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长临来看卫昭的时候,卫昭已经昏睡了四日了。他踩着月光进来,窗外的修竹笼罩在月华中,床前的青纱帐子都被借着窗外的风轻轻拂动,而卫昭就躺在床榻上。月光,美人,自成一景,美好的像一副上好的水墨画。他走过去,便在床榻旁坐了下来,目光深深的看着卫昭。姑娘的面色很白,只唇稍微红润一些,长睫毛微微垂着,若是不仔细听姑娘的呼吸声,更像一具躺在那里的傀儡。虞长临的心忍不住颤了颤。此时正值盛夏,蚊虫正盛的时候。但房间里有浅淡的药香,也无蚊虫,想来是柳言知用了药物将蚊虫驱逐了。虞长临伸手握住了卫昭的手,他轻声道:“阿昭,我回来了。”
他心上酸涩,没想到两个人再见面会是这般情形。床上的人毫无动静,看着没有丝毫的生机。有猫叫传了过来,虞长临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卫桃桃抱着白猫赤脚站在门前歪头看他。小小的人抱着小小的一团猫,看着有点可怜兮兮的。他对不起这个女儿。虞长临起身,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便看到了卫桃桃身后的崔浩无。崔浩无挑眉看他,无声问:“决定好了?”
虞长临点头,又弯腰将桃桃抱了起来。卫桃桃没有挣扎,小脑袋趴在虞长临的肩膀上,目光遥遥的落在了卫昭的身上。虞长临揉了揉女儿的头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沉默半响,忽然听到卫桃桃在他肩膀闷声开口了:“阿爹,你还走吗?”
声音稚嫩,却清晰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他的女儿,很早慧。本该是无忧无虑,被父母宠着,呵护在手心里的年纪。虞长临的脊背一僵,他眉梢带了一丝痛,说出口的声音却是带了歉意:“桃桃乖,阿爹忙完就不会离开了。”
卫桃桃不做声了,她目光遥遥的继续看她母亲,心里也不太想搭理虞长临了。崔浩无伸手,示意虞长临将孩子给他。虞长临知道崔浩无是想留给他时间让他和阿昭多说说话,便也没有拒绝,将桃桃递给了崔浩无。卫桃桃没有抗拒,虽然心里和虞长临有些亲近,但又觉得她和崔爹爹在一起待得更久,面前这个许久没出现的阿爹再消失好像也没有什么。何况,这个阿爹身上还有血腥味,她不喜欢闻。崔浩无抱着桃桃离开的时候,虞长临就站着一动不动的盯着崔浩无的背影看。桃桃靠在崔浩无的肩上,与他如出一辙的眸子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看。一直到,崔浩无要带着她转身进屋的时候,卫桃桃才将眼睛看向了别处。等崔浩无抱着桃桃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的时候,虞长临又站在床边看了卫昭一盏茶的时辰。他在心中计算着时辰,用茶水润了润卫昭的唇,又用水打湿了帕子给卫昭擦了擦脸。等这些事情做好之后,虞长临又拉着卫昭的手叮嘱道:“阿昭,我该走了,你也快点努力醒来。”
他说:“阿昭,我还等着你去救我呢,今日午时,卫言就要拿着我祭祀了。”
他说着,声音还隐隐发笑。最后,他弯下腰,用眉心抵着卫昭的眉心,眸光温柔,语气轻快道:“阿昭,我走了。”
他没再说旁得什么话,他其实还想说,阿昭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但思量半响,这话压在舌底,也说不出来。做什么说这晦气话呢,他的阿昭必将会活得好好的。他走前,在门口又顿住脚步回头看她,只觉得月光笼在姑娘的脸上,姑娘的脸,葳蕤生辉,一如少时初见。让他心动极了。那年,虽面上抗拒着姑娘,可行动上却是控制不住的看姑娘。他喜欢她,慢慢深爱。她是他此生唯一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其实一开始她用来涉及他清白的那个青楼女,他早就从青楼女嘴里问出来了真相。可即便如此,他打着报复她的念头回来,实际上也还是不甘心她不爱他了。还好,后来,他的阿昭,依旧欢喜他。他不再细想了,索性大步走了出去。等出了门,看到了在一旁立着的叶无声,他方才将在衣服外面穿着的崭新袍子脱下来递给了他。叶无声躬身行礼:“恭喜公子即将得偿所愿。”
虞长临的脚步顿了顿,他声音平淡:“叶公子恭喜的尚早了。”
叶无声笑得清浅:“本来就是公子的东西,谈何早或晚?”
虞长临神情一顿,忽而问他:“若是没有长临,叶公子又该选谁呢?”
叶无声神情一凝:“公子说笑了,除你,别无他选。”
虞长临便也没有细问,叶无声家里因为康源帝死去,叶无声也是被康源帝贬为贱籍,沦为小倌的。当年清高孤傲的吴家公子,被那么一番折辱之后,失去了男子能力,心中多少还是有了怨恨的。经过了这么几年,他手中财富也积累了不少,甚至还知道许多官员的秘密。以及…虞长临掩下眸子,不再多问了。终归叶无声如今选择的是自己,其余的还真没有必要多问了。而虞长临不知道,他刚走没多久,沉睡了多日的卫昭便从黄粱枕带来的梦中惊醒了。一枕黄粱,大梦三生。其实除了她死后伴着虞长临走过一生的梦和伴着卫言少时的梦之外,她还做了一场梦。只是,如今,还是先想想如今的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