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菲一个人坐在公安局的食堂里等着泡面泡好,本来他想问问陈汉对李德民刚才的说辞又什么看法,不过到处都找不到陈汉,问钟队长才知道他说自己有点事要出去一趟。陈菲看着墙上的挂钟,秒针滴答滴答的走着,在走到十二点的位置的时候,陈菲把面碗捧到自己的面前。但拿起叉子才吃了两口她就放弃了。陈菲实在是没有胃口,因为打从审讯室出来开始,她就一直想着李德民最后的话。那天她真的说过这种话吗?陈菲告诉自己那是不可能的,自己绝对不会在杨晓芳的事上说出这种话,但是李德民的话好像把她的记忆打开了一条缝,让她的记忆复苏了一点点。虽然不能回想起自己当时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什么,但是却有一个画面出现在自己脑中,那就是校长站在自己面前说着什么,而场景就在一间办公室里,但是画面非常的不真切,陈菲觉得这更像是被人心理暗示后才会出现的情况,她在一部电影里还看过类似的情节。陈菲越是努力回想,画面就越是模糊,越像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算了,不想了,那些话肯定是李德民为了报复自己而编出来让自己良心不安的,对,一定是这样。这时,陈菲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陈汉打来的。“陈菲,你还在局里吧?”
陈汉的声音有些低沉,没什么活力。“在啊,你在哪?我正好有事想找你商量呢。”
“我在刘家湾的河边上,我也正好有事和你说,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什么事啊,你怎么跑那去了?”
“你先过来吧,过来我再告诉你,这里比较安静,方便一些。”
“好......吧,那你等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陈菲一头雾水的挂断电话。陈菲坐出租车到了刘家湾,穿过居民区来到河边上,陈菲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一边走一边模出手机准备给陈汉打电话,不过刚摸出手机就看到陈汉在离自己一百多米的前方向自己走来,边走还边挥了一下手,不过随着距离慢慢拉近,陈菲并没有在陈汉脸上看到笑容,反而发现陈汉的表情有些沉重。“怎么了,大老远的把我叫到这来?”
陈菲感到事情有些不大对。“我有一些事想告诉你知道,但又不确定是不是该说出来。”
“什么事情?”
“陈菲,其实我常常都在想,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
陈汉没有理会陈菲的问话,转头看着冰冷的河水说道。“你什么意思,真相当然重要啊,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陈汉莫名其妙的举动让陈菲有些不满。“就算知道了杨晓芳是怎么死的,她也不会复活,如果刨根问底,知道所有细节,恐怕也只会增添爱她的人的悲伤罢了,就像杨晓芳的父亲,我想他肯定不想知道女儿已经惨死的消息。”
陈汉捡起一块小石子儿丢进水中,溅起一朵小小水花,但水花瞬间落回水面,流淌的河水又恢复平静。“我不是杨宝庆,不过就算我是,我想我也会想要知道真相,不愿意被蒙在鼓里,而且真相也是对他当年不顾家庭,虐待杨晓芳的惩罚,从前有多混账,现在就该有多愧疚,这个世界很公平不是吗?”
“没错,但是对于改过自新的人,我觉得我们应该宽容一些,至少不要让他们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中,让他们重新开始,这样不好吗?”
“不好!活着的人只想要自己的那一份救赎!那杨晓芳是不是就活该孤独的死去?活该被孤独的埋在土里十几年无人问津吗?你到底想说什么陈汉,不会是李胜一伙人给你们施压,让你们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吧?”
陈菲双手握拳,双眼带着怒气看着陈汉。陈汉依旧看着河水。“没这回事,只是我在刘惠洁以前在刘家湾的房子里找到了一个新的线索,它可以告诉我们杨晓芳死亡的全部真相,但是我说过,真相往往不太容易让人接受。”
陈汉终于转过头,怜悯的看着陈菲的眼睛。“你真的认为知道真相是最好的结果吗?”
“是!爱她的人有权知道真相,而且我追查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一个真相吗?你到底掌握了什么新证据,拿出来,我承受得住。”
陈汉长叹一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已经看不出盒子上原来的图案。陈汉把盒子打开,陈菲看见一张发黄的信封对折着躺在里面。陈汉把盒子举到陈菲面前。“这是从刘惠洁在刘家湾以前住的房子房梁上找到的,是杨晓芳写给黎苇珍的最后一封信,里面有你想知道的真相,看来我们学校的隔音确实不太好。”
陈汉看着陈菲苦笑。陈菲看着信,她没有第一时间把信从铁盒子里拿出来,而是盯着信看了很久,又看了看陈汉的眼睛。“里面写了什么?”
陈菲突然感到有点不舒服,好像预感到又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陈汉垂下双眼,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终于,陈菲鼓起勇气拿出信封,小心的把信纸从中取出。陈菲首先注意到的是信纸上面有一些液体干掉后留下的痕迹,和在杨晓芳那本笔记本上留下的痕迹一样。陈菲把信纸拉直,开始阅读杨晓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封信。尊敬的黎阿姨:对不起,黎阿姨,这是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希望你以后能好好保重身体,一直以来我不停的打扰一定让你感到很厌烦吧,不过我以后都不会在再困扰你了,但是还请你作为我最后的倾述对象,听我说完我最后的话,因为现在我可以倾述的人只有你了。我遇到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对我最重要的那个人背叛了我,我原以为我对她来说也很重要,但经过这件事我才知道原来我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个厌恶的存在。我原以为是她让我看到了光,是她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让我拥有了直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只要在她身边我就可以忍受这个世界所有的痛苦。不过最近她终于对那个一直伤害我的人说出了真相,我才知道原来她根本不希望有我的存在,我想了整整一天,但是我始终不明白,我是哪里不好,哪里做的不对,才让她这么的讨厌我。好吧,我会离开她到最远的地方,但是我不会原谅她,我恨她,因为原来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也一直只把我当成一个傻子对待。我以为不断的做出改变,就会有人来喜欢我,原来这些都是自作多情,我做什么都没有用,还是会被当成傻子来对待,根本没有人愿意真心对待像我这样的人。我累了,再也不想在从这个世界获得什么了,只是我不明白如果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我,那为什么还要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从出生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有什么可以自己做主的事,不过现在我终于可以为自己做一次主了,我要离开这个不喜欢我的世界。请你不要想我,但其实我也知道你不会太想我,因为我知道你平时工作很忙,没有什么时间来在意我的事,对你的热情是因为我一直在骗自己。但我还是很感谢你帮助了我这么多,毕竟在福利院那天,你给我的温暖是才最真实的,谢谢你黎阿姨,我们来生再见吧,祝你永远健康。杨晓芳绝笔一九九二年十一月十二日陈菲拿着信的手不断的颤抖,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信纸上,不久以后这些泪水也将和那些陈旧的痕迹一样,只会在纸上留下一些皱巴巴的圆点。陈菲想要大声哭喊,但是没有成功,陈菲想要否认,但是不断涌出的记忆正在将她慢慢撕裂。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她自己的声音。“我怎么知道她在哪啊,她爱在哪在哪,和我有什么关系,怎么你们都问我她在哪,好像我和她很熟一样。”
陈菲的摇头,拼命的阻挡回忆涌上心头,但是声音没有停下。“我和她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学而已,是她自己莫名其妙缠上我的。那时的场景如同喷出的泉水一般淹没着陈菲的理智,陈菲越是阻挡,回忆就越是凶猛。“都是她害的同学们看我的眼光都怪怪的,我巴不得她离我远点,她最好转到别的学校最好!要不是看她可怜,我早就让她有多远走多远了。”
陈菲放弃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她颓废的坐在地上,眼睛茫然的看着河水。陈菲终于慢慢的回忆起所有的事。她和杨晓芳在初一时相遇相识,因为看杨晓芳老实,所以才顺其自然的和她成为朋友。有一个玩伴是一件好事,而且不如自己漂亮的杨晓芳也可以更好的承托自己的美。经过长时间的相处,杨晓芳对自己的千依百顺让陈菲产生了自己比杨晓芳高一个阶级的错觉,对杨晓芳的优越感也越来越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对杨晓芳黏人又卑微的性格产生了厌倦,再加上班上也开始出现流言蜚语,有同学开始在背后说她们是同性恋之类的话,这让她变得更加厌恶杨晓芳。于是陈菲开始对这个好朋友产生了恶念,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陈菲也不想别人说她是欺负朋友的人,这会破坏她的形象。所以她只在背地里使坏,一开始只是把杨晓芳的东西藏起来,或者把她作业本上的作业答案改成错的之类的小把戏。但杨晓芳表现的毫不在意。后来忍无可忍的陈菲终于爆发出来,不仅阴阳怪气的羞辱了杨晓芳一顿,还说她的性格有问题,说她应该坚强一点,不要什么事情都问自己,什么事情都逆来顺受,整天笑嘻嘻的,像个傻子一样!要学会说不,要自己独立一点,不要整天看别人脸色生活。当然陈菲说这些话并不是真的想让杨晓芳坚强,言下之意是想让杨晓芳离自己远点。陈菲不知道也不考虑这样说的后果,甚至希望杨晓芳听了自己的话真的就傻兮兮的到处得罪人,最后倒霉或者被孤立更好,自己就可以在后面名正言顺看她笑话了。陈菲的咬肌如同痉挛一样,牙齿用力的咬着下嘴唇,直到咬出血也没有感觉,因为她又想起了一件令她无法原谅自己的事。自己在杨晓芳生命的最后一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就是被杨晓芳视为珍宝,到死都带在身边的那颗所谓的莱丽花的种子,但其实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莱丽花,莱丽这个名字只是自己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阿法提》里的一个人物。而那颗所为的种子只是自己在家吃桃子时剩下的一个桃核而已!之所以要把这个桃核送给杨晓芳当生日礼物也只是想要羞辱她罢了。而她却丝毫没有怀疑,无条件的相信了自己所说的话......而今过了十三年,那颗桃核居然长成了一棵大树,它挺立在那里变成了陈菲所犯罪行的最直接罪证。此刻它好像在替它的主人一刻不停的的述说着对陈菲和这个世界的憎恨,每一片飘落的花瓣都是杨晓芳猩红的眼泪,此刻陈菲仿佛可以听见凄厉的哭喊声从桃树的根部传来,此刻她仿佛可以看到浑身沾满泥土的杨晓芳流着血泪,表情极其痛苦的猛然破土而出。陈菲怔了一下,是的,她终于找到杀死杨晓芳的凶手了,正是她自己!是我!杨晓芳终结了自己的生命,而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的傲慢、自私、冷漠、以及自以为是的优越感所凝聚成的恶意背叛并杀死了她的灵魂,让她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她终究是孤独一个人!美好的记忆并不存在,杨晓芳不过是另一个何超罢了!恍惚间陈菲又想起了马主任的话,‘人总是只记得别人对自己的坏和自己对别人的好。’陈菲凄惨而疯狂的大笑起来,连陈汉在一旁担心的大声叫她的名字也没听见,那天她没有放声哭泣,一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