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一缕阳光刺透葱郁的林木,如一把闪烁着光芒的宝剑射进了含香堂。阳光虽然温暖,但沐瑶跨进大堂后,不知怎的,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含香堂正中央摆了一桌十分丰盛的美味佳肴,山珍海味犹自冒着热气。大堂之内,只有她一人,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甚至桌上的佳肴冒热气时发出的声响都是那么清晰可闻。“嘭”!门突然合拢。一阵笑声紧接着传来。这笑声,初始低沉,而后高亢,接着嘶吼,继而沙哑,像含冤而死的鬼在声嘶力竭地咆哮。沐瑶没有挪动脚步,屏息凝神,声音飘忽不定,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令人难以捉摸,不禁握了握手里的油纸伞,直觉告诉她,来者不善。笑声戛然而止,一个尖锐的声音随之飘了过来:“在下恭候三公主多时了。”
沐瑶冷冷道:“人不做,非要装鬼。”
来人也不恼,尖笑几声,道:“沐瑶,当今圣上第三女,三岁时身中奇毒。后被金花婆婆带出宫外至碧玉谷宁水池诊治,拜入门下习武十三年。十六岁出师回宫,协助沐域平定内乱;十七岁斩杀藤野一郎,迫使东瀛俯首称臣。年底奉旨下江南查办贪官时遭遇暗杀,被陈风所救。恰逢突厥国借提亲挥师南下,圣上欲将公主远嫁布达尔罕,公主自然知晓圣命难违,便谎称已委身陈风,圣上于是下旨命驸马进宫面圣。古语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那陈风自知必定凶险异常,于是选择明哲保身而弃你不顾。公主,在下不得不说一句,武功修为上你确有才智过人之处,可要说到男人,你当真与瞎子无异。那陈风是何许人?你虽然条件不错,但他宁可选择武林泰斗马一刀的独女马柔儿,过着游荡江湖潇洒快活的日子,也不愿意入朝为官做你驸马,缚手缚足看人眼色。再说,就你这模样,晚上还不得吓死人?”
说罢,又如鸭子般嘎嘎直笑。沐瑶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只不过淡淡一笑,轻盈盈走至窗边,推开窗户,阵阵花香扑鼻而来,她却只闻到丝丝寒意。知道这前因后果的除她之外只有两人,红儿和沐域。就连师傅金花婆婆也只不过一知半解,红儿断然不会说出去,而八哥沐域也绝不可能泄露,这个人又是从何得知,而且知晓得这么详细?自己的情况对方摸得一清二楚,而这个人的底细她却一无所知,如果这个人不是来索命的,那么必定有所图。虽说她很想知道这个人是骡子是马,但嘴上不说,面上也未有表露,绕过一桌佳肴,径直往偏门走去,摆出一副你说你的,我走我的,互不相干的态势。眼见着就要推门而出,那人果然忍不住,身影一闪:“你不想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与我无关。”
沐瑶站定了脚步淡淡回应。也就是来人这么电光火石的一闪,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其藏身之处。有个瘦弱之人仅着裤衩以猴子望月姿势悬于房梁之上。那裤衩十分宽松,几乎能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也正因为如此,沐瑶察觉到了他的秘密。以这样穿着行走江湖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奉皇上旨意,在你出嫁突厥前,由我为你开光,免得去了之后一窍不通丢人现眼。或者,你可以花高价堵住我的嘴。”
那人沙哑地笑着,听起来像极了一只公鸭。“我没钱。”
沐瑶淡淡一笑。“那我可要……嘿嘿……”沐瑶轻蔑一笑:“江湖上谁人不知江洋大盗马飞?却恐怕无人知晓你不是男人。”
马飞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往腿间看去,大裤衩晃荡荡、空落落,由下往上看去,他那么一点点秘密哪里还能包藏得住。隐私被揭穿,马飞恼羞成怒,不再多费唇舌,如树叶般缓缓飘下,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刀。蓦地,身子在半空中一扭,像一支利箭朝她射来。啪!油纸伞弹开!马飞身形一顿,手中刀却并未止住攻势,径直戳向伞面。油纸伞突然飞速旋转起来,听得叮当一声响,刀被弹落在地。马飞也是反应奇快,脚步移动,身形闪处,瞅住转瞬即逝的机会,伸手抓向胸脯。沐瑶大吃一惊,柳腰一扭。一声衣帛裂响,衣裳被撕开,露出内着的大红花小肚兜。见他如此无耻,沐瑶面色一寒,动了杀机。铮!一声长吟,伞骨中抽出一把细长利剑!这是她自学成下山后第一次拔剑。斩杀藤野一郎的时候她都没有动剑,此人的功夫,远在那东瀛武士之上。这时候,她也看清了马飞的真容。马飞的年纪并不大,身材瘦小,赤着上身,背着一个锦盒,穿着超大裤衩,长得白白净净,眯着眼睛在她身上滴溜溜转,不停地上蹿下跳,活像一只剥了皮的青蛙。“可惜,真是可惜,细皮嫩肉却长了一副丑陋不堪的面容。”
沐瑶反唇相讥:“总好过你,半男半女,半人半妖。”
再次被戳中痛处,马飞勃然大怒,猛一挥手,但见银芒闪闪,三十六根淬毒的银针射了过来。沐瑶手一抖,剑光闪处,那些银针尽数粘在剑锋之上,又是一道剑光,银针竟朝马飞反射去。马飞迅疾地跳至一旁,沉声道:“粘字诀学得不错!”
马飞一声冷笑,突然凌空拔起,在空中身形再变,扑向沐瑶,同时双刀劈下。沐瑶疾退数步,马飞双手一合,两把刀竟变成一把大剪子,风驰电掣般,朝着她的腰间剪去。但觉嚯嚯刀声,剪影重重,这要是被剪中,沐瑶必定腰身分离。这是他的成名绝技,马飞有着充足的自信。可他明显忽略了一点,眼前的沐瑶是个女人,而且是个腰身极度柔软的女人。但见沐瑶双足踏稳,身子向后一仰,几乎快贴着了地面。只听“咔嚓”一剪刀,马飞扑了个空,大惊之下,抬脚便踩。只见地上的人儿身形一转,已不见人影,马飞暗道一声“不好”,然为时已晚,剑尖已抵在了他的背心。“影字诀!”
马飞心里极度震惊。影字诀乃碧玉谷剑法中的第五重,学会这一层的,据他所知,除了金花婆婆之外,就只剩下那个杀人只留一朵梅花的红梅妖女。心念及此,肚子上突然一阵剧痛。皮肉绽开,一条尺余长的剑痕如同一条红色毒蛇盘踞在他的肚子上,正汩汩往外冒着热腾腾的鲜血。他心知,这已经是沐瑶剑下留情了,要不然,直接在脖子上一抹,现在他就已经嗝屁了。“想要活命,乖乖听话。”
沐瑶想从他的嘴巴里撬出一点东西。马飞撇撇嘴,他又何尝不知这娘们的用意:“要杀便杀,不必多言!”
说罢,准备闭上眼等死。忽而,眼角余光瞥见桌上的美味佳肴。“等等!”
他大叫一声,忽然看到了发财的机会。沐瑶浅笑:“你终究还是怕死。”
马飞道:“我们做个交易,你给我一千两黄金,我告诉你一个可以保住你性命的秘密。”
“哦?”
“你亲爹,就是那皇上在你爱吃的西湖醋鱼里放了含香醉。是王璞从西域药王约萨那里花了高价买来准备对付你的。”
沐瑶愣住了,皇上?她的亲爹,要害她?见她发愣,马飞趁机跳闪至一旁,正要越窗而逃,左脚刚搭上窗口,沐瑶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下。马飞苦着脸哀求:“姑奶奶,钱我不要了,放我走吧?”
沐瑶淡淡一笑,不说话,自裙摆扯了一块碎布将他受伤的肚子包裹住,只是伤口太长,布条太单薄,一时无法止血,只好又从裙摆处扯了一条碎布,浑然不觉露出的一双长白腿。直到鲜血彻底止住,她这才松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为什么?”
“我觉得你是好人。”
“你看男人的目光果然有问题,我是一个窃贼,你居然会认为我是一个好人?”
马飞苦笑摇头。“你虽为江洋大盗,但偷的都是贪官污吏的不义之财,杀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所以,在我心目中,你是个武林豪杰,人人敬仰的大侠。”
“你少给我戴高帽。”
话虽如此,但马飞心里着实暖了一回。“难得你抬举我,你要不嫌烦,我就跟你再唠嗑唠嗑。”
“愿闻其详。”
沐瑶搀扶着马飞坐下,顺手就要给他倒酒,马飞摆摆手,道:“这壶酒有毒,倒那壶。”
三杯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他告诉沐瑶,他本想来含香园窃取一些金银,谁曾想钱财没偷到,却听到一件令他瞠目结舌的事。对于沐罗国的富庶,邻国均虎视眈眈,其中尤以突厥为甚。于是,突厥派使者前往,王璞大摆宴席款待,得知突厥拥兵百万,王璞遂提议结亲,皇上最终接受了他的提议,由三公主远嫁突厥,实现和亲。恐沐瑶不允,特意在菜肴中放入含香醉。此毒不会致人死亡,却能使人浑身绵软无力,纵然内功再深厚,也无半点用武之力,除非有解药,否则,一生都将如此。酒至酣处,马飞的思路转得愈发飞快。一会说起前日夜盗皇宫无意中听到刘皇后的啜泣,这才知晓了沐瑶的身世。一会又讲起他夜盗司徒世家的辉煌战绩,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沐瑶本就不想听,正要喝止,忽听话锋一转,说起了陈风上门提亲的事来,此刻陈风怕是领着媒婆带着聘礼正在赶过来的路上。妹妹的意中人是华山派的广寒子,可那小子是个穷光蛋,无奈之下,马柔儿只好求着他盗些金银来作为广寒子的聘礼,想先下手为强赶在陈风到来之前先把这亲事定了。沐瑶含笑:“马大侠怎么说?”
“我爹只认三样。文韬、武略和金银。”
“有情人不成眷属,岂非憾事?”
马飞一拍大腿:“可不是么!我妹妹原本身子娇弱体虚多病,这几日哭哭啼啼不止,伤了心神,病情愈发加重。也怪我没本事,偷了几天,就一个锦盒……”沐瑶笑笑,道:“皇上封我公主时御赐给我一颗龙眼般大的夜明珠,价值连城,我藏在月瑶阁的枕头床下了。你去盗来,就当是那广寒子给你妹妹的聘礼,也算作是我的谢礼。你看可好?”
“啥?你说啥?”
马飞惊愕得目瞪口呆,只道是耳朵听岔了,抠了抠双耳。“马飞,你是个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
马飞愣愣地盯着她好一会,突然笑道:“看出来了,原来你有事求我。”
沐瑶微笑着起身,从怀中取出手绢来在桌上摊平,咬破手指,写下了八个字:招兵买马,提防突厥。而后把手绢和油纸伞推到马飞面前。“看到这两样,八哥便信你了。我这一走,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如此。以你的武功,大可一走了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谁能拦得住你?”
沐瑶轻轻摇了摇头。“你知不知道,西域约萨想杀你,东瀛藤野一郎的师傅北原苍介想杀你,你根本就到不了突厥就已身首异处了!”
“若能保得江山寸土,死又何妨。”
马飞佩服得猛拍桌子:“这小娘们……啊不,我是说,女侠好气魄!在下佩服之至!你若是男儿身,我就要和你结拜了!”
“我们也可以结拜。”
马飞鼓掌叫好。当下,两人跪在窗前,当着蓝天白云烈日当空,磕头结拜。马飞年长五岁,沐瑶便认他做了哥哥。沐瑶随即行了个万福:“妹妹见过哥哥。”
马飞哈哈大笑,想想也没什么东西送的,尴尬地挠挠头皮:“妹妹,哥哥来时匆忙,也没什么送的,不如我替妹妹去杀了那王璞和梁都知,就当是给妹妹的见面礼了。”
“哥哥不可鲁莽。”
沐瑶急忙拉住他,这两人在宫中有权有势,一旦暴毙而亡,朝中必然大乱,后果将不堪设想。眼下只有先解决当下之事,再从长计议了。这时候,忽听屋外有说话声和脚步声传来。只见花海小径中有两波人朝这边走来,第一波走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皇上,旁边是布达尔罕,左后是王璞,右后是梁都知,后面是突厥三勇士。第二波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沐汐曦,另一个是……沐瑶狠狠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状,那个人,可不是陈风么?!“再不走,哥哥我就完犊子了。”
马飞提醒愣神的妹妹。沐瑶回过神来,忙道: “哥哥切记,只将信物交给八哥,万不可将我实情告知。”
“为什么啊?”
“哥哥休问,照做就是。”
一边说,一边将马飞往窗口推。马飞点点头,虽然答应了下来,心里早已另有主意。皇上的笑声传至门口,紧接着,门开了。她偷偷看向窗外,马飞已剩下一个白点,不得不承认,这人的轻功实在了得,也只不过两三个起落,眨眼间便消失于一片林木中。沐瑶拾掇心情,缓步上前,见了皇上,众人亦向公主行了礼。看到她的脸,布达尔罕眉头直皱,后面的三勇士连连摇头,可那双白花花的大腿却是令布达尔罕两眼发光。就在这个时候,我这个冒牌驸马出现了。慌里慌张的我在门口绊了一跤,直接摔了进来,往前扑倒,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想要抓住身旁之人以稳住身体。孰料人没抓住,却拽住了某人的裤子。“哗啦”一声。一双毛腿出现在我眼前。这双长满了毛的腿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它已经不能称作为腿了,简直就是两把毛刷子。接着,听到那三个突厥勇士在咆哮。其中一个显然脾气尤为火爆,举起那锤子般的拳头就要朝着我的后脑勺砸下。我以为我要死了。其实那一刻我真的以为会死了。就在这时候,一双长白腿拦横在我面前,一抬手,以掌对拳,硬生生的接了对方这一拳,也为我挡住了这致命的一拳。那突厥勇士急退三步,站立不稳,跌坐于地,而我面前之人只是身形微微一晃。“我三公主的驸马,你也敢动?”
她说话时语气冰冷,可钻进我心里,却是热血沸腾。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当场就跳了起来,指着布达尔罕开场白就是一连串的口吐芬芳,末了,还不忘来一声咆哮。“……敢打我家娘子主意,我捏碎他的蛋!”
皇上惊呆了。王璞和梁都知惊呆了。沐汐曦惊呆了。突厥那四个傻叉惊呆了。沐瑶看着我,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