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没的吃总会用自己小孩的顽皮去弄点吃的,大人们就没那么能像小孩子那样胡搞的,对于C型地块住着的杨矜生来说,想弄点荤腥的尝尝,那真的是一种何等的奢侈了。杨矜生自己年纪轻轻就没了老婆的,带着一身痨病,把两个儿子拉扯大,家里根本没什么任何值钱的东西的。大儿子杨永发因为生产队照顾进了电化厂做工人以后,便娶了杨继霈的大女儿为妻后便独立出去搭了茅草屋过日子了,两个孙子也已经在上幼儿园了。他们的日子也因为跳出了这C型圈而好过起来了,虽然住的还是茅草屋,但吃的基本也算是没问题了。大儿子杨永发虽然也想照顾自己这体弱多病的父亲,但无奈自己老婆杨蓉蓉颇有点她娘的泼辣,死活不让自己时常来看父亲的,更不用说给他拿点东西过来的。为了家里的安耽,他只能忍着杨蓉蓉,毕竟他一贫如洗,能娶上这么漂亮的老婆也全是因为自己是电化厂工人,人家才愿意的。杨矜生的小儿子杨永前似乎是继承了父亲的痨病,也总是咳嗽不止,骨瘦如柴的。现在还未相上老婆,和老父亲两个人一起住着,勉强过着日子。可杨矜生偏偏喜欢吃肉,总会想法弄点什么肉来吃吃,所以C型住宅圈内唯一比别的地方好的就是这里没有老鼠和蛇。杨矜生虽然有痨病,但抓老鼠和蛇的本领似乎很有一套的。他能够将这些东西抓了,剥皮来解馋的。但时间长了,这里再没有能可以解决荤腥味的东西了。好在老二家的“阿二癫婆”倒有时能抓点鱼虾来给他解决下荤腥的馋,但他总觉得不过瘾的。这一晚晚饭后,他坐在堂前闭目养神,他不能多动,一动就气喘的。所以每天从生产队的晒谷场上回来,都是慢慢地煮好饭,和小儿子杨永前吃好后坐在那静养的。杨永前和这父亲也说不上话,怕他多说犯病的。自己毕竟也还年轻,总想去外面串串门,央求人家给自己找个对象的,所以每天晚饭后便出去了。“哈哈,他大伯,我今天摸了好多螺蛳,给你拿点过来下下酒。”
人还未到,“阿二癫婆”的声音早到了。杨矜生张开眼睛,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他很感激自己这个弟媳妇能时常记得他,虽然这个弟媳妇总是大大咧咧的,但毕竟还是心肠好的。便咳嗽着去拿了个木盆过来准备给“阿二癫婆”倒螺蛳的。“他大伯,你坐着,你坐着,我会给你弄好的。”
“阿二癫婆”早就抢先一步将木盆拿到了手里,舀了点水倒到盆里后,便将自己带来的脸盆里的螺蛳都倒在了木盆里,“明天你慢慢剪下螺蛳屁股,就可以吃了。”
“嗯,嗯,好的,谢谢你的”杨矜生嘴里不停地谢着,又关心地问道:“老二在家忙事?”
老二平常也会来看下他,和他扯几句的,今天却没见到,所以杨矜生便问了下。“唉,畜牧场里的那几头小猪不知道咋的,好几天不吃不喝了,估计今晚是不行了,他向队长汇报了下,晚饭后便过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了。”
“阿二癫婆”嬉笑着说道,她根本不会想到自己的这位大伯会有想法的。“哦,哦,死了好,死了好。”
杨矜生听着这话,有点开心,情不禁说出了这话,他知道,马上就可以解馋了。“阿二癫婆”似乎有点醒悟,赶紧说道:“他大伯,我可没说啥,你可别去弄来吃哦,我也不知道埋在哪的。”
说着便一溜烟像避瘟神一样地离开了。杨矜生没和她说再见,只是有点开心地去翻找家里的锄头和铁锹了。他今晚可以不睡也要把老二埋下的死猪给挖过来弄干净了来解馋的,刚死的猪不会有事,他一直这么想的。黑暗中,杨矜生原先蜷缩的身子似乎长了很多,他走路也似乎没有痨病的样子了,脚下似乎生了风。肩上扛着的锄头和铁锹似乎很轻松,居然还斜挎着一个大竹篓,那是准备装死猪用的。因为生怕遇上熟人而难以解释,也怕他的美味被人识破,他尽量避开走大路,穿过那些狭窄而不大有人走的窄小泥路向孟家池边的小队畜牧场幽灵般地飘去。小队畜牧场里的油灯昏暗地可以勉强看清几个人的脸,杨妙生在扫干净了的猪圈里几乎是半蹲半跪地看着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猪,这已经是第二只了,不知道咋回事,养得很不顺利,今天白天那只不行已经被他埋了。晚饭前他发现又一只不行了,这才赶紧告诉现在的小队长他的堂了好几辈的堂兄弟杨福培。两个人相约晚饭后一起来猪场看看这第二只能否有救了。眼前这情况很明显这小猪估计是救不回来了,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而且还不时痛苦地伸伸后腿,一动不动。杨妙生脸上的悲伤如同丧了自己亲人一样,眼泪自然地在流,尽管没有哭泣,看得出他的心痛。也难怪,他在生产队唯一的朋友就是这些猪了,他几乎全部的时间都耗费在这里,和它们朝夕相处,它们只要听到他的脚步声,本来躺着的都会立马站起来聚拢到猪栏门边嗷嗷叫着和他说着话。他会假意拿个木棍敲着猪栏门嗔怪它们:“就你们饿,就你们饿,人都吃不饱了,还得给你们先吃饱。”
骂归骂,杨妙生可都及时准点给他们喂食的,为了能喂饱他们,生产队的络麻叶,番薯藤,玉米杆都被他弄来喂猪的。朝夕相处的朋友今天突然就这么和他离别了,他心里有多少心痛。站在猪栏外的杨福培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油灯被杨妙生拿进了猪圈,处在灯光边缘的他,脸黑得像包公了,地里晒得多了,除了那双眼睛还有点白,整张脸看不到一丝嫩白。他知道这些猪犯病后,也很不是滋味,但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的。又不能责怪自己这本家堂兄弟的。这段时间,隔壁十队的畜牧场也有小猪不行的,据说是猪瘟闹的了。他低声安慰着杨妙生:“老堂,你也别太难过,这猪自己扛不住,也没办法的。”
他担心的是别的猪会不会感染上这病,便对杨妙生问道:“你把患病的这几头猪都弄到这边了?”
杨妙生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你确定?那几个猪栏最好明天用生石灰撒下,消消毒。我担心的是别的猪会不会染上。”
杨福培依然不放心地问道。“今天下午我发现猪不对,我就赶紧将它们弄到这边来了,生石灰我也让人去准备了,我也怕。”
杨妙生回答道。杨福培看着那小猪在慢慢咽气,下了最终的决心对杨妙生说道:“老堂,这猪肯定是不行的了,救是救不回来的了,为了别的猪,我看还是把它抬出去埋了吧。”
杨妙生尽管很想把猪救回来,但又怕感染别的猪,现在杨福培给他下了决心,他得听从做队长的这位堂兄弟的。便擦了下眼泪站起来,将整个护栏门的都解开卸下放在一边后,去找绳子和竹杠了。杨矜生站在畜牧场外面的阴暗处,只看着里面的灯火迷离。他不敢靠得太近,他心里再默念着:快点出来,你们快点出来。他虽然知道杨妙生他们会把死猪埋在孟家池东面那块小高地上。但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个位置的,因为其它小队和人家的死猪死猫都会埋在那,甚至有小孩子出生就不行的也埋在那的,那就是一个乱葬岗。尽管他可以按照泥土的新鲜度来确定位置,但他还是希望能百分百确定位置的,挖错了也是自己的晦气的。等了老半天,杨福培和杨妙生才一起抬着死猪从畜牧场里出来向那乱葬岗走去。杨矜生远远跟着,黑暗里低头抬杠走路的杨福培两人根本不可能发现他。杨福培和杨妙生两个人手忙脚乱地草草将死猪埋了后,便各自回家了。杨矜生见他们已经走远,便赶紧从藏身的黑暗处出来上前去扒土。新挖的坑和泥都还是比较轻易能被挖开的,不一会儿,死猪便被扒了出来。杨矜生很快将它开了膛,将它肚子里的东西都一股脑儿掏出埋回到坑里,这是他的规矩,心肺肝必须还回去,他觉得这死猪投胎也得有心有肺的,那身躯只是它的皮囊而已。更主要的还是死猪还是沉的,他也不可能全部带回家的,挑好点的带回去就行了。很快他的竹篓里装满了切割好的猪肉了,他便将所有带不回的又埋到了地下,背起竹篓蹒跚着回家了。很快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忙于去除猪毛和腌猪肉了。这些都是偷偷地完成的,他家老二杨妙生是不可能知道的,尽管“阿二癫婆”撞见过一次,但她却很会替这大伯守口。又是一年,生活的一切都在开始慢慢变好,人们的脸上一天比一天的笑容灿烂了。大队西江塘外的那棵大古银杏树上安装着的大喇叭里开始播放着很好听的歌曲了: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 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 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啊,亲爱的朋友们, 美妙的春光属于谁? 属于我,属于你, 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 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 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 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啊,亲爱的朋友们, 创造这奇迹要靠谁? 要靠我,要靠你, 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但愿到那时,我们再相会, 举杯赞英雄,光荣属于谁? 为祖国,为四化,流过多少汗? 回首往事心中可有愧? 啊,亲爱的朋友们, 愿我们自豪地举起杯, 挺胸膛,笑扬眉, 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整个新庄大队老百姓脸上都能看到些许的高兴的,大队的经济在全公社始终是排在第一的了,由于大队书记陈永煜对抓集体经济建设的开明和努力,大队现在从那个简单的铝锭厂发展到翻砂厂,再由翻砂厂发展到五金厂。为了安排大队女社员的活,也开始办起了适合她们工作的花边枕头厂,坐垫厂,再由这些厂最后发展到了服装厂。大队居然还买来了全公社第一辆方头的钱塘江牌汽车,孙荣然的大舅公的小儿子杨祖勤和大队里的另外一位社员也被大队派到杭州汽车驾驶学校去学习开车了,准备让他们开这车。 孙荣然他们那个破庙学校边上开始建造大队百猪养殖场了,孙继刚他们土建队又像建造那些大队的所有工厂厂房那样进驻那里开始抬石砌墙建造房屋了。养猪场的房子倒还可以,不大高大,对孙继刚他们来说是小事一桩,但问题是在它的边上还要造一幢养奶牛的房子,这房子跨度很大,而且墙高近六米,那几根大梁要拿到屋顶是大问题。以前大队里的厂房都是孙继刚他们建造的,预制板这些吊到墙上纯粹是要靠他们站在那摇摇晃晃的墙上用绳子拉起来的,四个人站在两边的墙上,下面的人用绳索勒住预制板的两端,上面四个人一起拉,下面的人先用手帮着托,再用木杠顶上去,十来个人还一起打着号子:同志们那么嘿呦站稳脚呀么嘿呦拉起来呀么嘿呦上头拉呀么嘿呦下头顶呀么嘿呦轻轻放呀么嘿呦那劳动号子的壮观总是引来旁观的人,心也会被激荡起来。家里又停电了,电总是缺。天暗下来的时候开始打雷下大雨了,左等右等孙继刚还没回家,晚饭也吃不了,祖母开始担心自己的儿子了,不停在唠叨:咋还不回来,这雨啥时候能停呢。油灯映照的影子在墙上被外面刮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晃晃的,一道闪电掠过,屋内瞬间亮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声,所有的人不禁被惊得寒颤了一下。这雨这雷,孙继刚定是被阻滞在哪里了。 孙荣然决定带上雨具撑着伞去找父亲,尽管祖母有点担心,但孙荣然小小的心里似乎有种自豪感,父亲不在家,他自然是男人了,应该去找父亲的,只能是他的了。孙荣然穿着那双父亲给他买的小套鞋,夹着父亲的那件雨衣雨裤,两只手握着那把大的像亭子顶的竹木油布伞,摸着黑慢慢向上沙庙方向走去。风雨虽然很大,但他对这路很熟悉的了,白天每天在走的,连前面路上有什么缺口朝哪个方向都一清二楚的,只是有些路段被来不及淌掉的雨水给淹了,他的小套鞋似乎要被漫进水的,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趟过这段路的。一路上一直没碰到父亲,孙荣然只能继续摸黑往前走,最终到了那百猪场的工地了。那个没有门的临时工棚里的油灯闪出的光泻到了外面的路上,能看清门外的水在急速地流向边上的潮冲池里。 工棚里还人声鼎沸,不断传出人们讨论如何把大梁提到屋顶办法的争论声,中间还时不时夹杂着陈永煜书记的调和声。反正大家都走不了,便窝在那狭小的工棚里一直在争论着怎样想法子把大梁提到那么高的墙上,肚子根本不被惦记着要填点东西了,雨声也根本盖不住七嘴八舌的争论声。 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霹雳声,孙荣然那瘦小的身子靠在那门框上,他的裤子和衣服其实已经湿透了,手里拿着的雨衣雨裤已经也湿了,手里握着那把比他个子还要高的油布伞,他已经把伞收拢倒拖着雨伞站在工棚门口了。雨水顺着伞沟从伞顶流下来,淌在原本已经很湿的地面上,似乎无处可流了,呆在那儿积成一摊水。 棚子里原本热闹的人群被这一声霹雳和站在门口的孙荣然一下子给震醒了,才知道该回家了。陈永煜书记看到幼小的孙荣然居然在这么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出来给他父亲送伞,禁不住对孙继刚说道:“继刚,你儿子不简单的,不简单的,这么大的雷敢出来!”
孙继刚怜爱而骄傲地看着孙荣然:“是啊,是啊,这么大的雷雨,你怎么敢出来呢?以后千万别再出来,我总会回家的。”
其他的工友们都在啧啧赞叹孙荣然了,话语里满是羡慕的。孙继刚让荣然走进工棚,把他的湿衣服脱下来,挤了下水。脱下自己的外衣给他穿上,荣然整个人被父亲宽大的衣服给裹着了。雨一直还没停的意思,按理孙继刚有雨具可以走了,但讨论的事还没结果,孙继刚还是留下来继续和大家探讨着了。书记感到不能再这样无结果的争论了,他得拿主意来决定了,否则这会结束不了的了。他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想现在最现实也最可能的办法还是继刚提出的去铁路大修段借两只五吨葫芦过来,靠墙架好两脚吊木柱,拉上缆风绳固定好,用葫芦起吊大梁两端就位最安全。”
其他人此时也觉得拿不出更好的能替代这个的吊装办法的,再加上现在书记的意思都已经明确决定采取葫芦吊装法了,便开始纷纷点头赞成这个意见了。此时外面的雨也停了,本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也居然透着一点光亮了,大家于是趁着雨歇的机会,同路的一起三五成群地回家了。孙继刚让孙荣然扒在他厚实的肩膀上,他那双有力的大手托着荣然的小屁股和工友们一起边走边聊也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