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无论到了何时何地,想要的也不过是金钱和女人。 或许,太监想要的已不单单是金钱和女人,而是无底线的欲望。 至于,到底是何种欲望,又以怎样的形式出现,冷溶月想不出,秦泰也说不出。 一件连男人都说不出口的事情,想来也将男人的尊严完全践踏,完全毁灭。 秦泰是一个有军籍的人,可能也正因如此,他才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人的身份,也在这一刻,赫然成了一个牢笼。 牢笼中关得并不是金丝雀,也不是学舌的鹦鹉,反倒是活生生的人。 在这个世上,留下远比离开更煎熬,留下也远比离开更加需要勇气。 那些轻言离开的人,大概也绝体会不到身不由己与奋力抗衡的处境。 身不由己是因深陷其中,无法逃离;奋力抗衡的也永远是当下的命运,期待着满是希望的黎明。 所以,对于只能选择留下的人,可能也是一种造化,要么锐变,要么妥协。 但,现下的冷溶月却也有了杀掉丝柔的理由。 ——这理由,也不算是一个好的理由。 可对于秦泰而言,他已别无选择,因为,他已爱上了丝柔,且有了依赖,亦对丝柔有了尊重。 ——女人自然需要去尊重,但凡值得尊重的女人,身上都会有闪光点存在,爱慕之人也会将这些闪光点放大,从而产生敬畏之心。 然,丝柔在秦泰那,也不过是一个逢场作戏的女人,她也绝不会将自己完全托付给秦泰,更不会给秦泰带来光明。 秦泰是一个很有作为的人,从一定意义上来讲,他也是冷溶月的朋友。 在冷溶月看来,一个女人能影响一个男人很多很多,那是不自觉的影响,亦是不可逆转的影响。 一个女人可以善良,可以贤惠,可以博学,可以懂得大体、知晓人情世故,就算是一个只知道埋头苦干,话很少的女人,都能给男人带来莫大的帮助。 可,丝柔好似一样都不占,不但不占,且还能逐渐拖垮秦泰。 直到秦泰没了丝毫价值,没了丝毫斗志,没了丝毫向往,她便会头也不回地离去,永远消失在秦泰的生命中。 这一点,也是在秦泰拿起泉水旁的茶盏后,冷溶月才觉醒到的。 茶盏中的茶,永远不会使人喝醉,但,秦泰却醉了。 ——那是犹如活死人般的沉醉,亦是郁郁寡欢的痴醉。 “你之前从不饮酒的,现在你不但喝起了酒,还将酒水藏在了茶盏中,”冷溶月缓缓拿起茶盏,在鼻下嗅了嗅,“这茶盏中的酒,也并不是什么好酒。”
秦泰躺姿大笑,“这酒虽不好,却也是这里的甘泉所酿,也只有喝着这里所酿的酒,才能体会到这里的荒唐。”
“大小姐你一定认为,我将酒藏入茶盏中是在自欺欺人,茶就是茶,酒就是酒,茶会陈,但绝变不成酒;酒会酸,却也绝成不了茶…”他醉眼迷离间看着冷溶月,“可,就是有人将茶说成是酒,将酒说成是茶,我无力改变,也只能有样学样,自欺欺人了…” “你愿意跟我走吗?”
冷溶月突然道,“跟我走的话,你会失去你现下所拥有的一切,也有可能会成为一个碌碌无为的人,你可愿意?”
秦泰猛然定神,怔怔地看着冷溶月,“大小姐,我…我真的可以跟你走吗?我…我是军籍…我打小就知道自己一生要做什么,从踏入军营的那一刻,我也便知晓,我这辈子都再难踏出军营一步了,那是一眼便能望到头的生活,也是我必须要过的生活…” 冷溶月没有多言,只是对着他点了点头。 秦泰勉强一笑,侧棱起身子,又对着冷溶月确认道:“我…我真的可以吗?”
这次,冷溶月也给予了回应,“我说可以,就可以。”
“那好,”秦泰赫然爬起了身子,绽开着笑颜,好似整个人都充满了希望,犹如重生,“我跟大小姐走,无论去哪,也无论何种处境,我都愿意跟大小姐走。”
冷溶月,缓缓道:“不过,在我带你走之前,你也必须要答应我两件事。”
秦泰不停地点头,“好,好,好。几件事都行,大小姐你说,你说…” “你只看到了自己的不幸,看到了东厂太监的丑恶,却没有看到百姓的心声。事实上,你们被东厂所控,当地的百姓又何尝不是在你们的控制之中,你应该也不想如东厂太监那般,让人憎恨吧?”
冷溶月,顿了顿,接着说:“你们本是保一方安宁的大将,边城的安危也全系在你们身上,你却因一人得失与不公,便就昏昏沉沉,虚度偷生。百姓又何谈安居乐业,又何谈安好度日…” 她的声音逐渐低沉,脸色也逐渐暗淡,“你都如此,想来那贺山、张仲、庞泽远和李忠信,只会更过之。所以,我要你做得第一件事便是重整军纪,守好百姓。”
秦泰面色惨淡,两眼失神,似在沉思,也似在羞愧,他并没有立即回答冷溶月。 而是,久久沉寂,不发一语。 他可能从未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也从未想过一人的变化,竟足以影响到整个地域,乃至会让整个大局动荡不安。 正如一个混蛋,在恶果没有降临之前,也绝不会认为自己是个混蛋。 自己做错了事,反倒会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对的,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 不过,秦泰也绝不是一个混蛋,因为,他已在流泪。 他虽没像上次那般抱头痛哭,但,一个男人的眼泪,一个军人的眼泪,却比鲜血还要稀有,还要珍贵。 “大小姐,秦泰错了,秦泰大错特错了,”他已跪了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跪了下,“我答应大小姐,我定会守好这里的百姓。我不管其他四位千户如何,只要是我秦泰管辖内的百姓,我一定会对他们负责到底,”他缓缓地抬眼看向冷溶月,一滴眼泪也在月光下晶莹而落,光是寒光,泪也是寒泪,在寒光与寒泪下,是一颗冰凉的心,心中也全是忏悔,“大小姐,你能相信我吗?能相信我会做好吗?”
若,男人想去做好一件事,是绝不会去在乎别人是否相信的,但,秦泰却用祈求的眸光,句句询问着冷溶月。 这可能便是产生依赖后的男人,最明显的变化,会期待着回应,会无法忍受漠然与不信任。 冷溶月看着他,心儿不禁钝痛,一个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铁血男儿,居然如此脆弱,如此可怜。 陪在他身边的丝柔,到底给他带来了什么?又到底让他变成了怎样的模样… ——若,丝柔懂得一点大体,他也该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将军。 ——若,丝柔有一份善良,哪怕是在他面前救下过小猫小狗,他也会联想到百姓,联想到苍生… 可能,这便就是他口中所谓的舒服吧,和丝柔在一起的舒服。 ——忘却一切,只谈风月,当然舒服。 ——沉迷酒色,夸赞自醉,亦会舒服。 但,这样的舒服,绝不真实,更是赤裸裸的讽刺。 或许,冷溶月不该去责怪丝柔,一个只想从男人身上得到好处的女人,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得到她想要的,就已然足够。 她有着她的想法,也有着她的生活方式,她不该被任何人责怪,也不该被任何人唾弃,男人也更不会因此不喜欢她,最多说她是一个放荡的女人,仅此而已。 然,秦泰却不能不是秦泰,至少不该是一个想要祈求认同,渴望信任的男人。 冷溶月知道,让他离开丝柔很难,一个男人完全依赖一个女人后,又怎会不难。 常年在同僚内斗的环境下生活的秦泰,不是没有朋友,而是,不敢交朋友。 确切地说,他已不愿相信任何人,也不敢去相信任何人。 可,他现下却相信丝柔,丝柔也是他的依赖。 现在,冷溶月要做的,就是亲手毁掉他的依赖。 即使这依赖是他活下去的动力,是他最后的安慰,甚至是一根救命稻草、吊命的神药,冷溶月也要将它给彻底毁掉。 这也便是不破不立的道理,只有彻底摧毁,才能获得新生。 若,无法摧毁,那就只能期待丝柔有所改变,为他多想上几分,为他做点好事了。 所以,冷溶月终是又一次开了口,这也是她有生以来最不愿开口的一次,“我可以相信你。但,我也希望你能做到第二件事:离开丝柔…” 秦泰犹豫了,从冷溶月话落的那一刻,他的心便就坠入了万丈深渊… ——原本,他是想带着丝柔,一同随冷溶月离去的… 可现在,已然成了一个二选一的抉择… 亦是这世间最难的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