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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七、面纱之下(1 / 1)

秦惠卿必须承认,全戎的亲兵是很有分寸的。在秦惠卿坐着马车回雁归山庄的路上,这些亲兵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护卫在马车周围。离雁归山庄的大门还有小半里路,全戎的亲兵就下马停步,目送秦惠卿进了雁归山庄,并没有去看看迎接秦惠卿的人是谁。“没有人跟着。”

墨儿在外边查探的一番后,回来报告崔羽彤。“辛苦墨儿啦,”崔羽彤已经从秦惠卿那里得知全戎努力去找玉佩,还是有些不放心,“就算全戎去找,就一定比咱们法子多吗?”

墨儿年纪虽轻,江湖经验却比较丰富,她开口为崔羽彤分析:“依我之见,全戎会让并州城里的衙役捕快四处查访,询问那些和惯偷大盗有牵涉的人,那些人再相互问问,拔起萝卜带出泥,把玉佩找到;说不定全戎还会直接悬赏,让偷到或者买到玉佩的人再卖给他。旁人不知道那玉佩的含义,见到有人高价悬赏,自然就拿出了卖了。”

湖面的粼粼波光透过窗户照进客房,似乎也照亮了崔羽彤的心情:“咱们好好吃点东西,饭后去看看这并州城晚上有什么好玩的。”

“好哇。”

听说又有好玩的,小羽恨不得举双手赞成。“崔大人,”太史信微微行礼,“晚上你们去转吧,我有点事儿要忙。”

崔羽彤看太史信居然行礼,连忙回礼:“好的,晚上太史将军请自便。”

说完,她不动声色地看了李霜一眼。作为一个连自己生日都能忘记的人,太史信一个人的时候自然是不过七夕节的。以往的七夕对他来说,既不是上街凑热闹的日子,也不是拜月乞巧的日子,而是和往常一样读书练武吃饭睡觉的日子。所谓人以群分,太史信身边似乎也有不少这样的朋友。曾经的霍慎行会在某个情侣相聚的日子约上鱼羊一起吃豫州特有的美食——烩面。鱼羊曾经在大多数同窗都欢欢喜喜过洋节的时候一个人躲在藏书阁里学习。今年的七夕,太史信虽然陪着崔羽彤一行跑来了并州城,他却依然没有过节的心情。晚饭后,他没有陪崔羽彤她们出门,而是一个人回到客房,坐在案台旁又摆弄起那些河灯。敲门声响起。太史信头都没抬:“请进。”

一袭红衣,紫色面纱遮脸的李霜盈盈走来,停在太史信面前。看到李霜,太史信稍稍惊讶:“嗯,你怎么没和她们一起?”

“今晚大家都成群结队出去玩,公子一个人憋在屋里,太可怜了,”李霜戏谑地一笑,“阿霜是公子的贴身婢女,自当陪伴公子。”

“是吗,”太史信垂下目光,继续拿笔在河灯里边写字,“我并不孤单,很多人陪着我呢,只是你看不到他们罢了。”

“啊?”

李霜听了太史信的话,暗自思索:很多人陪着太史信,但旁人看不见,难道这“很多人”并不是活人?她稳住呼吸,去看太史信手中的河灯。那河灯赫然写着一个名字:霍慎行!李霜知道,不久之前在上郡时,太史信还护着她与霍慎行对峙,这个人的名字怎么就被太史信写在河灯上了?恰好此时窗外吹进一阵凉风,吹得李霜打了个寒战,也吹得灯火摇曳不止。李霜忽然觉得,在灯光的映衬下,太史信的表情有点诡异。“你和她们一起去转转吧,”太史信发觉李霜似乎愣住了,开口提醒,“大好光景,别耗在我这儿了。”

太史信的话似有深意。“呵,”李霜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从来没人愿意陪我过七夕。公子,你,也不例外。”

“怎么生气了?唉,”太史信叹了口气,站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李霜,“我原以为,有些话你已经听明白了……”“不,是公子不明白,”一向以温和性格示人的李霜忽然急切地打断太史信,“公子请看!”

她赌气一样,抓着自己的面纱,使劲一扯。随着面纱滑落,太史信看到李霜明媚的眼睛、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以及,覆盖了大半边脸的黑色印记。这印记看起来像是胎记,却远比一般胎记颜色深得多,印在李霜的俏脸上,当真是触目惊心。李霜静静地看着太史信,泪水从脸上滑落,眼中一片凄凉。“你这一路走来,肯定吃了很多苦,”太史信递给李霜一块手巾,“我不会轻描淡写地劝你看开一些。有的痛,没有亲身体会过,做不到感同身受。”

李霜接过手巾,擦了一下泪:“公子肯体谅阿霜,阿霜已经感激不尽。”

太史信点点头,坦然地看着李霜。“公子别看。”

李霜慌张地又把面纱戴上。太史信慢慢把李霜面前的茶杯倒满,慢慢地轻声说:“有年夏天,法外狂徒张三来找我玩。他脸上多了一道伤疤,言谈举止总是不大自然。我看在眼里,自己一切如常。他后来忍不住问我,怎么不问问他脸上这道疤呢?”

李霜扶着茶杯,眼中闪着光亮:“公子怎么说?”

太史信把茶壶放到一边,示意李霜可以喝茶了:“我说呀,张三脸上有伤疤也好,没伤疤也罢,都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因此对他有所差别,干嘛要问他的伤疤。再说了,脸上多道疤又不是早上多吃了个鸡腿儿,我问他干嘛?”

太史信那个“鸡腿儿”的发音特别滑稽,李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时辰不早啦,”太史信脸上忽然出现特别“真诚”的笑容,“你也该去找她们啦,我还得修几个河灯,‘七月半’的时候要用。”

李霜听出来太史信这是礼貌地下“逐客令”,却还是不愿离开:“阿霜自知容貌丑陋,不配常伴公子左右,但请公子陪阿霜出门走走。”

太史信轻轻摇头,又拿起一个河灯。“公子请看,”李霜拿出一样东西在太史信眼前晃了一下,迅速收起来,“还记得它么?”

太史信心下一惊,脸色慢慢变了:“怎么会在你手里?”

李霜拿出来的,是拓跋青儿临别之时送给太史信的玉佩。李霜满意地点点头:“嗯,看来公子还是很在意青儿姐姐的。她没看错人,我也没看错人。”

太史信对李霜的话充耳不闻。他诧异的是,自己贴身放的东西如何能被李霜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他冲李霜一伸手:“这玉佩是拓跋青儿的母亲留下的,还请李霜姑娘还给我。”

李霜俏脸微杨:“好呀,公子陪我过七夕,我就把玉佩给公子。”

太史信没说话,依然伸着手。李霜见太史信不答应,伸手把玉佩戴在自己胸前,有恃无恐地向太史信走近一步:“公子不答应阿霜,那就自己来拿玉佩好了。”

“唉,”太史信叹了口气,“走吧,咱们一起出去转转。”

李霜欣喜地挽住太史信出门。夜幕之下,并州城比白天更热闹。各个路口都挂上了七夕主题的彩灯,灯下站着一个衙役或者头戴红布条的“热心市民”维持秩序,大路口更是有卫兵守护。几条大路上花灯璀璨人潮涌动,商贩叫卖着美食、花束和各种小玩意儿。崔羽彤一行人此时正在一处热闹的街口。小羽走到一个摊位前边,看了看,买了两个面具。她把猫脸面具挂在脑后,把黑色的鬼脸面具戴在了墨儿的脸上。墨儿取下鬼脸面具,扣在小羽脸上,上前一步,轻轻在面具上一吻。“好甜啊。”

秦惠卿不由地感叹。“和漂亮的小姐姐谈情说爱最甜了,可有的傻子就是要和臭男人在一起。”

崔羽彤蹦出一句。“师父,大师兄说得对啊。”

一个人在秦惠卿背后开口,把她吓了一跳,也吓了崔羽彤一跳。小羽和墨儿一转眼出现在崔羽彤和秦惠卿身旁,警惕地看着来者。其他崔羽彤从帝都带来的侍卫也不动声色地围了过来。另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崔羽彤身旁,忽然把她抱住:“喔,好软。”

崔羽彤连忙挣脱出来,回头一看,原来是李霜。她狠狠地白了李霜一眼:“你不好好看着你家公子,偷偷跑来跟我胡闹。”

李霜满眼欣喜地看向秦惠卿背后的那个人:“我家公子就在这儿呀,你们认不出来了吧。”

崔羽彤仔细看了看秦惠卿旁边的人,还是难以想象这留着络腮胡子、脸黑肚圆的人居然是白天那个倒三角体型、器宇轩昂的太史信。太史信开口,不再用刻意装出来的声音说话:“我在并州城有一些熟人,要是让他们认出来,那并州牧也就知道我在这里了。”

回过神来的崔羽彤又开始阴阳怪气:“你是怕并州城的红颜知己看到你身边的阿霜吧。”

这一路上,崔羽彤私下多次提起要好好教训渣男太史信来给秦惠卿出气。秦惠卿本人却不想大家真的生气上火影响了正事儿,她连忙一指远方:“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远方乌黑的天幕中,隐隐现出一道闪烁的光带。“快看,‘鹊桥会’开始啦!”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街道上的人纷纷向着远方的光带奔去。崔羽彤一行人被人潮裹挟着,也往远方的光带那里移动。那些崔羽彤带来的侍卫显然吸取了教训,在汹涌的人流中也都靠到崔羽彤等人的外围,尽量避免闲杂人等混到崔羽彤旁边。走着走着,崔羽彤就发觉了异常,这一路上,节日的彩灯被挂到了和人齐腰的高度,而不像其他地方的彩灯那样挂到屋檐的高度。如此一来,虽然地面依然被照亮,行人的脸却显得影影绰绰了。小羽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靠在墨儿身边,紧紧搂着墨儿的胳膊。秦惠卿看着旁人脸上模模糊糊,心底有些慌,也往崔羽彤身边靠了靠。太史信对于眼前的情况倒是十分淡然,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全戎乃是‘玉面阎罗’,他就算大开鬼门,把阴曹地府里的恶鬼放出来,也不用大惊小怪。”

几个女孩子本来就惴惴不安,听到太史信的话更是又惊又怕,放慢了脚步。连那几个侍卫都身形一颤。可见“玉面阎罗”的威名深入人心。李霜轻声问太史信:“公子,你怎么一点都不怕?”

太史信脚步不停,冷森森地说:“我连奈何桥孟婆汤都见过,怕什么啊?”

“啊!”

不知道哪个女孩被吓得叫了一声。崔羽彤又向秦惠卿靠近,两个人肩并着肩,手牵着手。小羽抱着墨儿的腰,脑袋靠在墨儿肩头,依然是耍赖亲近墨儿的姿势。李霜没有再说话,看向太史信的目光中多了一些畏惧。太史信发觉讲恐怖故事能够让李霜和自己保持距离,于是忍住笑,一板正经地说:“南方风俗,娃娃满周岁的时候会来一次‘抓周’,也就是在娃娃旁边放上东西,娃娃抓住什么,长大之后就和什么有缘。听说《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抓周的时候抓了胭脂,长大了就整天混在女人堆里。全戎抓周的时候,抓了一把刀,杀过人的刀。那时候就有人说,全戎长大了怕是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太史信倒是没有胡说,全戎抓周的时候确实如此,只是全戎抓周的时候哪有人说起什么血雨腥风之类的事情。崔羽彤等几个女生中只有秦惠卿见过全戎。其他人原本听说过全戎的“光辉事迹”之后对这家伙就有几分畏惧,此时得知他抓周的情形竟然也如此“非同寻常”,心中的感觉难以形容。李霜饶有兴致地问:“公子,你抓周的时候抓了什么?”

太史信顿了一下:“我是北方人,不抓周。不过我师父也是能掐会算的,他曾经断言,女孩子不要靠近我,会变得不幸。”

太史信话音刚落,耳朵就被一只手使劲拧住,中气十足的嗓音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臭小子,你编排全戎也就罢了,竟敢连师父都编排上了,为师真是太久没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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