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皇帝扮皇后(1 / 1)

天气很冷,并不算什么好天气,雪掉在脸上,有些生疼。小黄门提着厚重的提灯,在前面开着路,瞧见了路口堆积了几个时辰的雪,他轻轻皱了眉,他弯腰侧了身,朝后提醒了一声,正如他青涩的脸一般,声音带着稚气,并不尖细:“皇后殿下,可要仔细些,前方路上有雪。”

皇后殿下的身影并不算窈窕,较为清癯,纤细的脖子缩在了毛绒领里,在层层叠叠的服装堆叠下,五官也不甚分明,她扫了一眼远处的雪,似乎并没有什么表情,声音有些哑:“嗯,孤知晓了。”

走上台阶的那一刻,她呼出了一口浊气,热气瞬间就成了白气,消散在冬日的冷风里,长长的裙裾将她困在了华服里,每走一步,拖行的声音便越明显,小黄门的衣服并不长,走路轻快,故而衣服拖行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孤单。走至移门前,顿了顿,并未回头,声音淡淡:“你且退下罢,孤想歇息了。”

“喏——”门外小黄门轻轻抬了头,网冠遮住了一部分视线,但是仍能瞧见皇后清瘦的下颚线,他不敢停留,跪拜三叩首后站起了身,弯着腰缓缓后退,直至离开皇后两三尺方才背过身退下。皇后进了门,关上门后似乎整个人轻松了下来,直奔梳妆镜那儿走去。铜镜的质感并不算很好,比起宫内的制品粗糙了不少,但是镜面还算是平整,女子的手拂过了眉眼,镜中的脸很白,不算健康,但是一双眼睛生得极好,丹凤眼的眼尾微微上挑,宛若一笔勾成的水墨丹青,极有韵味。女子苦笑着拆了发髻,她已经很久没有梳过女子发髻了,特别是已婚女子的盘发,更是第一次绾,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叹了气:“梓童,你的身份可不太好装下去了。”

她自十岁以来,习惯了男子装扮,被诸多朝臣奉为陛下,朝堂上波谲云诡,这句陛下背后有多少心思,她自然是知道的。女子自然不可能得正统,父皇早便立了她的胞兄为太子,因其体弱,故获赐字无疾。也因体弱的原因,平日并不会随意出门走动,在父皇驾崩后,太子准备登基前夕,东宫遭厄,那一日东宫突然走了水,母妃惊惧的眼睛她永远都记得,看向她的目光里有着孤注一掷的疯魔。在记忆里皇兄是个早慧的,经常笑着教她下围棋,她一直没有学会,皇兄总是笑眯眯称呼她“小榆木”,直到登上帝位,她方才知道,这棋,原本就比自己想象的要危险得多。皇兄为什么死,这就是答案,她的名字也随着那场大火死在了东宫里,现在她的名字只能是刘无疾了。古人都以梓为有子的象征,梓童亦称子童,是皇帝对皇后的称呼,念起来陌生得很。后位对于许多人而言趋之若鹜,但是真正进入了政治中心,才会明白,这或许是催命符,一个方十岁的小太子,怎么看都不算靠谱,严格意义来说,就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鲜有人知当今皇后的名字,但是她知道,皇后名傅平君,这是一个好名字,可惜只能陪着自己在宫中蹉跎一生了。当年,百官上奏,让刚登基的她充实后宫,傅家嫡女的她身姿挺拔,在一众姑娘里十分出挑,身量已经比当时的她还要高了,远远望去,身高腿长,好看得很。下旨封后的那日,她知道傅家不会太平,也想过傅家会抗旨,或是随意塞一个女子代替进宫,但是不曾想,这个比她大了一岁的姑娘还是进来了。她望着眼前这个比她高出不少的姑娘,牵住了她的手,牵着她走完了全程。虽然皇后不是花容月貌,但是一身书卷气的气质还是十分喜人的。既然牵了手,那便是一生了,方十岁的她下定了决心来护着她,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学会了阴谋诡计,皇后在这么些年,也学会了与她配合,说谎都不会脸红了。“终究是把人带坏了。”

她清闲下来的时候总会叹气,总觉得自己把乖巧温柔的皇后给带坏了,但是下次她还是会这么干,毕竟她更需要的是忠臣。她的皇位坐了九年了,俗话说得好,孩子要早打,不然长大了就打不了了。前些日子,朝中暗流已经开始涌动,此次她与皇后互换了身份,皇后以皇帝名义装病不见朝臣,她以皇后名义来到洛阳礼佛,此举意在试探,却不想“皇后”真的被困在了洛阳。如她所料,“皇后”在洛阳被困后,长安的“皇帝”也被摄政王等人以身体为重为由困在了东宫。不过也亏得之前装病太多,摄政王他们也并没有起疑心,只道是小皇帝旧疾犯了,皇后为了为皇帝祈福,千里迢迢前往洛阳白马寺求佛,他们也懒得去确认,毕竟在老臣们的眼里,这并不算是多大的事儿。一直被你掌握在手中的小兽,会掀起多大风浪呢?傅平君伪装成陛下还是第一次,生怕有人不听自己的吩咐偏要来看看自己,虽然说谎不慌,但是做事儿却慌得很,穿着刘无疾的寝衣在屋内踱步良久,望着外头日沉的暮色,还是选择躺了回去。远在洛阳的刘无疾则认为现在自己得有行动,不然困在宫中的平君就危险了。离开长安那日她去见了梓童,说要为她盘发的时候,眼前一直温温柔柔的平君露出了怪异的表情,现在回想起来,大约是身为丈夫的他从来不曾这么靠近过梓潼,她有些不习惯罢。这一切本不是平君该受的,既然当日封后下定决心要护她一世安稳,那么就得做到,所以接下来,她要下一招险棋,足够将两个人,脱离桎梏的险棋。所以她在洛阳出事再好不过,只要出事儿,长安的“皇帝”便可借此发难,离开长安,也就离开了牢笼。只是自己该出什么事儿还未曾想好,她伸手揪了揪眉心,只觉得头有些疼。“娘娘,该传膳了。”

门口来了个小黄门,那黑影弯着腰,依旧是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刘无疾被这一声呼唤惊回了神,她抚摸了一会自己的头发,侧头提声:“孤不吃,回罢。”

现在的她没有什么心情吃东西,她对于女子礼仪其实不甚熟悉,做得多错得多,现在盯着“皇后”的眼睛也不少,若是行差踏错,怕是难收。也亏得傅皇后生性不喜出门,故而她现在还能窝在这里,不露脸。门外人影走远了些,过不久却又回了来,这次带着一丝其他的情绪,大约是害怕罢,声音有些抖,但是依旧清脆响亮:“临阳王世子,皇后娘娘已就寝,您贸然闯入不合规矩。”

小黄门虽然年纪小,但是忠心是有的,这般声音定是提醒屋内的刘无疾,外人已进。刘无疾猛地转过了头去,只瞧见门口有了数道人影,她并没有回答什么,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并没有理外头的动静,她盯着铜镜里头的自己,无来由地扯开了嘴角,就像个孤注一掷的疯子。她在赌,外面的那群人是否真的有君臣之分。她想了想,倘若他们直接闯进来,那么这个由头来发难其实也不错。不过临阳王世子倒是没有那么莽撞,算是个聪明人,临阳王本名王临阳,因有功,被先皇封为临阳王,也是先皇所封的唯一一个异姓王,现在站队有些微妙,她现在动不得。只听得门外男子似乎是信了里头皇后已经睡了,轻声对小黄门说了些什么,转身离去。待等黑影只剩下小黄门,她才动了起来,她拢了拢头发,自垫上起身,踏着小步开了门。门外的冷风一下子便吹散了屋里暖炉侵染的暖意,冷得彻骨,她扫了一眼小黄门,侧开了身:“进来说话。”

小黄门闻言弯下腰转身进了门,关上门后方敢说话,抬眼便瞧见陛下又回了铜镜前,大约是刚刚吹了冷风的原因,陛下的鼻头红了起来,声音也冷,冻得小黄门打了个寒颤:“他与你说了些什么?”

“陛下,您要小心了,临阳王府邀请您赴宴。”

小黄门弯下了腰,作揖行礼,并不敢抬头看向这位小皇帝。刘无疾轻轻叹了口气,眼中的疲惫显而易见,在最熟悉的人面前,她方才卸下心防来。这个小黄门排行第五,比她还小个两岁,进宫的时候长得瘦瘦小小,看着做不了什么重活,所以到最后也就只剩下这个孩子没人要了。她看着眼前那个孩子委屈地快哭了,故而收了做了贴身内侍,问他名字,他哭哭哒哒也说不清,只能唤他小五。她的计划他也知晓,但是她知道,这孩子绝对不会同意自己伤害自己的,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小五,退下罢,明日莫要跟着寡人。”

小五猛地抬起了头,似乎不敢相信:“陛下,明日奴婢若是不跟着您,您如何……”“无妨,寡人也正好想看看,那王府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她转过了身,看着镜中的自己,闭上了眼睛,“下去罢。”

小五有些执拗地站了会,但是瞧着陛下不回头,就知道这件事情没得商量,也便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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