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来,孙荣然很快熟悉了学校里的一切,因为有一大帮以前的老同学,他心情也特别开心。放学了,他便赶紧骑着海狮高兴地回家和祖母妹妹她们一起吃饭了。现在他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了,他感觉浑身是劲了,孙荣然不必再为家里的事担心了。有时他甚至可以先去田里转下再回家的,现在因为快要入冬了,地上的霜已经开始有了,地里的水稻已经熟的都弯腰低头了,马上就可以收割了。络麻和棉花地里的老白菜已经有三四斤重一颗了,马上就可以收割上市了,地里的活都在等着孙荣然。 孙继刚和市政工程队的事故谈判也到了最后的阶段,工程队居然要把肇事单位的赔偿款吞没了,说是医药费的扣留。孙继刚愤怒地找到那个主张扣留的叫余达华的家伙,那个家伙一声不吭,一张阎王脸像黑白无常一样的阴森,因为他皮肤是白皙的,但那脸色却是阴森森的黑。孙继刚知道是他主张扣留的,他认为孙继刚是临时工,不是正式职工,他们工程队不该担责。孙继刚气得浑身发抖,将拐杖往地上一跺,愤怒地吼道:“是谁,叫他站出来,我给他四千块,让他的脚也弄没了!他的脚只值四千的话,我买!谁?!站出来,人家已经失去了脚,是乐意的吗?是为了四千块钱吗?站出来!”
余达华这浑蛋一声不敢吭,他知道孙继刚动了真怒了,灰溜溜地溜出了办公室。谁曾想到居然没过几年他也得了报应,自己被火车轮子压了双脚残废了,因为他家住在铁路那边的新光村,在早晨来上班的时候,被停在那的火车拦住了,他便从火车轮子下面穿铁路的,结果他在把自行车从下面往对面塞的时候,因为那个脚踏板勾住了铁轨,便耽误了过铁路,而此时火车已经开始挪动了,他又舍不得自行车被压坏,没有及时撤出,等到能出来时,只钻出了上半身,两只脚留在了轮子下面,当然这也是后话了。世间的事有时真的说不明白的,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着因果报应的。镇工办也来了人参与这件事的调解了,他们也感觉孙继刚可惜的了,最后大家总算达成了协议,肇事单位的赔偿款四千元必须一分不少交给孙继刚。孙继刚虽然只是市政工程队的临时工,但也毕竟是为了工程队的生产而负伤的,应该属于工伤,工程队的赔偿就以招收孙继刚为正式职工来替换,以后每月发于工资三十六元作为工资,孙继刚每年换假肢必须全额予以报销。孙继刚想想自己也只有一只脚了,这个市政工程队好歹也算是个乡镇企业,自己能算正式职工已经是很不错的待遇了,所以他也就同意了这份协议。协议签好不久,孙继刚便被安排去半道红的省假肢厂量了尺寸,做了模型,只等假肢做好,孙继刚能穿上完成康复性的恢复训练后就能回家了。现在只要是星期天孙荣然都可以去看父亲了,也不用担心要赶轮船赶火车的了,时间不再那么紧张了,孙荣然能在医院里有更多时间陪父亲锻炼了。去的次数多了,孙荣然和病友们也很熟络了。特别是那个孙叔叔,人特好,他属于市属单位的技术人员的,家庭条件很不错的,他的老婆也在那个研究所的财务科工作的,两个女儿比孙荣然大点。他知道孙荣然家里有田地的,便对孙荣然说道:“荣然,你有没兴趣搞点额外收入的想法?”
孙荣然听他这么说自然是很想的,赶紧问道:“孙叔叔,看你说的,我阿爹现在已经这样了,我肯定有兴趣搞的,能帮家里增加点收入该多好的。”
孙泽琦笑了:“这么懂事,那就好办了。”
孙荣然腼腆的追问道:“您有什么办法?您能帮我?”
孙泽琦喜欢抽烟,他吸了口烟,缓缓地说道:“我也没什么好帮你的,但我手头上有一个新品种,叫草莓,我们中国这边还没流行,我这个品种是日本引进的,叫‘宝交’,在我们杭州可还是最新的东西。你若愿意,我可以帮你搞点去种种,到时街上你可以去卖卖看,增加点收入的。”
孙荣然听他这么一说高兴极了:“谢谢您的,孙叔叔,好的,我喜欢的,你赶紧帮我弄点苗来。”
“看你高兴的,不过现在可以种下去了,种活以后,在零度到来的时候,你必须要用尼龙薄膜盖好的,防止它被冻死,明年开春天暖和了,就把薄膜掀开,四五月份就开花结果的了。”
孙泽琦说道。孙荣然认真地听着,孙继刚在一旁对孙泽琦说道:“泽琦,你看你把荣然引得,以后你空了多来我家看看也好,这家伙对你还特有缘了。”
孙泽琦又拿出了一根烟续上,还递给孙继刚一支烟,给他点上。自从到了康复医院以后,孙继刚跟着孙泽琦也学会了抽烟,孙继刚感到抽烟能解除他的烦闷,也让他能够轻松点的,加上孙泽琦的不时递烟,自然而然地学会了,孙继刚病床边床头柜的抽屉里现在也开始有烟放着了。“你以后啊,记得买条烟给你孙叔叔的,要谢谢他的。”
孙继刚对荣然说道。“嗯,嗯,我会记得的。”
孙荣然点着头道。“哈哈哈,等你赚钱了再说吧。”
孙泽琦大笑着说。孙继刚来康复院的最大痛苦就是每天要用绷带绑紧那条断肢的,就像古时候女人裹小脚一样的。孙继刚每天都被绑得紧紧的难受发胀,因为根据假肢厂的意见必须把小腿上的肌肉全部收缩了,才能穿进假肢筒的,因为那个假肢筒不能做的很粗的,否则两只脚粗细很大的,那个假肢也难看了,若细的只剩一根骨头了,那假肢就能做得很漂亮的了。孙继刚为了让人看不出假肢,他一直咬牙在坚持着裹紧那段残肢的,医生都很佩服他,能这样意志坚定地快速把肌肉给萎缩下来。不久,孙继刚的小腿肚终于没了,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那细细的骨头了才符合假肢厂的要求,他拿到了假肢,他高兴地穿了进去,把假肢上的皮带紧紧地扣在大腿上,他终于可以站起来了,在医生和国琮两个人的搀扶下,他走了几步,痛得他冷汗直冒,医生劝他休息一会儿。“医生,我总不能让你们这样搀扶着走路的啊,我得练,我一定要学会自己走路的。”
孙继刚坚强地说道。医生说道:“那当然的,但你也别心急的,一定要慢慢练的。先休息下吧。”
孙继刚只能听话地坐了下来,等医生走了,他居然管自又站起来自己走了,他扶着墙,一步,两步,咬牙坚持着,他已经能够站稳了。现在只是彻底地放开走路的事了,他想早点恢复,好早点回家看看自己的娘亲,都已经快要两个月没回家了,他也想着家。天气越来越冷了,地面出现不仅仅已经是白霜了,对于一早骑车去上学的孙荣然来说,在太阳还未升起之前他甚至还能碰到路面上的薄冰了,一年的收割季很快就随着薄冰的出现而到来了。这段时间孙荣然每一天傍晚都要去九甲和棉场那边将大白菜边上的地扣边翻地的,翻好后勾勺将大麦小麦或蚕豆播种下去,再用边上的泥将种子覆盖了,等它们发芽出苗了。大白菜在周五也被他彻底收割了,捆绑好后挑到路边的板车上,拉回家里已经晚上八点了,孙荣然将整车菜停在院子里,等明天一早拉到镇上,这段时间供销社还是在收购大白菜的,城里人往往会大批的买点做冬腌菜的。只是这个时间段的大白菜价格也很低的,只有一分半到两分一斤,一车菜卖不到二十五块钱的,但虽然少,终究也是收入的了,足够家里开支几个月了。父亲那个赔款虽然在万元户稀有的时代,是一笔巨款了,但那是带着父亲血的钱,孙荣然不希望用到那钱的,他让父亲整笔钱去存了银行以备将来老了可以用。所以日子依然清苦,但孙荣然心里快乐,他现在终于可以用地里的收入来帮助家里的生活了。大白菜收割后,马上就是晚稻收割的日子了,孙荣然在周日休息的日子天不亮就踏着寒霜带着母亲和妹妹她们去地里割稻了,姑妈也早已在地里帮他们一起割稻了,他们必须要在一天把这一亩七分的水稻收割回家的。一个上午割下来后,趁着回家吃午饭,孙荣然便将捆好的稻子装上板车拉了一车回家,他下午的主要任务就是把稻子全部一个人捆好然后拉回家的。晚上四个人连夜把稻子脱粒,孙荣然和姑妈在脚踏打稻机上一边踩着踏板转动滚筒,一边将母亲和妹妹分好的小捆稻谷伸进滚筒让一粒粒稻谷被滚下来,然后将稻草扔到边上,祖母一个人在那将稻草梢头一把一把地捆好拖到外面先晒在那了,等稻草干了,孙荣然会把他们捆成捆堆成草垛的。这一天的活是很紧张的,往往要干得很迟,但孙荣然第二天一早还要去找人耕田,傍晚他要来干起垄的活的。现在陈少勇已经将村里的大型拖拉机承包下来了,耕田的活基本是他在做的。所以孙荣然去找他,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而且第一个就会去帮国琮家耕好的,他一直还念着荣然父亲的好,其他没什么可帮孙荣然的,只有耕田这活帮一点了。傍晚放学回到家,孙荣然就带上铁耙和种田线,木屑到了田里。他用一米长的量田棒将田这端分好地后,然后到另一端也分好地,便将木棒插到土里,将种田绳一头系在木棒上后将绳子拉到田的另一端的木头上,再把木屑沿着种田线撒在地上,一条直线就出现在地上了。孙荣然于是站在地上用铁耙将这条线上的泥往身边勾过来,从这边勾到田的那边就便形成了一条浅沟,然后又从那边往反方向的地上勾泥巴,于是浅沟变深了,孙荣然勾一段,边将铁耙刺朝天用铁耙根使劲敲击勾起的田垄沟侧,田垄的肩膀也在敲击中漂亮的做成了。做到头,这地畦就一半做好了,再将另外一半的第二条沟勾起后,便做成了一块一米宽的方正的地畦了。这个活孙荣然早前看父亲做过,他也跟着做过的,那时只是帮着父亲做点的,现在完全是要他一个人完成了。虽然累,但孙荣然心里总在跟自己说:“荣然,你长大了,你长大了。要坚强,要学会一切!要学会自己一个人去做了!”
孙荣然就这样坚持了一个礼拜,他便把麦地敲好了,母亲负责把油菜苗种下去的。油菜苗种多了的地,孙荣然便把地畦平整好后,勾了浅勺后将麦子播种了下去。整个冬播就这样结束了。孙继刚在医院里终于能够一个人行走了,医生真的不敢相信这个人会这么坚强,人家都要几个月甚至半年才能勉强走几步的,孙继刚却硬是在这么几个礼拜里学会了独立行走了。孙继刚被提前允许可以出院了,孙泽琦和严春燕他们在医院好好和父亲一起吃了一顿饭算是送别了,孙泽琦也已经把草莓苗让他老婆从研究所带来了,让去接父亲的孙荣然带回去种植。祖母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见他依然能够走路的,虽然有点一瘸一拐的,但已经高兴地流下了眼泪,在她心中,这个儿子是她的山,她的天,只要他在,她就安心,现在儿子回来了,她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过一生的,再无别的所求了,一等孙继刚到家,她便把准备好的桃树枝让孙继刚拿在手上走进门的,她早就在灶上点上了香了,向灶神爷祈祷过了。左邻右舍和亲戚们也都来看望孙继刚了,家里坐满了人,他们都要孙继刚好好在家休养,不要太累。孙继刚见到他们,心里更高兴,家里热热闹闹了几天,很快又恢复宁静了,一家子准备过年的事了。孙继刚这段时间除了去老胡子,陈灿明这几个小兄弟家坐坐,也没事可做,他知道那辆老凤凰已经不适合他骑了,但他一定要学会骑车的,他看到社会上有女的骑的自行车是斜档的,适合他先坐在车凳上再启动自行车的。孙荣然起先是反对父亲骑车的,怕他的脚痛的,但孙继刚对他说:“荣然,有了车,我更方便点,走路走不久的,我的脚才会更痛的,用了自行车,我才能省力点的。”
孙荣然想想也是,便对父亲说:“阿爹,那你买个飞花牌的斜档车,车不重,也小点,适合你能骑的。”
孙荣然用海狮将父亲带到自行车店买了一辆飞花车,将坐凳调好后,父亲试着骑了下,虽然父亲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的潇洒地骑车了,但他能借自行车溜一段路的,比走路要轻松点了。孙荣然也高兴,所以父亲又开始每天在练习骑车了,虽然每天晚上他的脚上假肢的支撑部位都痛得很,但他依然坚持着,他总想恢复到和正常人一样的。孙荣然在自家院子里整了几垄地,根据孙泽琦教的办法,将地拢成三十公分左右宽的高地垄,将草莓苗二十公分间隔种在这地垄上,浇上定根水后,没几天见苗都已经活了,便在冰冻前用毛竹片弯弓弹在地垄上面,再将尼龙薄膜覆盖在这些弯在地上的竹片上面,将地膜边缘用菜刀塞入土里压紧了,这些草莓苗便被笼在这小塑料棚里了 ,只等明年开春气候暖和了拿掉棚子了。孙荣然听说镇办的曲轴厂因为翻砂车间需要稻草灰正在收购稻草的,便想将家里的稻草拉到那去卖掉换几个钱,所以这一天回到家,他就将稻草整整齐齐的装上板车,稻草很多,车上已经装的很高了,但孙荣然总想多装点去卖,所以他把梯子架在堆好的草垛上,爬到上面,孙继刚用竹竿在下面将一捆一捆的稻草挑起来递给他,让他在上面继续堆上去,最后将家里整个稻草垛都装完了,孙荣然从梯子上下来,用绳索紧紧地将整车稻草拉紧捆绑好,他怕车胎被压一个晚上,会爆胎,打算用凳子放在板车下面顶住整车稻草的,于是他用竹杠撬起车子,孙继刚将凳子塞到了车架底下,孙荣然便松了杠杆,于是板车轮子被架空了的停在院子里。第二天早晨四点不到,孙荣然就起床了,他准备将稻草拉到曲轴厂卖掉后就去学校上学的。父亲和母亲也起床了,孙荣然对父亲说道:“阿爹,你还是去睡吧,你就不要去了,我和姆妈两个人去卖掉,她把板车拉回来,我就骑车去学校上学了。”
“荣然,你拉不动这么重的车的,我也帮你一把。”
孙继刚心疼地固执着。孙荣然拗不过父亲,只能让父亲一起去的。孙荣然去灶间盛了一碗冷饭用热水瓶里昨夜煮好的开水冲了下,加了点糖两三口就扒下去了,这算是吃过早饭了。然后他像昨天架起车子时一样的用竹杠将车子抬起后,父亲抽出凳子,荣然将海狮和书包一起交给母亲,让母亲一只手推着自行车,一只手帮他推板车。孙继刚早已将一根长绳一头绑着他的飞花车,一头绑在板车车把上,骑着车在前面用力替国琮拉车。孙荣然用肩膀背着板车上的纤绳,两只手把着车把一步一步地向在鸡鸣山脚下的曲轴厂拉去。天出奇的冷,孙荣然呼出的气都是一团白雾了,脚踩到那坚硬的地上似乎要把脚都震碎的了,大地似乎被冻住了,连声音也被冻住了,路上除了孙荣然他们三个人,什么人也没有。刚开始握上车把时,荣然的手指都似乎要被冷的掉了,不过没走多远,荣然已经开始热得冒汗了,他便停下来,脱了一件衣服后继续往前拉车了。车子终于被拉到杭州电话厂的22路车站那了,再转个弯就是浦沿通往古河方向的沿山公路了,曲轴厂就在这公路边上,转弯几百米就到的了。孙荣然正准备走完这最后一段路程时,突然被一声巨响吓了一跳,他赶紧停下车去检查板车。孙继刚也停下了脚踏车,走过来看板车轮子,见一只车胎彻底爆胎了,爆裂的内胎将外胎都彻底撕裂了,整个轮胎已经报废了,不能修补好了。孙荣然叹了口气,恼怒地说道:“这短命的轮胎,到都快要到了,偏偏炸胎了。”
孙继刚有点责备的对他说道:“一点困难就这样不耐烦,你怎么做事!我们三个人在,慢慢挪总能挪到的,只有这么一点路了,咬咬牙坚持下就到了。”
孙荣然便不再说什么,便把纤绳套在自己的肩膀上继续拉起车子往曲轴厂走去,这短短几百米却花了爆胎前走的路多的时间。等到曲轴厂的人来上早班,孙荣然把整车稻草卸下来分了多次称重,才称出总重量,整整一千斤稻草,四分一斤,刚好四十块钱,可这一趟却得不偿失了,板车车轱辘轮胎里外胎整个换一条也要这么多钱的,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孙荣然让母亲拉着空车和父亲一起回去,自己骑上海狮车去学校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