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轿帘再被揭起时，她在光与尘的融和中看到清让的脸，那双向来清冷的眸眼清冷似有魔力，只需对上，内心便被赋予了无穷的安定。而这一眼，平静而辽远，像是穿过了千万年。直到那只指节袖长的手，自层层浅蓝衣袖中探出，伸至木小树眼下，才将失神的她及时拉回。“来。”
她的心脏莫名加速跳动了几下，却寻不出由头，不知自己何故紧张。“好。”
木小树应声，却没有及时搭手。她定定地看着清让，准备抬手时，忽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让略带疑惑的眼神分明在问她笑什么，木小树笑着答道：“只是想到在人世时，你对我诸多嫌弃，是一点儿都不让碰的。如今会大大方方向我伸手，可见与人亲近不少，没想到，我在海底的梦语竟是有用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
清让的眉微微有些挑。“我得什么便宜了，搭把手也叫占你便宜吗？”
木小树双目睁大，着实不解。“否则，还想做什么？”
清让一字一字道。木小树登时语塞，她几乎是下意识反问，全然没想过清让接话后又当如何。她稍有尴尬，却不愿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强撑着脸面道：“若、若不是我锦衣重重、厚如枷锁，定要教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占便宜。”
清让好一阵无言，继而不再选择继续等待，他翻手将人拉过的同时轻揽住腰身。携木小树离开花轿前，清让侧脸垂眸道：“不是与人，只是予你。”
说完，脚下施力，已然带人浮空。清让居高扫视，很快辨明路径。省去了路上所有不必要的脚程，几次起落，清让直接将木小树送到了登宫的长阶下。木小树要徒步而行的，唯有这段长阶。两人静默不言，脚下同起同落，步步拾阶而上。期间，清让交待道：“一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你没有关系，你只需安心待在师父身边。”
木小树轻轻点头。不一会，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黑木牌坊，越过牌坊，就意味着即将正式踏入蛇宫。在踏上最后的台阶时，她也看到牌坊下安静等待的墨染。这一看，木小树脚步也有停滞，紧接着与清让保持一致的节奏变乱，脚底下趄趄趔趔的。若非被清让搀住，就摔了个大跟头。她赶紧收回视线。与此同时，清让明显加重了力，握紧木小树的手，紧到使人骨节间生生发疼的程度。木小树不明所以，吃了痛又不能开口，只好眼神带着委屈地去看清让。不料清让面容冷漠地目视前方，连眼睫毛都不带动一下。木小树控诉无门，只好含泪忍着。心想不过是走路走岔了，提醒一下也不需要使这么大劲吧？好在，在他们来到高大的黑木牌坊下时，清让卸了手劲松开她。“宴场等你。”
留声这四字，清让就转身离去，动作利落得不能再利落。别说木小树没反应过来，墨染明显也面容惊愕。更别说，躲在不远处暗戳戳要看好戏的荣飒，在原地好一顿捶胸顿足，直叹清让怎么就不让她如愿以偿。眼下，只剩下她跟墨染两人的状况，使得木小树心中警钟大响。她警惕地看向墨染，见他神色如常、眼角带笑后，心口才松懈了些。墨染没有看她，反而颇有兴致地自上而下欣赏着清让所作装饰。忽地，他像是有了主意，唇角勾起，即刻在指尖召唤出火焰。火焰周身的黑红色气晕，告诉木小树这火非比寻常。只见墨染扣指一弹，火焰脱手直朝自己急速弹射来。蝉翼软纱遇上诡异明火，结果可想而知。木小树连连后退，还是躲闪不及，就在此时，更奇怪的事在眼前发生了。黑红色火焰碰上薄纱时，薄纱只是稍有撼动，犹如石子入水激起奇异的波纹，在纱面一圈圈散开。那火光，更是在碰上纱面的一瞬间就消弥不见了。木小树不得不惊讶地望着墨染，显然，墨染是看出来端详，才有这般试探的动作。“这样的法宝，天生有灵，并无固定形态，此刻，是遵循使用者的意愿幻化，也便是，为了今日你大婚而这般化形。”
还未开口，墨染已经识趣地先作说明。经墨染一试，她又不瞎，自然看出这是护身法宝。“说重点，到底是何物？”
木小树问道。“心火炽热，灵台沁雪；玄水加身，冷月抚照。”
墨染哼了一声，抬手指先指头上，再点脚下，“烟波迷城失传的宝物，没想到是到了他那里。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他心思别致、考虑周到。”
说得很好，下次不用再说了。木小树就差面无表情地为墨染鼓掌了，这说了跟没说似的。若放在平时，她或许会追问，让墨染说人话，考虑一下她这个凡人听不懂这些神仙法器。但现在，她不愿与墨染多纠缠，以免节外生枝。她难免后怕，之前从未想过今日会有这般凶险。果然，清让不会做多余的事，这才是他中途上轿的目的。想到清让，她又安心不少。墨染也是亲手试过才确定这是法宝，可见光是看着，是看不出里面门道的。墨染看出她眼中惊忧，慢慢俯低了上身。他将额轻轻抵上木小树的额角，语调温柔哀伤，“对不起，令你置于此境。若我能得自由，眼中只看你一人，亦能无微不至。”
木小树再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隔着薄纱，眼前的墨染似被迷雾笼罩，使得她看不真切。“不用怕，就是今日蛇族灭绝，心丹漫天爆散，你自当分毫不伤。”
……不用怕你个大头鬼啊！你假设的横尸遍野的场面令人更害怕了好吗？木小树疯狂腹诽，表面上权当自己是个工具人，没有思想，一动也不动。眼下的她，不想去想墨染的真假虚实，也不想去想墨染是情绪宣泄还是真情流露。或者说，面对墨染，她心中也如一团乱麻，反反复复理不清头。于是，只得强行捋顺一条关键大道，告诉自己走过这牌坊，在大婚现场亮完相便是大功告成。墨染隔着盖身的薄纱，动作极轻地拥了她一会。放开后，改为扣手，领着她往前走。在与巨大的黑木牌坊擦身而过时，木小树注意到柱脚有许多斑斑驳驳的血迹，正在快速消失。而那里，正是墨染之前一直站着的位置。暗红色血液几乎与黑木融为一体，若非离得极近，实在难以察觉。她深吸一口气，心中了然，墨染的计划早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