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年的轮子很快就转到了1981年,孙荣然在这又一个春暖花开的年份里开始迷上了父亲的凤凰脚踏车了。父亲的脚踏车平时都是静静地停在偏屋里的,父亲是很当它宝贝的,平常日子都是走着去大队上下班的,除非要出远门,他会骑上它。隔一段时间父亲都会把它推到天井里仔细地擦拭,给它上点油,弄得它油光铮亮为止。以至于这个脚踏车看上去还是和新的有的一拼的。 孙荣然平时都是父亲带着才感受到脚踏车那风驰电掣的味道的,他感觉自己已经长大了,自己要学会驾驭它了。于是他趁父亲去上班的时候,会偷偷地把脚踏车推到大墙门外的大晒场练车了。当然他的个子根本还不可能坐上那脚踏车的座椅的,他甚至还只刚刚够得到把手,他的头也只刚到那脚踏车的座椅。他每一次把脚踏车推进推出大墙门的三个台阶都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的。但人一旦着迷于某个事了,再困难他都要去尝试的。祖母自然不会告诉他父亲,她心里宠着自己的孙子,也企盼着孙子长大成人的,所以孙荣然推脚踏车练车她也不阻拦的,只是反复叮嘱他要小心,别摔跤。有时还会帮着孙荣然把脚踏车推出去的。 大晒场成了孙荣然表演的场所了,刚开始时,他都是左脚踩在踏板上,右脚往后一蹬,感受脚踏车滑动的快乐。但脚踏车实在是太大太重了,一个失去平衡便会摔倒在地上,孙荣然也趴在车上一起摔倒的。有时重重地顶着他的身体,很痛,但他却倔强而费力地扶起脚踏车继续这样滑行。而且他实在是很享受那滑行时的速度感了,他感觉他若学会了脚踏车可以在同学中有多荣光了。 很快他能蹬着脚离开地面让脚踏车滑行一段距离了,于是他开始第二个动作了,当然他是不可能把右脚跨过脚踏车的铁横梁左右两只脚骑在车上交换着踩踏板的,他根本不够高,他只能将右脚穿过脚踏车的铁横梁下面的三角形斜梁这里踩着对面的另一只踏板,左脚踩着这边的踏板,两只脚都踩一半再复原,这样来让脚踏车向前驱动的了。这一个动作是最难的,也是花了孙荣然很长时间的,他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总算能够把持脚踏车的平衡了,将右脚及时的伸到对面的踏板上,左脚踩一半,右脚接着踩一半,让左脚回到原来的位置,再左脚踩一半,让右脚回到原来的位置,两只脚一前一后,一高一低交换着踩踏板,车子终于能稳稳地向前驱动了,虽然在踩踏板的时候,孙荣然偶然还会带动自己的双手抖动而导致把手偏一下,但他已经能很好地把控住平衡和方向了。 他居然学会了这种踩半圈的脚踏车骑法,一旦学会了,他便会时刻惦记着去练习一下,每天这样地练习也让他的骑技不断提高。孙荣然终于也敢在父亲在的时候表演给他看了。孙继刚很高兴,但也很担忧,告诫孙荣然以后骑出去一定要来去靠右手,孙荣然其实一点都不懂为啥要靠右手,孙继刚特意带了他去钱塘江大桥看汽车和人走的人行道,为啥人上去都是走右手边的人行道,车都是靠自己的右手边向前开的,就是为了避免撞车撞人。孙荣然开始有所明白了。孙继刚看到自己的儿子能骑车了,虽然姿势不很美,但毕竟也算是长了风火轮了,以后的活动范围不会只是那么小了,因此是既高兴又担心的。他现在只希望孙荣然能明白掌握一样交通工具后,必须去遵守运用这种交通工具的规则的,所以他觉得很有必要带孙荣然去杭城见见世面的。 但是孙荣然却最怕坐公交车去杭城的,因为去杭城的公交车只有22路一班车,这一班车在你不坐的时候,在马路上会经常看到它招摇着来来往往地不停路过的,而偏偏等你要坐的时候,在车站左等右等一小时还不见踪影的。而好不容易等到车子的时候,车站上已经站满了快要一车的人了,而开过来的22路车里却也已经塞满了人的,于是大伙在车来的瞬间纷纷跑向汽车,有几个胆大的更会一脚跨上那车门踏板,一手紧紧抓住那气动车门,只要等车停下一开门,管它有没有人要下车的,会管自拼命往里挤的。此时场面的混乱就如同池塘里被渔网收拢的鱼一样到处乱窜乱跳了,抱小孩的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拼命护着孩子,只能整个人在人群中随波逐流被推着往前挤。孩子被压得快要窒息地在大人们的腋窝下,胸口下杀猪般地嚎叫哭喊。这种坐公交车的可怕一直是孙荣然的阴影的,因为他感受过那种似乎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恐惧。 当孙继刚每次提出想带着全家一起去杭州游玩的时候,孙荣然拼命说自己要去读书,不能旷课为由拒绝的。可孙继刚这次却选了个周日休息的日子,非得要带着全家去杭城照相馆拍个全家照的。孙荣然迫于无奈只能跟着去了。于是孙继刚抱着孙荣平,祖母牵着孙荣然的手,褚鸿英背着包跟在后面,一家五口向22路车站走去。路上碰到熟人时不时地打招呼,祖母都是很自豪地高声说着:“我家继刚呀就是非要带我们一起去杭州玩,想着家里也没事,就跟着去了。”
车站今天似乎人不多,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孙荣然开始有点庆幸今天乘车或许不用像那些被密密麻麻装在鸭筐篮里的秋季放债小鸭一样挤在一起只有伸长脖子张着嘴只有尖叫或大口呼吸的份。他只希望汽车能快点来。孙继刚看到村里的几个熟人都在等车,便一一和他们打着招呼。人群中居然还有孙荣然二叔孙继泽也在,他看到祖母马上过来打招呼:“大婶婶,你们今天都去杭州啊?”
祖母知道他肯定又是去杭钢上班的,便应道:“是啊,继泽,你又去上班啊?”
继泽叔过来抱起孙荣然回道:“是的,大婶婶,这车子刚过去一班,我没赶上,得耐心等了。”
转过身他又和孙荣然母亲打了招呼。这个时候,孙荣然才从继泽叔的话那里明白今天车站人少是因为刚过去一辆22路公交车,已经装走了一部分人,现在在车站的都是没赶上或赶上却没挤上的。对面往反方向去的车站上也站着几个因为挤不上车准备倒坐到起点站龙山化工厂那边再坐回去杭州的,因为这个时候从杭州方向来的22路车基本都是空的,甚至连位置都有的,只要坐到起点站那边不下车就行。 孙荣然一家当然不愿意这样做,因为时间来不及,他们想在杭州能好好玩的,这样一来一去时间就会耽误老半天。就在父亲和车站的人打好招呼的时候,车站上路边已经陆陆续续开始站满人了。熟识的几个一起聊着天,也不觉得等车时间的长。而一个人等车的,特别是没赶上上一班的几个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感觉脚也站的有些酸了,他们便蹲在路边用手拨拉着地上的小石子,几只蚂蚁成了他们消磨时间的工具,他们用小石子轻轻地丢向蚂蚁来练习准头,嘴里在嘟囔:“这该死的,让你还不来,让你还不来。”
蚂蚁成了他们出怨气的对象。 这该死的22路公交车似乎是有意非要车站上站满人了,它才晃悠晃悠地缓缓过来了。透过驾驶员前面的玻璃窗可以望见里面黑压压的,肯定是挤满了人,连光线和空气该有的空间也被挤没了,孙荣然心里开始发毛了。他真的好想不去杭州,他明白又要被大人们挤在腰下气都透不出一口,可今天祖母也去的,他倒是担心上了年纪的祖母被人挤的,他觉得他一个男人应该要保护好自己的祖母了。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瞬间感觉一口豪气在心间了。 车慢慢滑行着停下来了,经常上下班坐公交车去单位的继泽叔显出他的坐车经验来了。他瞅准了车门踏板,一脚跨了上去,手已经穿过门缝紧紧地抓住车子门框,喊着孙荣然父亲:“哥,你把荣平给鸿英姐(孙荣然母亲)抱,你先和我把着车门。”
孙继刚飞快地把孙荣然妹妹递给褚鸿英,紧贴着车边,只听车门哐当一声打开了,下车的只有一两个人,他们似乎是被推下车的。孙继泽和孙继刚两人死死把控着车门口,孙继泽喊着:“大婶婶,快,你和孙荣然先上。”
孙荣然父亲早已将祖母往车上推了,孙荣然其实早已站在祖母前面拼命往前挤着,为祖母开道,这一老一小,车内的人还是极力给他们缝隙钻的了。不一会儿抱着孙荣然妹妹的褚鸿英也被孙继刚推上了车,而二叔孙继泽顺手也将孙继刚拉上门踏板,兄弟俩也不管后面的人拼命的挤,他们两个人就如门板一样一边挡在汽车门口顶住下面的排山倒海般的推力,一边大声对售票员喊着:“售票员,挤满了,挤满了,别再上了,赶紧关门吧。”
售票员眼看着也实在挤不进人了,便一边喊着:“下面别挤上来了,等下一班吧,关车门了,关车门了,别把自己的手夹了!”
一边扭了下汽门,又赶紧扭回来,于是这门便迅速合拢来,又迅速打开,这是已经很有经验的售票员怕夹住人时做出先关下门的架势吓退下面的人,等他们听到关门时的“屁”声时会赶紧松手离开车门,而此时售票员又眼疾手快地一扭汽门,车门迅速关上了。下面的人只能顿足骂着这该死的公交车而无奈了。孙继刚和孙继泽像两人此时打了胜仗一样后背紧贴着车门开始他们之间为谁买票的战争了。孙继泽要掏钱给孙荣然全家买票,孙继刚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给自己一家子几个人买票呢,于是两人你按住我掏钱的手,我按住你掏钱的手,最后孙继刚说:“都自己买自己的,别挣了!”
其实他知道这堂弟有月票的,本就无需买票的,二叔拗不过孙荣然父亲的,只好退让了。 售票员买票是从后门挤着买上来到前门的,她似乎生就一双火眼金睛,哪几个是刚上车的,哪几个是前面哪一站上车的,谁也休想逃票。其实那几个上车的如果像孙继泽这样的经常在这条线路上靠公交车出行上下班的老面孔要么有月票,要么就是已经和售票员混得很脸熟了,逃票根本不可能存在了。只有像孙荣然他们这些偶然来坐下公交车的生脸孔,售票员早就盯上了。然而,这些生脸孔往往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进一趟城又是多么的不易的,怎么可能去做逃票这种让人抬不起头的事的,更何况车上弄得不好还有自己村里熟识的人的,车上被人抓包逃票,明天在村里人人都知道了,这让他会怎样做人了?那些真的要逃票的人也往往是做贼心虚的,不敢正视售票员的眼光而偷偷往人群里钻的,所以售票员也能一抓一个准让他买票的。售票员就像整理柜子中的器物一样把买好票的人手一拨理在一边,然后转身往这边收钱给票,再一拨将这些理在一边。不一会儿整个原本拥挤的车厢被这售票员给理出了些许的空间,这公交车真的是橡皮车。 孙荣然站在人群里,刚够着大人们的腰,他拼命仰头向上让鼻孔在这拥挤的车厢中争一口气,以保持被挤压的肺部的通畅而延续生命,两只手使劲抓住祖母的衣服,不知道是在保护祖母还是依靠祖母在车厢里站立稳了。不一会儿售票员就到了孙继刚和孙继泽站立的前门了,售票员让褚鸿英和孙荣然祖母买票,孙继刚喊着:“这边,这边,都我这边会买的。”
售票员见是大客户,便索性挤到孙继刚身边,省得人家递钱买票的。她把一沓票塞到孙继刚手里后,看向孙继泽。孙继泽慢条斯理地带着杭腔喊了句:“月票。”
言语中透出的骄傲一下子显出了他那似乎有点城里人的气势了。售票员听他那纯正的杭腔,居然也似乎矮了一截般的走开了,任由孙继泽把控着车门了。 车很快到了下一站,新生大队这个站,这个站其实已经在九甲地带了,周围都是络麻棉花地的了,只有很少几个人等车的了,下车的人更没的。售票员又准备开门了,站在门口的孙继泽打着杭腔向售票员和驾驶员喊道:“嫑开的来,嫑开的来,挤都挤煞的来,你们㚙嘎还要停车上客,快点儿走,快点儿走。”
他边喊着,边使劲用两只手拉着两扇门,售票员似乎被他的杭腔镇住了,便对驾驶员也喊道:“上不来了,上不来了,赶紧走。”
于是新生站上的那几位眼睁睁看着等了老半天的22路车作势要停下来的样子,喜出望外地奔向车门的时候,它居然又一冒烟加速走了,于是他们站在那被汽车扬起的灰尘里跺脚骂娘了。 车子在经过钱塘江南的最后一站新明站时,售票员问车厢里没人下车后就干脆不停了,直接跨过大桥一脚油门到了桥北的白塔岭站。这一站下车的人比较多了,因为这里有2路车可以转车到杭州城站方向的,也可以步行回一段路坐上去龙翔桥方向的4路车的。孙荣然全家和二叔孙继泽也都在这下了车各自作别了,二叔要换乘2路车到雄镇楼的,而孙荣然他们是要换乘4路车到龙翔桥那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