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沉睡中醒来的人,望着窗边微亮的晨曦,静默地思索着。
这里是德卡雷斯西的一个医院,尹洛迪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多久。他以为会有人来见他,但却没有。 那时是黄昏,现在是黎明,但尹洛迪的感受是自己并不是只在这里躺了一夜。这里应该就是沙佛先生先前提到的那个医院,按照这两个地方的距离,如果只过了一个夜晚,时间上也是无法实现的。 自己应该只是昏迷了几天……不知道沙佛和艾多在哪里,但危机估计已经被解除了,通往瑟德瑞尔泰的道路现在没有了阻碍。蒂斯柏泽辛先生应该还满意吧……算了,不去想了,尹洛迪对自己说。 至少现在,他能好好休息了。 回忆起这一次的睡眠,他感到出奇的悠久,明明从时间上来说,不过是几个日夜的功夫。也许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有休息了,也许是…… 对,这次的睡眠里,他没有再做梦,没有梦见和苏茵相关的事。这也许就是他睡得如此安稳的原因。 往事像一条干枯的河流,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无法在自己的脑海里流动起来。当尹洛迪回想过往时,一切都像模糊的碎片,难以拼凑和捕捉。像是童年的河流里有某些东西在闪烁着,可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河底是什么;像是夏日烈阳照射在水下的某个晶莹物质,强烈的闪光阻碍了自己的视线。 有时他的脑海里会闪过一些不知所云的画面,比如一个浅金发,深红色短上衣的姐姐,看起来有些熟悉,但尹洛迪却想不起来任何有关她的记忆。事实上,只有诸如此刻的安静时光,尹洛迪才会偶尔想起这些画面。更多时候,尹洛迪想不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许多记忆看起来像是真的来自于梦境,让尹洛迪觉得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错觉,那些人也像是本来就不存在,只是源自自己的想象而已。 投身现实之中,是逃避现实奥秘的一个很好的办法。 尹洛迪觉得,至少在德卡雷斯西的绝大多数时光,他感到十分安逸和满足。至于关于故乡,关于苏茵的事,他实在没有明确的办法去调查——自己连故乡在哪里都不知道,也从未听说过有关故乡的任何消息。而苏茵的去向更是扑朔迷离,最让尹洛迪不解的是,他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见的苏茵最后一面。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离开家乡以后,他的确没有再见到过苏茵了。 “这个王国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这是艾多告诉自己的。但对尹洛迪来说,如果不会影响到自己,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
“怎么可能和你我无关呢?”艾多把手放在尹洛迪肩膀上,尽管这让后者有些不舒服,但他没有抗拒。“世间万物都是互相联系的,一个王国的秘密,当然与这个王国的每一个住民都有关。”
“好吧。”
尹洛迪回答。“但我还是选择等待时代做出自己的选择。”
“不不不。”
艾多说。“现在,你我都在这个关键点上。如果我们不做出行动,时代的发展就会走向另一方向。总有那么一些时间,使命是会交付给我们这些看似普通的人,这种时候,我们是不该推辞的。”
“好吧,艾多先生。”
尹洛迪当时是这么说的。“我相信你的话。但我在这个舞台里应该真的不是个大角色。不过,如果有属于我的部分,我会去参演的。”
这个回答似乎让艾多先生满意了,至于后面的事情——尹洛迪记得这个下午还算愉悦。 院房里的被子很柔软,尹洛迪右手稍微拉动它的位置,半坐在了床上。一根针扎在尹洛迪的左手处,顺着输送管,尹洛迪能看到里面输入的像是维生液。 不至于吧……这是尹洛迪产生的第一个想法。不过既然旁边都没有人,自己的情况也许确实不严重,可能只是沙佛给自己的一点特别照顾。 四面墙壁都是洁白的,尹洛迪看到窗台处有一盆花。他很熟悉这朵花——看来米瑞菈已经来过这里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这里才会来人,因为此时整个医院似乎都十分安静——应该说是这一带都很安静,尹洛迪透过窗户看到外面街道同样没有行人。德卡雷斯西虽然一直都以安逸和宁静为特色,但这一带还是显得太过安静了。 当尹洛迪往右边看时,他看到桌子上有一个白色的盒子。盒子上贴了一张卡片,尹洛迪认出那是米瑞菈的字迹,上面用普语写着: “亲爱的洛迪: 艾多先生的事基本已经解决,请洛迪好好养伤哦。 但是,出现了一些新的突发事件,我只能暂时离开这里。 不知道洛迪何时会醒来呢?沙佛先生说你没有大碍,但愿如此。 我和沙佛先生到卡若特街22号二楼,处理后续的一些琐事。 盒子里是一个苹果和一个面包。洛迪醒来时等不到护士小姐的话,可以先用它们充饥。 现在医院里的人很少。事情解决以后,我会马上回来的,用不了太久。 ——米瑞菈” 拆开盒子,里面同米瑞菈说的一样,是一个苹果和一个面包。不过尹洛迪并不感到饥饿,因此就先没有管它们。比起这些,尹洛迪敏锐地捕捉到,盒子下面压着什么。于是他把盒子提起,看到下面有一张泛黄的纸张,但还没有过度破旧。 这是什么? 这让尹洛迪感到意外,这应该不是米瑞菈留下的,因为盒子上的内容已经足够清楚了。还是说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压在下面? 比起胡思乱想,尹洛迪选择直接拿起那张纸去看。泛黄的纸上是潦草的字迹,看起来像孩童写的,字迹莫名地看起来有些熟悉。歪歪扭扭,尹洛迪勉强辨认出上面的内容,是用通语写的——这在彼泽法还真是少见。 “今天……和苏茵在一起,很高兴。我们从卡姆镇回来,路上,我和她简简单单地聊天。”
纸张上的内容让尹洛迪脑海中感到一阵轰鸣。 —— 秋卡拉沃,爱丁宫,璐尔住所。 “璐尔公主,我还是没有破译出这套语言。但我读出了这个句子的含义。”
玻汀佛德尔站在璐尔右侧,用手指给她看。
“这一页,这些文字都是对仗的,应该是诗。”璐尔看着老者所指的那一页。“只有一句吗?”
“是的,只有一句。也就是说,同以往一样,是直觉告诉我的答案。”
“玻汀书管。”
璐尔尊敬地说。“您的直觉创造了这个时代,我相信它。”
“好。这一页的内容应该与普罗斯特无关。”
玻汀佛德尔缓缓地说。“它的含义是: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听到老者的话,璐尔并未开口,而是用浅蓝色的眼睛静默地注视着那一行在发黄的纸张上的古老文字。 良久,她才再次说道。“这的确是诗人的语言。”
“还有其他的吗?”
“这一页没有了。”
玻汀回答。
“然后是这一页。”玻汀回答。“这一页是我们已经破译了一部分的那个语言。”
“如果我们能成为史书上的一页就好了。”
玻汀帮璐尔读了出来。
“史书?”璐尔轻轻重复了这个词语。“那么,这些纸张不是史书?”
“还不清楚。”
玻汀略带歉意。“这就是全部了,我只破译出了这些。”
“不,这些足够了。”
璐尔柔声回答。“辛苦您了。明天早上,您再回来取吧。”
“好。”
玻汀佛德尔行了一礼,然后离开了这里。
玻汀走后,比对着泛黄纸张上的符号,璐尔开始誊抄。 —— “这一步可是铤而走险。”尼乌克罗对康勒说道,他终于明白康勒刚才那个失误的背后原因。
那不是失误,只是一个豪赌。 “但这也是机会。”康勒将棋子落下,棋局成功扭转。
看着棋盘上的形式,尼乌克罗轻轻点头。“好吧,我输了。”“今天你好像心不在焉的?”
“是你认真了。”
尼乌克罗回答。
康勒不再探讨这个话题,转向另一个话题。“现在觉得如何?”“还可以。可以继续玩下去。”
重新摆满棋盘,又一局游戏开始。 “不过——”在棋局开始之前,尼乌克罗突然开口。 “康勒先生。”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玩火焚身。”
语气听上去满是揶揄。
“这是你从哪里听到的?”康勒不动声色地回问。
当尼乌克罗消失在黑暗中以后,康勒取出了衣服内侧存起来的那张破旧的纸。 上面依稀写着两行文字: “我们错失了太多机会,以至于死不足惜。”只是稍微看了两眼,康勒将纸张揉作一团,投入火焰之中。 天下为局。 从暗处走出,秋卡拉沃秋日的景色还是如此绚丽。康勒看到一颗颗枫树旁落满了落叶,一阵风卷来,枫叶便随风起舞。 随后,风越来越大,枫叶便漫卷着,像是在无声地咆哮。康勒在秋卡拉沃的秋风中纹丝不动,注视着枫叶的舞蹈,像是沉迷在这副景象之中。 当狂风停止,枫叶从空中缓缓飘落回地面。 注视着这一切的终结,康勒不再停留,向着宫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