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的日子便又开始提速了,春天的使者燕子已经飞回了江南,冰冻不再有了,田里的青蛙也开始到处谈情说爱了。做坟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在进行中,石灰坑早就挖好了,石灰化了半个月了,眼看着清明节很快就要到了,这几天孙继刚将家里的稻草拉到大队加工场将稻草打成了细细的一堆草茎了,用麻袋装了便拉到了自己丈人家。他将石灰从坑里挖起来后将稻草茎撒在上面,便穿了套鞋踩到石灰上,从这边踩到那边横着一遍后,又从上到下竖着一遍,让草茎和石灰充分融合在一起,然后便又从石灰坑里挖出一些,将稻草茎再撒在上面,继续踩踏。他的脸上,头发上也覆盖了一层黄黄的稻草粉末,嘴巴里因为吸进了粉末而不时地咳嗽着。这个白石灰搅和稻草茎充分搅拌均匀后便成了黄灰,据说能够增加石灰的粘性和粉刷层的韧度,所以农村里打灶,粉墙都会用这黄灰,条件考究的人家还用麻筋来拌灰的。这个黄灰搅拌工作是最累最辛苦的,因为越踩踏到后面越是粘性很大的了,人踩一脚要拔起来是很困难的,但越困难也越说明这黄灰质量很达标的了。孙继刚为了能让这灰能够达到自己满意的程度,尽管很累,还是不停地踩踏,最后石灰的水分几乎被彻底踩干了,能够很听话地堆起来了才算是完成了黄灰的准备工作了。他自己是土建队的,经常给人家干粉刷活,知道黄灰的好坏的,他可不想让自己到时候来帮忙的队友说这黄灰谁弄的,不好。很快,做坟的日子到了,孙继刚叫了队里打灶和做生椁的泥工师傅张惠宏来帮忙,张惠宏个子比较高,平时话不多,长着一副外国人相的鹰钩鼻,头发都卷曲的,但手里砌墙的功夫很是不错的,是队里的一把刀——泥刀师傅。孙继刚平时也经常给他打下手,看着时间长了,凭自己的聪明也学会了砌墙打灶做生椁这些活。尽管张惠宏年龄比孙继刚小几岁,但在孙继刚心中把他当师傅的,所以平时孙继刚叫张惠宏都不带姓名的,都是叫他“师傅”的,这张惠宏也算是很尽心地在平时指导下孙继刚做泥水工的一些门道的,因为这样,平时一旦有忙不过来的砌墙打灶这些事,也可以让孙继刚能替他独当一面,自己也能轻松一下的,所以某种程度来讲,孙继刚只是他的替班而已。但孙继刚不在乎这些,他总觉得多学点手艺也能让自己更有用处的。孙继刚还叫了队里的老泥水匠俞尚林,陈柏友,陈道昌,俞兴发几个人一起帮忙。他们一大早就已经在山上将沿路上去的杂草荆棘灌木丛都清理掉,将陡峭的几个斜坡用锄头铁锹铲成平坡,劈出了一条上山搬材料的小路来。褚鸿云也叫了自己几个堂侄子褚妙发,褚妙龙,褚妙明几个,一大早他就让他们几个人用板车将砖块连同工具一起拉到鸡鸣山下,并慢慢地向山上挑上去。张惠宏和俞尚林两个人在风水先生确定的地块用石灰粉大致放了个样后,便让陈柏友他们三个人挥锄开挖了。干这种活对他们来说已经很驾轻就熟了,碰到石头,他们会想办法用撬棍探到底下想法给撬出来的,树根这些更不用说了,一把柴刀就能解决的。只是这个生椁有点大,因为是三个人的坟墓,所以开土量比别的要多一点,他们边说笑着边干着活。大致的一块平地被开出来后,张惠宏和俞尚林便将四个角落插了四根木棍,用种田线围了个四方圈,在中间拉了根对边的绳子,让风水先生用罗盘仔细定好了方向,便在这两根绳子的顶端敲下了两根木桩做标准了。这一切做好后,陈柏友他们便开始大胆地开挖了。孙继刚作为这个工程的总指挥,必须山上山下的跑,一会儿又要骑车赶回去拿剩下需要的工具,他把山上的一切都交给了他的队友们,自己也和褚家的侄子们一道搬运石灰和砖块这些建筑材料到山上去。每次挑材料到山上了,他都要去看下挖得怎样了,以至于陈柏友对他笑道:“继刚这么不放心的,我看你还是在这里督工算了,也别上上下下地管了。”
一旁也在忙着的陈道昌却道:“自己丈人家的,当然得卖力的啦,老胡子,你也一样的,女婿半子哦。”
“哈哈哈”大家都开怀大笑,孙继刚有点不好意思:“生活总想你们做得好些嘛。”
“继刚,放心,放心,我们可都当自己家在干的。”
俞兴发也喊道。不知不觉在说说笑笑中,做生椁的地方被彻底挖好了。孙继刚便和陈柏友他们几个人一起用铁锹将地底来来回回拍打了几遍,确定地底被拍实拍平后,张惠宏和俞尚林两个人便在下面铺了两层砖块的垫底层,用皮尺和三角形木尺再次确定了砌墙位置和尺寸,两个人便开始一边一个砌砖砌墙了。因为要做三个生椁的活,一天要完成,时间很紧,所以大家都很配合地在忙碌。孙继刚便也开始加入了砌墙的工作,三个人在狭小的一块地上也没相互干扰的,很默契地砌着墙,陈柏友他们再和好灰后,便一人对一人给孙继刚他们三个递砖块。褚妙发他们几个堂兄弟在褚鸿云的带领下去周边找带草的泥土挖起来挑过来堆在一起,准备以后堆到生椁上面。午饭也是由周文兴挑到山上来吃的,几个人抓紧时间在太阳落山之前将三个生椁都给做好了。接下去的几天等生椁的灰结硬了,便开始挑坟泥对到生椁上面去的了,这挑坟泥不是一天能完成的,得慢慢从外面堆上去,逐渐往里往上缩着堆的,所以坟泥的底部范围是很大的,如果直接很快的堆上生椁,那生椁就会被踩塌陷的,所以要慢慢挑几天的。所以挑坟泥的这几天,孙荣然也自然有了来外公家蹭饭吃的理由了。他平时基本不大在外祖父家过夜,因为家里也近,但现在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到外祖父家过夜了,说是外祖父家过夜,其实也是睡在几个堂表兄弟那里的。孙荣然有四位堂舅舅,大舅舅褚鸿春家的几个表兄弟褚妙发,褚妙龙,褚妙明这几个都和他相差十多岁了,所以和他们也玩不到一块去了。二舅舅褚鸿富家的大女儿也比他大十来岁,儿子褚妙彤虽然比他大几岁,可以一起玩的,但可惜是个哑巴,所以只能一起打着手势玩。三舅舅褚鸿善家的大儿子褚妙国和二儿子褚妙良比他大了四五岁,小儿子褚妙方比他小一岁,正好是一起玩的年龄。四舅舅褚鸿寿身体不好,却生了一窝的女儿,大女儿比孙荣然大两岁,二女儿和他一样大,小女儿和孙荣然妹妹一样大。所以这几个舅舅家孙荣然最常去也最喜欢和表兄弟们一起睡的就是三舅舅家了。三舅舅褚鸿善是一个很勤劳能干的人,是生产队里的种田能手,所以在生产队的威望也比较高。遇到休息天,他会去铁路大修段找活干赚点零工。这几天他就在大修段帮着用板车将南星桥货运站的苹果翻运到大修段这里装货,这边由于火车搭载过来到目的地的货不多,整列货车在南星桥货运站就全部卸货了,这些苹果便要人力板车拉过大桥到大修段来装上去目的地的其它货车的,这种事是经常性会发生的。前半程是一列货车承运,后半程就要人工重新装卸换另一列货车的了。在装卸过程中那些烂了的苹果往往会被货主在火车托运处挑出来给扔了,有时甚至是整个整个蒲包的扔,货主怕这种腐烂会延及整个车厢,还是忍痛趁早扔掉的。这种烂苹果褚鸿善往往会捡个半蒲包带回家给孩子们解解馋。这一蒲包的烂苹果被褚妙国宝贝似的放在了他的床铺下面,他用这个烂苹果的奖励来凸显他对几个弟弟们的管理了,谁听他话,便能得到一个烂苹果,虽然烂苹果要切去大半个,只有一小部分能够吃的,但那烂苹果的酥甜和香气让人还是垂涎欲滴的。所以这段时间可是乐坏了孙荣然的,他可是很想和堂表哥褚妙国睡在一起的,这让他能够享尽这世间最好的美味了。当然褚妙国对他和对自己的两位弟弟也还是内外有别的,孙荣然比较容易得到奖励的。褚妙良和褚妙方两兄弟只能想办法偷偷到时来掏几个解解馋的。他们会合作着让一个叫褚妙国什么事而引开他,另一个便去偷掏几个出来,两个人一起分了吃。烂苹果依然还在烂的,所以整间房间都弥漫着腐烂苹果的酒精味和那香气了,枕着这样的气息入睡的确是世间最美妙的事了。这一蒲包烂苹果一半是吃完一半是烂完,直到彻底没了,孙荣然在外祖父过夜的日子也算是结束了。当然外祖父他们生椁的坟泥也早就挑好了,春天的美丽真的让人心醉的。现在整个新庄大队也是一片新风尚了,队办企业是越办越红火了。新庄大队在整个公社依然是名列前茅的,周边的大队的姑娘们都是挤破头想嫁到新庄大队这边来了。这年的十月,国家提出今后必须着重开辟在集体经济和个体经济中的就业渠道。这一年,大队里开始办起了水泥预制板厂,为自己大队和临近大队生产提供水泥预制板来盖房子了。土建队的事情也更多了,大队要在队部中心建起四层楼的新式厂房,一楼给五金厂做厂房。二到四楼成了服装厂和花边厂的厂房。整个工厂园区东,北,西三面均是楼房相互拱卫,楼房之间用空中走廊相连通。到任何一家工厂,只要走上一面的楼梯都能到达。南面是几排只有单层的厂房,这里是拋光厂和新建的电镀锌厂。而工厂园区的西面外围就是最早的翻砂厂和新建的计量器具厂。于是孙继刚这段时间每天都是在大队这里上班了,和他的一帮工友们一起起摸黑地为大队的宏伟蓝图而流血流汗,他们谁也没有怨言,虽然苦一点,但只要大队集体经济搞上去了,他们也愿意付出这些。不读书的日子里,孙继刚会带着孙荣然去工地看看他们的辛苦劳动,希望他能好好读书,不再吃这种苦。而荣然也喜欢在工地上看着父亲他们砌墙吊预制板这些集体劳动的场面。工友们也会苦中作乐相互开开玩笑的。 这天下午,荣然吃过午饭就跟着父亲一起来到了工地,工地上还只有一位年长的工友坐在砖块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管,父亲叫了一声:“小棣伯。”
这小棣伯荣然实际是很熟悉了,老头在土建队年纪是最大的,以前在生产队是不受待见的,也自然被照顾到了这土建队劳动的。但这老头始终似乎不在乎什么,只知道闷声不响几口旱烟,然后不紧不慢地说几句:“坟头上抢位置,我才没兴趣呢。”
他说的那意思就是那生产队领导人的舞台就像小孩子的抢冲坟头的游戏,谁能冲上坟头稳坐在那坟顶上的就是王,他可没兴趣去参与。他的这个性格在土建队也一直是默默无声,人家让他拌灰就伴灰,让他递砖就递砖,让他敲石头就敲石头……,从不和人争执的。头上稀稀拉拉的几根头发已经遮不住他的显山露水的头皮骨了,所以一年到头都戴着个帽子,就因为爱戴帽子,那张脸反而要比土建队任何人都要白,仿佛不是干体力活的。但他那双手心的茧硬的像铁皮一样,手背像蚯蚓爬过一样的手却暴露了他的身份,那只手曾经握过多少沧桑和苦难了。他的乐观和无争也使他在土建队得了个好人缘,人人都喜欢和他开玩笑。现在他虽然年龄大了,但他也喜欢留在土建队和父亲这批人一起干活,这里的人都会照顾他。 老头深吸了一口旱烟,慢慢吐了出来,声音从他那把山羊胡里蹦了出来:“嗯,继刚,今天又带儿子来工地啊。”
孙继刚回道:“是啊,臭小子在家也没事,让他来看看赚钱的不容易的。”
老头边咳着边幽幽地说道:“何必呢?何必呢?这么小一个孩子。”
说这话的时候,一颗小石子飞到了他那顶帽子上,“你这老家伙又何必呢?”
一个爽朗而戏谑的声音从砖块堆后面传了过来。 “就你老欺负我老!灿明”小棣伯假意嗔道。 “哈,哈,哈”伴随着大笑声,身材中等,鼻翼边顶着一颗黑黑而又饱满仿佛是那颗火熜里煨熟可以随时掉下来解饥的蚕豆般痣的土建队队长陈灿明从砖块堆后闪了出来。这陈灿明是陈永煜书记的侄子,因为他也是一个技术不错的泥水匠,所以被征召到土建队做队长的。 “灿明弟,你也来啦。”
孙继刚打了声招呼。 “嗯,继刚哥,荣然也来啦。”
陈灿明和孙继刚还是一本正经说话的,因为在土建队他最佩服孙继刚的,他一直把孙继刚当哥的。接着他又似乎是和自己说又似乎是故意说给别人听:“刚才经过小店门前,看到有人在卖皮蛋鸭,我便顺便买了几只先带到工地,等下下班了再带回家。”
此时砖块后面也的确传来几声似有似无的“唧,唧,唧”小鸭叫声。 小棣伯一下子来了兴趣,他循声找去,见到砖块堆里用砖块临时垒成的小墙围着六只小鸭正可爱地边叫边踱着步。 天下居然真的有皮蛋鸭?皮蛋可是稀罕物啊,也只有今年他们才吃到了一种叫皮蛋的鸭蛋,那蛋白是那么富有弹性却不是白色的,而是透着或黑或黄的透明色,表面还有几朵像雪花那样漂亮的花纹,那蛋黄更是墨黑的流油了。这皮蛋可不用蒸煮,只要剥去外壳就可以直接吃了。小棣伯也是在荣然家土建队的一次聚餐时第一回尝到这美味过,对嗜酒的他来说,这可是下酒的天上美味啊。因此他一直念念不忘这皮蛋的。 现在突然听到灿明说他买到了皮蛋鸭,不禁有点迫不及待要去买的了。 “灿明,真的是皮蛋鸭?”
他急切地问道。 “嗯,是啊,我来上班,路过小店门前,有人在喊卖鸭,我问他什么鸭?他说皮蛋鸭,以后生出蛋来就是皮蛋。我便赶紧买了六只。”
陈灿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 小棣伯有点耐不住了“那我现在也去买几只。”
“赶紧去,赶紧去,晚了怕买不到了”陈灿明依然不露声色地正言道。 不一会儿,小棣伯便已经在小店门前拼命打探卖皮蛋鸭的人在哪了。可店门前除了一个卖鸭苗的根本没有别的卖什么皮蛋鸭的人。小棣伯问那个卖鸭苗的:“你卖的是不是皮蛋鸭?”
卖鸭苗的诧异地看着他:“皮蛋鸭?”
他摇摇头,见小棣伯有点失望的样子,便又安慰似的说道:“不过这些鸭子生出的蛋可以做成皮蛋的。”
“不是有直接生下来就是皮蛋的皮蛋鸭吗?”
小棣伯依然希望能真的有皮蛋鸭,他又不会做皮蛋,怎么知道鸭蛋哪能做成皮蛋?“刚才就有人买了六只皮蛋鸭去的,就是他告诉我这里有皮蛋鸭在卖的,所以我匆匆忙忙赶来的。”
“你说的是不是脸上鼻子边有颗黑痣的?”
卖鸭子苗的试探着问道。 “对,对,就是他。”
小棣伯回道。 “哈哈,大伯,你被他耍了,哪有皮蛋鸭?他就是我这里买的。”
卖鸭苗的大笑。 “这滑头的灿明,就爱拿我老头子戏耍,回去该好好说他几句了”小棣伯有点讪讪。 卖鸭苗顿觉得这老头的可爱了。又有点带着怜悯的语气说道:“大伯,你来也来了,我便宜点卖给你几只,我卖给他六毛一只,给你就五毛五好了,你也气气他。”
小棣伯想想他这话也有道理,便蹲下身挑了八只,准备带回工地好好让灿明郁闷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