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在过去,新庄大队的集体经济也蒸蒸日上,集体财富的不断积累,让大队干部们有了一个很宏伟的设想,那就是在那棵大银杏树的东面重新造一个学校,要求是全县最好的,三层楼的,操场要足够能让新庄大队的孩子们锻炼身体的,学校要打上围墙,不再让周边的社员到操场上来晒谷晒柴影响孩子们的体育课的。这个设想一提出,得到了全大队社员的支持。 于是大队请来了县里的设计部门设计学校教学大楼,大楼共三层,两条宽敞的上下楼梯中间夹着两间教师办公室。两条楼梯的各一边就是两间教室,这样一层就是四间教室,三层共有十二间教室了,六间教室办公室了。足够大队里一到五年级的小孩子们上课用了。这个图纸一出来就让大队干部们感觉是为全大队的社员们干了件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大事的。陈永煜书记要求土建队慢慢建造,工程材料要好,工程质量要好,在明年的九月的新学年开学能交付使用。 土建队从此主要的工作就是这小学的建造了,土地的平整,基础的开挖,地基的浇筑都层层严格把关,光是这个工程就足足进行了两个月,基础完成后,土建队便开始砌墙了。时间到了年底了,墙也已经砌到了第二层,但为了防止马上要来的严冬的冰冻,陈永煜书记要求土建队暂时停工。等明年开春天气转暖就马上开工。于是工程便停了下来。土建队又得去从事别的工作,当然挑围垦的活又要他们去完成的。 孙荣然在这个学期的读书成绩也很好,居然还被学校评为了“三好学生”,这令孙继刚特别高兴。他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能读好书,找个有出息的工作,不用像他那样干苦力活的。更令他高兴的是孙荣然妹妹孙荣平读书也很不赖的,两兄妹在学校都是少先队中队长了,这让出身不好的他尤其感到脸上有光。孙继刚看到了希望,他干活更有劲了,只要自己的子女过得好,他累死也愿意。 生活慢慢在好起来,过年的要求也开始多起来了。现在年底不仅仅是祖母蒙着个头,戴着个草帽里里外外掸一下尘,把烟囱里的乌煤捅一下的事了。小孩子们还被要求一定要洗个澡过年的。但大冷的天,洗澡真的是一件痛苦的事。 这天傍晚,天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雪的样子,尽管没有风,但那个冷啊却依旧从袖子里,脖颈里往胸口钻,孙荣然站在廊檐下使劲跺着脚来争取一点暖意。已经在生产队参加劳动的杨振发缩着身子,两只手拢在袖子里从大墙门走了进来。看到正在跺跺脚的孙荣然,他叫了一声:“荣…荣…然。”
孙荣然已经好长时间没和他一起玩耍了,有点陌生地应了一声:“哎,振发舅公,你有事吗?”
“嗯,没…没…事,就是来来……玩…玩。”
振发有点悻悻地说道,“天…天冷,没没…事做。”
正在灶间烧饭的祖母听到振发和荣然对话的声音,便出来和振发打招呼:“振发弟,今天咋有空来我家,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
“大…姐,你…你烧…烧饭啊。”
振发回道。 “是啊,今天我家吃饭哦。”
祖母说道。“饭…我可……可回…回家……吃的,我我…就是的…来…玩玩。”
荣然管自跺脚,他没兴趣去参与祖母和振发的聊天的,他在为洗澡的事发愁呢!祖母见他一声不吭,知道他为洗澡的事杠着呢,便对振发说道:“振发弟,荣然在发态度呢!快过年了,我让他好好洗个澡,他怕冷而发怵呢!”
“大大…姐,你也真……真是的,这这么冷…冷的天,他…他怎怎…么吃…的消洗…澡!”
振发似乎在帮着荣然说话。 “那难道就这样过年啦,振发弟。”
祖母有点不高兴振发的话。 “这…这样…吧,等等…下…晚晚…饭后,我我带…荣然…去去…电化厂……洗洗…澡。”
振发费力地说完这话。 “这倒也好,荣然,你跟振发舅公等下一起去电化厂洗个澡。”
祖母有点喜出望外地对荣然说道。 “哦”,荣然也很开心地应道,因为他从别人那儿知道电化厂有职工澡堂,专供职工下班洗澡的,而且浴室的暖气是利用厂里生产车间的锅炉余热取暖的,浴室特别暖和,热水更不用说,二十四小时有的。在这里洗澡,人才不会感冒,而且又会有多舒服! 晚饭后,杨振发带着孙荣然来到电化厂的大门口,他牵着荣然的手正想悄悄地闪进大门,突然背后传来一个阴阴的声音:“站住!你们干什么?”
杨振发赶紧拉了下孙荣然,加快脚步试图赶紧溜进去。“说你们呢,还不停下来!”
那个声音似乎有点恼怒了。 杨振发只能拉着国琮的手转过身,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叫名兄弟虞盈德,振发一下子似乎有了底气,他满脸堆笑地对虞盈德招呼道:“盈盈德哥,原…原来是……你啊,我…我们进…进去洗洗个澡,好…好不…好!”
他以为大家一个生产队的,又一直是叫哥的,这虞盈德不会为难他们,因此他觉得很有把握这虞盈德会放行的。孙荣然其实很害怕这个虞盈德的,虽然虞盈德也算是他家邻居,就在他家墙门的北面的,按辈分上也算是他的舅公辈的,但祖母父亲在他的印象中从没搭理过这个长辈的,因为这个虞盈德一直没干过好事的,鹰鼻沟脸一天到晚都阴沉着的,脸上似乎是天生缺少笑肌的,看着人的时候那眼光总是似乎要把人的魂都要给抓出来的,这是他在当生产队长的时候就形成的一种面相,让所有的社员在他面前不得不低头的。社员们其实心里很清楚这个虞盈德名字里虽然带着“德”字,但他却偏偏最缺的就是“德”。他看上去像男人,却比女人的心眼还要小的,在他眼中是巴不得左邻右舍,队里社员都过不下去日子,然后到他这里来求着他能给预支一点钱过生活的,最后每年在生产队的墙报上有某某户倒挂的。孙荣然对这个虞盈德很是厌恶的。今天来洗澡偏偏遇到了这个门神鬼,他知道怕是不行了。 “不行!谁说你们可以来洗澡的!”
虞盈德以不容商量的语气回道,“你们既不是本厂职工,又不是职工家属,你们算什么!赶紧回去!”
虞盈德的语气里有一种轻蔑和自豪了,对振发是一种轻蔑了,而对他自己是一种自豪了! 尽管心里很不高兴,杨振发不想带着孙荣然这样一无所获地灰溜溜地回家的,他怎么向孙荣然祖母交待?自己在孙荣然祖母面前的牛皮话怎么圆?因此杨振发还是赔着笑对虞盈德央求:“盈…德哥,你…看我…们大家……都是…一个…生…产队的,又是…左邻…右舍的,你就……放我…们进…去吧!”
“说过不行就不行的!这是国营企业!不是生产队!”
虞盈德有点发急!天已经够冷了,虞盈德的话比天还冷,梁振发有点恨得咬牙切齿! 杨振发见虞盈德毫无通融之意,便也不再理会虞盈德,拉上孙荣然就沿着电化厂的围墙走着,他准备爬围墙进去洗澡,所以他必须要找到一个适合爬的地方,能把孙荣然拉上墙。正在他们两个人从这边走到那边,从那边走到这边寻找攀爬的地方的时候,黑暗中一个声音传来“是振发吗?”
杨振发转身一看隐约是堂哥杨永发的身影,他试着叫了一声:“永…发哥?”
“嗯,是我。”
此时黑影已经在他们面前,的确是杨永发,他是来上晚班的。“你们在干嘛?”
他疑惑地问道,他上下看了下他们,见两人手里各拿着一包东西,他有点明白了:“来洗澡?”
“嗯”杨振发恨恨地回答道,“那个该…该…该死…死…死的虞…盈德,他…不…让我…们进去!”
“跟我来!别急!”
杨永发说道,“接下来是我上班了,你们进去吧!”
杨振发有点喜出望外,赶紧拉着孙荣然跟着杨永发回到大门口。 虞盈德看到杨永发来了,知道是来接他班的了,便对杨永发交待了几句算是交班,他下班了。走出传达室他看到杨振发两人,便很不耐烦地吼道:“你们怎么还在,跟你们讲了,你们既不是职工又不是家属,不能进去洗澡的,赶紧走开,别走进大门!”
杨永发听到他的吼声,便也走出传达室对他喊道:“喂,喂,盈德哥,你已经下班了,不用你管了,现在是我管传达室了,我会管的!”
虞盈德有点不甘心地喊道:“你当班,那你也不能让他们进去!”
“他们进了吗?”
杨永发有点怒火上来了,“你下你的班,不关你的事!”
两个人开始吵起来了。吵架声引来了厂里的保卫科长,保卫科长听了虞盈德的告状后,又看了看手里拿着一包衣服的孙荣然这么一个小孩的可怜样和旁边站着不停发抖的杨振发,便问虞盈德:“你刚才说不是职工和家属不能进去洗澡?”
“对,厂规就是这样的!”
虞盈德感觉到有人撑腰了,喉咙更响了。 保卫科长又转身问杨永发:“你说他是你弟弟?”
杨永发似乎有点明白地赶紧回道:“是,是,是我弟弟。”
“那就是家属吧,你让他们进去洗吧,年底了,也不差一个两个人洗澡的!”
“这,这,科长,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虞盈德有点挂不住了,对科长喊道。 “好了,就这样处理了,他们是家属,我是科长,遵守规章制度是应该的,你也下班回家吧!”
科长说完管自走了。 杨振发朝着虞盈德“哼”了一声拉上孙荣然就向那浴室走去,背后传来很重的一声关门声音,那是杨永发恼怒地将传达室门关上了,门外冷风中只留下了那个遭人唾弃的虞盈德灰溜溜地回家去了。 这个年和往常一样,大墙门内都是在忙忙碌碌中过了,就是年三十晚上,隔壁堂大伯孙继骞等孙荣然全家守好岁后,过来和孙继刚商量建房子的事了。他的三个儿子除了孙荣光还小点外,大儿子孙荣晖和孙荣阳眼看着都在大起来,一家几口挤在和孙荣然家的灶火房一样大的屋里已经很明显不方便了。因此他已经在生产队里调好了自留地,准备出年就打地基造三间预制板的砖瓦房。就是到时这旧屋按照大队的政策是要么并给他弟弟孙继泽,要么拆掉的。他弟弟条件比他好,他弟媳又很强势的,这旧屋肯定是不要的,宁可自己再造新屋的。而孙荣生和孙荣欣两兄弟现在都在公社运输队上班了,收入也还可以,两小子也早已经在准备造新房子了,只等几个叔伯的意思了。孙继骞现在担心的就是他们如果都动手开始要建新房子了,那这大墙门就基本要拆掉一半了,留着孙继刚家一半的房子就有点晃悠悠的,他弟弟孙继泽是要等他和孙荣生他们建好新房子后,旧屋拆掉的位置再造新房子的。因此到时,会影响孙继刚家进出的路了。他就这事先过来探探孙继刚的意思。 孙继刚自己不抽烟的,但过年了,他肯定会买一条大红花备在身边,正月里碰到熟人和客人可以分下的。他一见自己堂兄弟来了,赶紧让他坐下来,并嘱咐旁边的孙荣然去泡杯茶。他笨拙地拆开还未开封过的烟,抽出一支递给堂兄弟。孙继骞接过烟忙不迭地说:“你又不抽烟的,还分啥烟?”
“过年了,高兴高兴,继骞哥,给你抽烟也难得的。”
孙继刚说道。不一会儿,孙荣然给父亲和大伯端来了热腾腾的茶,大伯吹开茶杯里浮着的茶叶,将嘴贴在茶杯上啜了一口,又吸了一口烟,那茶水的热气和他吐出的烟混合在一起,在昏暗的灯光下,真的有点如神如仙了。他慢悠悠地对孙继刚说道:“继刚弟,可能你也知道了,有个事想和你打个招呼。”
孙继刚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知道是大事要说的了。便也呷了口茶,顺着他说道:“嗯,哥,你有事就说吧。”
“是这样啊,我家三个小子都眼看着大了,住那么一间不够了,你也知道的,大小子眼看着可以找对象了,这么小的房屋也是他以后谈对象的问题的。因此前段时间我和生产队里的几个协商好了,和人家调换了下自留地,可以做新屋地基了。”
孙继骞先把要造新屋的理由和孙继刚讲了下。 孙继刚高兴地说:“好事啊,继骞哥,是该准备建新房的了。人家都在造了,你三个儿子,是该有准备了。”
“嗯,继刚弟,你支持我也很高兴,你也知道,我若建新屋,这老屋肯定留不住的,我和我家老二继泽讲了下,看能否并给他,他家里的马上一口回绝了,说他们就等我们拆掉了,他们在这老地基上建新屋。”
孙继骞有点对自己弟媳不满地说道。 “这倒是个好办法,哥,继泽弟倒可以利用这旧地基造新屋的,省得调换自留地的麻烦,只是这样的话,还得和荣生荣欣两兄弟协商下,他们迟早也是要动手造新屋的。”
孙继刚说道。 “唉,都像你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荣生荣欣两兄弟我都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的意思是听你这个叔的,他们心中可对你这叔尊重着呢,他们跟我说只要你说怎么样,他们就怎么样的。”
孙继骞有点夸赞地对孙继刚说道。 孙继刚有点难为情地摆摆手地回道:“唉,哥,你可别那样说,荣生荣欣两兄弟我们也没多的照顾他们的,自从他们爹去世后,幸亏两兄弟争气,在运输队背抬扛挑都能来的,现在成了运输队的主力了,荣生也有对象了,荣欣也快了。他们是该好好给自己建个窝了,拖着两个老还有这几个妹妹,唉,真是难为他们的了。”
“是啊,是啊,弟,这家还得靠他们撑下去的。现在他们也都准备好了建新屋的资金和材料了。公社运输队干部也和大队干部协调过了,只要他们要造房子,地基大队会优先安排的。”
孙继骞将这些情况全部告诉了孙继刚。 “这样啊,那实在是太好了!”
孙继刚由衷地高兴,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哥,你要我做啥?你就说好了。”
孙继骞见自己的堂弟如此通情达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也没啥要你做的,就是到时我们几家都要拆老屋了,只留下了你家的半间屋子的墙了,我家老二造在老地基上,你家影响就大了,一是房子的牢度会受很大影响,还有就是你家进出会有很多不方便了。”
孙继刚宽慰地对堂哥说道:“继骞哥,没事没事的,人都往高处走的,你们都要建新房子了,我真的替你们高兴的。你去和继泽弟,荣生荣欣两兄弟说下,就说我绝不拖你们后腿的,你们要建新房子了,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我都会来帮忙的。我这边你们不用想的那么多的,说不定我也会和你们一样去建新屋了呢。”
“那最好了,你若也建新房子了,我们大家都有新家了,在大队里也是光彩了。”
孙继骞感到今天和堂弟的谈话实在是高兴的,“时间不早了,那我先走了。”
说着话,他就站起来和孙继刚,孙荣然祖母,褚鸿英打了个招呼回自己家去了。 祖母这时有点着急的和孙荣然父亲说话了:“继刚,他们真的要拆掉这墙门了,我们的房子可真是要摇晃了,不牢固了。”
孙荣然母亲也有点着急:“他们都建新屋了,我们还在老房子里,该咋办呢?”
褚鸿英更关注的是面子了。 “你们都别心急,待正月过,我也去和生产队长阿培外公商量下,看能否帮我们调换下自留地。我们也想想办法看能否也造新屋,这事不要拖堂兄弟他们后腿。”
孙继刚依然是一脸镇定地说。那个阿培外公是祖母家族的远房族叔,他做生产队长已经好多年了,口碑是很好的,也很照顾孙继刚一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