儿子们在二姑死后,按理还是他们嫡亲的表兄弟的却是轮着来拜年了,平时也不走动了,人和人走亲戚到最后其实走的不是亲情而是义气了。孙继刚幼小时是由自己的六舅舅杨维晟背着来拜年的,自己成年后也是每年正月初一都按时来的,无论刮风下雪,孙继刚都是准时到的,这成了每年的一个约定了。所以无论多迟,孙荣然他们不到,这午饭还是在等着不开锅的。初一这些表叔公们一般都不出去作客的,所以这一天都在家候着荣然他们的到来。 这些表叔公除了老大老二年龄比父亲大,老三与荣然父亲其实年龄差不多的,老四和老五年龄却比荣然父亲小的了。在老二和老三之间舅太公还有女儿的,远嫁绍兴了,因为家庭原因,只能远嫁。五兄弟除了老大娶的老婆是本地女,因为他那时家族还正旺,一到后来,由于家道中落,老二没能娶上老婆,一辈子打光棍了,老三和老四也娶不上老婆,本地女人不想下嫁,最后还是幸亏那个远嫁在绍兴的姐做媒把绍兴深山里的穷女人娶回家才有老婆的。老五总算还好,娶了个本地的刚结婚。 孙继刚一到他的表叔家,第一件事便是去厢屋把蜡烛点上,然后去看了下自己的舅婆,把糖包和香糕包都给了老人,回到客厅间和他的表叔们一起坐下来喝茶聊天,点心肯定是要意思一下的,年糕和粽子,弄点糖,然后弄点虾油浸的猪肝,猪血这些作点下酒菜,孙继刚不会喝酒,这些其实都是他的表叔们吃了。话题还是去年的收成,家里的安好。 荣然和他妹妹对这些都没兴趣,他们只想和那些表叔公的孩子们一起去外面燃放刚买到的鞭炮了。荣然在妹妹眼前会炫耀着鞭炮的燃放法,他一会儿把鞭炮点燃了塞到破瓶子里,快速跑开,看那瓶子随着“砰”的一声,瓶子被炸裂。一会儿把鞭炮点燃了扔到水里,“嘙”的一声,水面泛起一个白色的烟雾水泡。一会儿把鞭炮点燃盖上一只破碗,“嘣”的一声,破碗被弹起老高。........ 午饭对于孙荣然兄妹俩来讲只是任务一下而已,他们的心是急着回家和家里的小伙伴一起去分享放鞭炮的滋味的了。所以午饭刚结束,便闹着要父亲带着他们回家了。孙继刚其实也想早点走的,毕竟还要骑这么长的路的,借着孩子们的催促,很快就和自己表叔们言别了。这一年一次的最远程的出访就算结束了。 孙荣然家亲戚实在是多,所以他父亲总是要一天跑几户的,正月初一中午从舅太公家回来,傍晚便带着荣然又要跨过大桥到闸口这里孙荣然的二姨婆家。这二姨婆是祖母的妹妹,其实并不是荣然的外太祖母生的女儿。而是外太祖母领着的童养媳,给荣然的三舅公做老婆的,可惜这三舅公一早夭折了,外太祖母就把这童养媳认成了二女儿。那一年闸口那边的二姨公一家逃避GZ祸害跑到了这边,就被外太祖母招成了女婿,才有了这一户亲戚。这二姨公在玉皇山大队做干部的,二姨婆家算是杭州城里人了,经济上总比乡下的新浦大队的外太祖母一家强一些,二姨婆总是不时过来看看娘亲给点周济的,奈何娘家兄弟多,侄子多,侄女多,总是杯水车薪,她也很够呛的。自己生养了五个女儿,生活也不易。好在大女儿是铁路医院的医生,已经结婚了,日子还可以的,二女儿是烟厂的职工,老公是铁路车辆段的,也结婚了。这两个女儿都能反哺母亲了,所以二姨婆一家的日子还是令人羡慕的。  孙荣然他们最喜欢去二姨婆家了,二姨婆很娇惯他们这些小孩的,不仅能吃到乡下吃不到的高粱饴,牛皮糖,还能拿到二姨婆给的红包,对荣然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笔巨额财富了。 这个初一的拜年活动算是结束了,孙继刚带着荣然回到家后,荣然祖母便要求他们一早睡了。因为祖母一直很严格要求按老规矩做事的,“年三十夜通天宵,正月初一腾鸡睡”便是一个习俗。大年三十一夜你可以未眠,但正月初一就要睡得比鸡早,一般农村人家,正月初一天未黑透就睡觉。 正月初二是去荣然舅舅家拜年,初三中午去荣然父亲的记拜爹家,孙继刚从小没父亲,所以记拜了一位父亲。晚上便是荣然的姑妈家拜年。初四到初五去给荣然祖父的三个妹妹,也就是荣然的姑婆们拜年。初六到初七去荣然的两个姨妈家拜年。这样一圈下来,日子开始回到正常的日子,荣然只能和这热闹的年依依惜别。年年如此,周而复始。过了年,又一个春天到来了。徐家河边那棵野桃树今年开得特别热闹,蜜蜂成群结队地来拜访它。那双燕子不知是哪一天突然又在厢屋楼底下的老窝里为老窝的收拾和修整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了,没过多久,这窝里又添丁添口了。 已经开学的上沙庙又热闹了,读书声,嬉闹声,歌唱声塞满了这些破旧房子的角角落落,塞不下了,便从窗缝里,门缝里不停冒到大路上,被行路人的耳朵捡到了。天一暖和,荣然和同学们开始到处去闹腾这春天了。他们会飞跑着在油菜花田里捕捉青蛙。他们会蹑着脚潜到黄泥墙边用细竹丝伸到黄泥墙上的小泥洞里,将躲在那里的蜜蜂赶入贴着墙候在那的玻璃瓶里。他们更会在节假日赶到九甲里永久河那边的江塘上挖嫩茅草芯当水果吃。春天的茅草芯抽了芯,剥开里面的白絮是可以吃的,嫩的非常软而且甜,孩子们没有别的东西好吃就揪这个茅草芯剥了吃,一剥开里面是嫩白的细絮条,如果长大了就是茅草的花了。 田里的大小麦此时在几场春雨的浇灌下一下子冒个了,开始抽穗扬花了。麦田里和油菜田里的草嫩的青翠欲滴,正是打猪草的好时光。所以每天放学,荣然和小伙伴们都会背着竹篓去麦田和油菜田打猪草。而此时每个生产队往往也会有一些管麦田的人时不时来巡查,所以在这些地方打猪草往往会斗智斗勇的,荣然他们也喜欢这种似乎有点危险但又有点兴奋的游戏的。因为他们更感觉像是电影《两个小八路》里面一样感受那种心惊肉跳的追捕与逃亡的游戏。当他们远远看到管理员向他们跑过来的时候,他们会顺着田沟赶紧跑,有时猫下身子从这条沟爬着跑到另外的沟,迎着管理员相向跑,等管理员扑了空站在他们原先割猪草的位置四处张望的时候,他们早就在离管理员很远的地方向他挥挥手回家去了。有时发现逃离来不及的时候,他们又会猫着身子爬过几条沟后离管理员不远的距离躺在沟里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地一直等到管理员悻悻离开了才慢悠悠地游荡回家。孙继刚未等正月结束就已经开始在认真地倒腾大墙门外年里作为奖品拉过来的大青石了,趁正月里上班前的几天他开始一锤子一锤子地敲击那铁錾子。 孙继刚左手扶着那錾子,右手将四磅榔头从身后抡到头顶后便重重砸到錾子上,“叮当”一声,錾子和石头间冒出火星,錾子被敲得滑掉了,榔头掉到了孙继刚的手上,孙继刚的手指被敲得变成了乌紫色,但他咬了下牙齿,没有喊叫。他继续抡着锤子,敲击錾子,有了这回的教训,他把錾子牢牢抓紧了,只是在榔头喷到錾子的瞬间,他才轻轻松下錾子,来缓冲那巨大的撞击力的震动。他的长满冻疮的手指已经被震得流出了血,但他没有丝毫的停息,依然“叮当”“叮当”地敲击着。突然有一块小碎石屑弹入了他的眼睛,他这才停了下来,用手背去擦自己的眼睛,但是碎石屑似乎根本不愿出来,依然停留在里面,他的眼睛开始不断地流眼泪。他只能闭着一只眼,睁着一只眼,扶着墙壁慢慢走到大墙门里去,找自己的母亲帮忙。娘总是心疼自己的儿子的,见自己儿子的眼睛被石头弹得闭着眼的痛了,孙继刚母亲有点舍不得的心痛,她有点埋怨的唠叨:“你看看,你看看,凿什么石臼,我们旧的一直用得好好的,非要自己再去凿一个,这下把眼睛弹瞎了,你让我们一家怎么过日子,我可不来给你弄眼睛了。”

说归这么说,但她手里早拿好了一块潮湿的毛巾了,让孙继刚坐在椅子上,她俯下身子将孙继刚的眼皮翻起,看到那红红的眼睛,她更有点心痛的要流泪,这孩子就是喜欢倒腾。她找不到那碎石屑,又不愿意用竹签去轻轻刮下那眼球,怕给儿子带来更大的伤害,她索性伸出自己的舌头凑到自己儿子的眼睛上,缓缓而轻柔的来回扫了几遍。孙继刚被母亲的舌头舔得痒痒的,他不禁嘴巴里喊道:“姆妈,好了,姆妈,好了。”

孙继刚母亲才停了下来,将毛巾递给孙继刚,让他擦下脸。孙继刚接过毛巾擦了下脸后,眨了眨眼睛,感觉眼睛里面没有异物了,也舒服了很多,那碎石屑肯定被自己的娘用舌头舔干净了。便立起身,将毛巾递还给母亲,对她说道:“姆妈,没那么娇气的,干这活,碰到这情况很正常的,你担心啥呢,我们在工地上可经常碰到的,大家相互帮帮弄出来就舒服了。”

说完便继续走到大墙门外去凿石臼了。就这样连着好长一段时间的“叮当”,“叮当”这好听的声音不绝,即使上班以后的日子,孙继刚只要一下班回到家,便会在饭前的时间去琢磨这大青石。随着一小片一小片的石头碎片慢慢被从大青石凿去,很快先是一个小窝,慢慢变成一个坑。最后终于将大青石掏成了一个石臼内腔,现在只剩下石臼外壁的修整了。这个时候,孙继刚是小心翼翼地一榔头一榔头地敲击了,他怕前功尽弃,将石臼给凿裂了。所以外壁的修整时间更长,但最后终究还是被他完美地完成了,甚至还凿出了一个很厚实的漂亮底座,石臼外面两侧凿出了一对刚好两只手能相提的石耳朵,这石臼要比原先所有的石臼漂亮多了。为了测试石臼完好无漏,孙继刚用麻棕绳子将石臼挂在了廊檐下的柱子上,然后在里面舀满水,一个是看它有没有细微的裂缝,如果有就会在裂缝处滴水的。另一个就是新石臼刚做好,里面都是石粉的,用水浸泡几天,可以将石粉碎屑都浸酥了,轻易将石臼洗干净的。这石臼挂在廊檐下,实在是太漂亮了,尽管还是新的,但那大青石的乌青色有点油的发亮。外壁光滑地犹如打过蜡似的了。这个石臼让大墙门内的全体人们都赞叹不已,孙荣然的两位堂叔祖母都向她们的堂妯娌下了预约,等今年的麦子收割了,非得借给她们舂下麦粉的。孙荣然的祖母也感觉脸上好有光的,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太聪明能干了,居然凿出了这么漂亮又轻巧的石臼来的,对这几位堂妯娌的相借,自然是满口答应的。石臼做好的第二天晚饭后,孙继刚的小舅舅杨维靖来他家串门了。这位小舅舅也是从小体弱多病,气管炎犯得很重,一年到头都是蜷缩着身子,两只肩膀耸得很高。两只手时常相互插到对方的袖管里挂在胸前,不时地咳嗽几下,边上的人很远就能听到他喉咙里呼吸的啸叫声,他不敢多说话,多说就会气喘,然后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孙继刚只要在边上都会轻轻地拍着他后背帮他透过气来。他总会摆摆手,示意不要拍,然后嘴巴里会不服气地说着:“没那么娇贵,没那么娇贵。”

问题是这话只有他自己说给自己听的,由于经常犯病打针,他的耳朵已经聋了,和人讲话都总是大声的,生怕别人听不见,其实是自己聋了。孙继刚和他讲话只能也大声地边比划着手势边大声地重复着,他不时地要讨添的,因为没听见,或是他听错而扯到别的事了,孙继刚只能加大打手势的力度和声音的高度。尽管这样,孙继刚都很尊重自己的这位舅舅,也很怜惜着他。因为自己的母亲最放不下的娘家人就是她这位小弟,几位兄弟分家后就这位小弟家庭条件最差了,几个孩子也还不大不足以未能挑起家里的重担,在生产队就靠他在小队畜牧场养猪管猪和她的小弟媳妇在生产队劳动赚点工分,三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吃,所以年年都倒挂的,尽管几位兄弟都会照顾接济他,但孙继刚母亲还是怕他吃亏,时不时会过去看下。但这位小舅舅也是很固执而倔强的,他不喜欢大姐对他这样另眼相看,尽管他明白大姐的心,但总是想自己争气点,老是连累麻烦了自己的几位兄长和大姐的,所以每次在大姐和外甥孙继刚面前总是想自己做事,不要他们帮忙的。平常晚上没事了,他会时不时来大姐家坐下串串门,他也没处去,只有在这儿,大姐和外甥都会很尊重他,给他一种做长辈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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