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轻点儿,轻点儿,”耳朵被秦道士扭住,太史信连忙求饶,“徒弟知错了。”
秦道士的出现让崔羽彤等人大吃一惊。尤其是小羽和墨儿,她们刚才觉得自己是分神买东西,因而没能及时察觉太史信和李霜的靠近。这次已经是集中精神了,竟然没发现这么个大活人的已经近身。这个人的身手显然比太史信还好得多。太史信好不容易挣脱了秦道士的“魔爪”,连忙轻声为他介绍崔羽彤一行人:“师父,这是崔羽彤崔大人。崔大人,这是我师父。”
崔羽彤听到秦道士乃是太史信的师父,微微行礼。秦道士还礼。太史信又介绍小羽和墨儿:“这是小羽和墨儿,崔大人从帝都带来的护卫。”
小羽和墨儿一起向秦道士施礼。秦道士还礼,冷不丁说了一句:“代我向灵雪仙尊问好。”
小羽和墨儿的震惊更胜刚才。她们的师父自称“灵雪子”,处世极为低调,只有几个入室弟子知道师父曾被称为“灵雪仙尊”,想不到这不请自来的家伙居然也知道。正如文人雅士有表字、雅号,江湖中人往往也有个响亮的称号,比如梁山泊那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有的绰称号是某个习惯特点的生动描绘,比如秦道士的江湖称号是“十年醉”,意思是他有相当一段时间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有的称号和当事人的成名武艺相关,比如丐帮某个倒霉帮主号称“金银掌”,意思是他掌法不凡(结果这货只学会了降龙十二掌,被反派用掌法被打死了);有的称号和当事人的长相特点有关,比如某个江湖商人被成为“姬胖”,因为他就是个胖子(这胖子扣手指头只能数到二)。江湖中人为了名头响亮,称号往往言过其实。秦道士就跟太史信吐槽,说梁山泊里名不副实的烂货挺多,比如什么“赛仁贵”郭盛、“小温侯”吕方、“小霸王”周通,薛仁贵、吕布、项羽武艺之强都是史书留名的,而郭盛、吕方、周通武功稀烂,竟然有脸顶着这些称号。太史信虽然不知道“灵雪仙尊”是何方人物,但能被自己的师父称呼为“仙尊”的,想来绝不是凡夫俗子。“参见道长。”
秦惠卿行礼。她此前就和秦道士相识,只是此时再相见,心底当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秦道士点点头,把一封信拿给秦惠卿。“见过师父,”李霜乖巧地行礼,“奴家李霜,是太史公子的贴身侍女。”
秦道士似笑非笑:“我这徒弟性子不好,想要贴他的身可不容易。”
太史信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连忙岔开话题:“师父,您也来并州城看‘华服大赏’吗?”
“那当然,”秦道士摸摸下巴上没几根的胡子,“全戎在并州把节庆搞得有生有色,为师也来看看。今天在小摊上买了个玉佩,听说正是全戎重金悬赏的东西。我刚从他那里领赏了。”
听到玉佩,崔羽彤顿时来了兴趣:“不知是什么样的玉佩,能否说来让在下听听?”
“玉佩还挺好看的,”秦道士把玉佩的样子描述了一下,“本来贫道还想拿回去送给夫人,可是全戎毕竟和贫道有些交情,还是把玉佩还给他吧。”
崔羽彤能够肯定,秦道士描述的,正是作为女皇信物的玉佩!她根本没留意秦道士后来说了什么,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秦惠卿。秦惠卿微微点头,意思是会去找全戎要玉佩。“没事儿了吧,没事儿我去看‘鹊桥会’啦,过了钟点就看不到了。”
秦道士抬头看向远方半空中的光带,撒丫子就走。崔羽彤连忙带着众人跟上,朝着乌央乌央的人群走去。走近人群,大家才发现刚才半空中的光带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前方是一段高大的城墙,墙边上排列着成百上千个灯笼,这些灯笼当真像天上的繁星一样冷光闪闪。在黑乎乎城墙的背景下,远远望去,密集的灯笼灿然如同悬在空中的银河。“不知是谁有这样的奇巧心思,居然把银河都做出来了。”
李霜感慨,又不动声色地挽住了太史信。崔羽彤略加思索,就明白了这一路上反常中的缘由:原来,彩灯被挂在齐腰的高度,灯光就不会对城墙上的“银河”产生光干扰。一个人影静静地伫立在城墙的一端。看阴影,似乎是男性打扮,这应该就是装扮的牛郎吧。“不知鹊桥是什么样子。”
小羽满怀期待地看向墨儿,半月形的笑眼闪着晶莹的光。忽然乐曲声起,一群喜鹊振翅高飞。四道光柱射向半空,聚集在一起,照亮了一个窈窕的倩影。虽然观众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但能看出她穿着素纱衣裙,手举纸伞,衣袂被风吹动,仙气十足,想必这就是“织女”了。那“织女”在光柱的映照下从半空中走下来,缓步走向“牛郎”。围观群众一片惊叹:“哇,仙女下凡”、“她怎么能在半空中走”、“织女好看”。“道长,”崔羽彤刚想再问秦道士两句,发现对方已经没了踪影,“人呢?”
太史信苦笑:“我师父平常就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他想要见我的时候就会出现,他消失了,我也找不到。”
崔羽彤看了太史信一眼,若有所思。“鹊桥会”的表演还在继续。“织女”走到“牛郎”身边,拉起“牛郎”的手,在光柱的聚焦之下起舞。“织女”身姿轻盈,飘逸的身形带动裙裾一起舞动,翩然若仙;“牛郎”一身农夫装扮,翻滚跳跃,动作力量感十足。配合着二人的舞步,清越的女声响起:“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唱的是秦观《鹊桥仙》。奇特之处在于围观群众听不出歌声的来源,仿佛歌声从四面八方而来。许多观众虽然不懂得唱词的含义,但为深情的歌声打动,被默契的舞蹈感染,都不再言语,甚至眯起眼来入了迷。一时间,只剩下歌声在天地间唱响,更显清寂。一舞终了,“织女”恋恋不舍松开“牛郎”的手,举着纸伞,缓缓走上了半空。“牛郎”抬头凝望渐行渐远的“织女”,怅然若失。照在“织女”身上的光柱逐渐暗淡下去,和“织女”一同缓缓消失在众人的眼界中。“那‘织女’舞姿虽妙,”崔羽彤揽过李霜的纤腰,“比起咱们阿霜还是差得远。”
李霜依然带着面纱,但眼中满是羞怯:“崔姐姐别,别取笑阿霜啦。”
李霜在太史信面前大多是火辣撩人的样子,此时流露出娇羞的神情,竟是让秦惠卿也心下一荡。崔羽彤忍不住在李霜脸上捏了一下:“不知刚才那‘织女’是如何在半空中上下的。”
太史信回忆着白天“华服大赏”的情景,说:“白天的‘华服大赏’别出新意,很多能人异士登台献艺,想来晚上的‘织女’也不是寻常人。”
太史信这话说对了。全戎能够在并州城举办各类出彩的节日庆典活动,离不开能人异士的鼎力相助。这些能人异士有的为全戎出谋划策,有的制作必需的硬件设备,有的直接参与各项节庆活动,凭借自己一身绝技赢得满堂喝彩。比如白天的“华服大赏”,开场把喜糖精准撒到贵宾面前的正是江湖上“飘叶门”擅长使用暗器的两位高手,表演变脸的双胞胎姐妹花不光能歌善舞还有不俗的骑射本领。而晚上的“鹊桥会”,那“织女”不仅擅长舞蹈,更有走钢索的绝技,她来往于半空中的诀窍就是脚下隐藏在暗夜之中的钢索。四个音色相近的歌姬在四个方位同时吟唱,让观众觉得歌声从四面八方而来,营造出“立体声”的效果。以范龙飞为代表的“技术流”则提供了城墙边上闪烁的冷光以及射向半空中的光柱。当然这些能人异士不是义务劳动,全戎请动他们的关键正是不菲的报酬。那对双胞胎姐妹花出席“华服大赏”的酬劳是各自五十两银子,一个江湖顶尖杀手之前参加节庆表演的出场费居然拿到五百两白银。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杀手表示若是能够经常和全戎合作,他今后一定金盆洗手,再也不干取人性命的事情,毕竟刀口舔血刺杀武林高手的酬劳平均才一百多两银子,全戎给的实在是太多了。“鹊桥会”结束之后,城墙附近的彩灯被挪到了高处,路上顿时更明亮了。小羽玩了一天,哈欠连连,把脑袋靠在墨儿的肩上浑然欲睡。秦惠卿和崔羽彤也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回去吧。”
崔羽彤发话,得到广泛响应。李霜忽然开口:“崔姐姐,你们先回去,阿霜想和公子走走。”
崔羽彤点头,颇有深意地看着太史信:“你可要看好阿霜,别让登徒子占了她便宜。”
太史信默然无语,被李霜拉着,一路向北边走去。他们逐渐远离了城中心的喧嚣,在夜色的氤氲中相伴前行。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太史信和李霜来到一处空地。李霜径自走到卖孔明灯的摊位前,问价之后挑了两个孔明灯,伸手从荷包里拿钱。太史信连忙拦着,却不小心碰到了李霜光洁如玉的手腕。李霜目光一寒:“公子请自重。”
太史信脸色一红,连忙收手,神情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李霜拿起一个孔明灯,用着摊位上的笔墨,一笔一划地在孔明灯下边的字条上写下祝福。写完之后,她满心期待地对太史信说:“传说,把愿望写在孔明灯上放飞,被天上的神灵看到,愿望就能成真。”
太史信看着天上的孔明灯,若有所失。李霜伸手拉了太史信一下:“刚才逗公子玩呢,不会是生气了吧?”
太史信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
李霜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把写好字的孔明灯拿给太史信看:“阿霜写字不好看,公子以后多指点一下。”
太史信看到李霜写的字确实说不上隽秀,但也是横平竖直,写的是:“愿我家太史公子平安喜乐。”
看到这内容,太史信一怔:“你……”李霜柔和的目光停留在太史信脸上:“阿霜不奢望能在公子心中有一席之地。能和公子一起过这个七夕,已是满心欢喜了。无论今后公子是金戈铁马还是平淡度日,阿霜都惟愿公子平安喜乐。”
太史信看到李霜神情淡然,与此前风情万种的样子迥异,言语也满是真诚,心中感慨良多。哪有女孩子生来就千娇百媚的?她之前的样子,也是保护自己的伪装吧。太史信想要和李霜说些什么,却也只说出了“多谢”二字。李霜巧笑嫣然,眼中满是欣喜。她把另一个孔明灯塞到太史信手里:“公子也写一下心愿。”
太史信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孔明灯。李霜乖巧地站到一旁:“阿霜不偷看公子写的什么。不过公子不妨写上险峻的‘峻’呀。”
险峻的“峻”,也是秦峻的“峻”。李霜这是善意提醒太史信,要牵挂女皇陛下。太史信想了想,在孔明灯上写:“愿浣瑶康健开怀。”
前边《陈年往事》那一章说过,秦峻原名秦浣瑶。太史信心中,相比如今的女皇秦峻,还是和当年的妹妹秦浣瑶更为亲近,因而在孔明灯上,还是用了浣瑶这个名字。两个孔明灯都写好了,太史信从旁人那里借来火种,点燃了孔明灯下边的蜡烛,和李霜松开手,让孔明灯缓缓上升。李霜双手合什,静静地祈福,看着孔明灯在无边的夜幕中越飘越远,最终变成了两个小光点消失不见。清风拂过李霜的发梢,显得她温婉而安静。李霜从脖子上解下拓跋青儿的玉佩,交还给太史信:“公子,若是光阴就此停驻不前,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