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济医院的救护车停在了丽都舞厅门口,几个医生和护士带着担架、提着药箱进来,小跑到沈砚亭身边查看他的伤势,却听到了陆夫人的哭喊声。只见陆徽宜晕倒在地,无论别人怎么掐人中,喊名字,都没有反应。原来这陆徽宜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虽然平时和常人无异,但是刚刚受到枪击的惊吓,又见到了沈砚亭一身血,惊恐畏惧之下,昏厥了过去。好在沈砚亭被击中的只是肩膀,未伤及要害,由几个护士搀扶着上了救护车,而陆徽宜也被一并送去了医院。陆家夫妇本想跟着救护车去医院照顾女儿,但却被门口的几个士兵拦下。夫妻二人又急又慌,正想去找许国维求情,让他们跟去医院照顾,却见许国维走到了舞台话筒前,清了清喉咙。“大家都别急着要走。”
许国维的声音雄厚而冷静,带着一种掠夺的气息,字字敲击在舞厅里所有人的神经上。他低头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仇慕盈狼狈的样子,继续道,“想必大家都看到了,刚刚这个女子持枪想要刺杀我,要不是砚亭眼尖,身手又好,这一枪就是正中我的胸口。”
台下的众人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各怀鬼胎。“我已命人将丽都舞厅封锁起来,我不信凭她一个女子,能有这么大的胆量,只身前来行刺。大家就稍安勿躁,坐到各自的座位上,等待排查。”
许国维说完,一挥手,示意将仇慕盈带下去拷问,自己则坐回那张真皮沙发上,继续喝酒。又是一小阵骚乱,陆家夫妇也回到了座位上。陆夫人握住陆汀兰的手,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喃喃道:“徽宜会不会有事啊?”
汀兰皱着眉,担心姐姐却无可奈何,只得握着母亲的手给她安慰。但她早就注意到,刚刚被抓起来的女刺客,正是她和姐姐在洗手间遇到的舞女。想起她当时的诡异举动,现在也就能解释了。几个士兵正在挨个对照来宾名单核查,一个副官模样的年轻男子正在一旁跟许泊文说话,一身军装将他的肌肉线条包裹得恰到好处,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因为离得近,汀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副官:“你怎么想?”
许泊文:“那把枪,可能会是突破口。”
副官点头:“确实,6点钟的时候,我们把舞厅都查过一遍,舞厅内部每个人都搜过身,绝对不可能带进武器。但不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在六点以前有所行动。那把枪我看过,就是一把普通的勃朗宁手枪。仇慕盈是仇铎的女儿,弄到一把手枪倒不难。从型号上没有切入点,只能从藏枪的方式上入手了。”
许泊文:“对,关键就是那把枪,是在什么情况下被带进来的,又被藏在哪,后台?还是藏在舞台上?”
听到这里,陆汀兰突然想起一件事,忙站起身,两步走到许泊文的身旁,眼神闪着光:“我知道那把枪藏在哪里!”
--许泊文和副官二人立马冲进了女洗手间,果然在一个隔间马桶水箱盖内侧,发现了胶布。原来仇慕盈的枪,就是有人事先用胶布粘在了马桶水箱盖内侧,等搜查过后,她再来洗手间取走手枪,藏在蓬松的舞裙腰间,在跳舞的过程中,找到机会,袭击许国维。沈占梅替许国维点燃一支雪茄,递到他嘴边。许国维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看着许泊文他们搜出的证据,点了点头:“那个女孩倒是心细,能注意到这些。”
许泊文笑着瞥了一眼远处的汀兰,道:“她看起来就很机灵。”
“一城,人员排查得怎么样了,同伙找到了吗?”
许国维看着副官问。顾一城眉头紧锁:“没有查到身份可疑的人员。”
坐在一旁的许泽文帮父亲倒了一杯红酒,道:“爸,也许仇慕盈就是独自行动的,她事先藏好手枪,再在今天晚上拿手枪行刺,并不需要帮手,您会不会想多了?”
许国维猛吸一口雪茄,没有说话。许泊文见状,接话道:“仇慕盈对于上海滩的大多数人来说,都不是生面孔。作为前任上海督军的千金,太多人熟悉她的面孔了。她想要完成今天的刺杀行动,必不可能单枪匹马。”
许国维看着他,示意他往下讲。许泊文道:“万老板认识她,能一眼识破她的计谋,所以绝对需要一个人给她做接应。我问过其他几个舞女,都说仇慕盈的位子原本是由一个叫曲妮的舞女表演的,但她前两天突发疾病,经理才找了新人代替。也就是说,找到这个经理,会有重大发现。”
话音刚落,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将军,我们在舞厅酒窖里发现了舞厅朱经理的尸体,是被勒死的,藏在一大堆酒箱后面。”
一句话,几乎印证了许泊文刚刚的一番分析。许国维看着许泊文,脸上露出了一丝赞许,接过许泽文递过来的酒杯,摇晃着问:“现在经理死了,该怎么继续调查呢?”
许泊文抿了抿唇,嘴角微微翘起,似有笑意:“这个凶手做的越多,看似抹去的痕迹越多,实则留下的证据就越多。”
许泽文见哥哥出了风头,心有不快,便抢先答道:“既然是勒死的,那查一查是什么勒死的,或许就有线索了。”
士兵道:“是拿领带勒死的,那条领带还丢在现场,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每个服务生都佩戴的那种。”
许泽文忙道:“那就把舞厅所有服务生都抓起来,严刑拷打,肯定能问出些什么!”
许国维喝了一口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待所有服务生被喊到舞台前,一一盘查完,许泊文已经从酒窖里看完尸体回来了。“爸,我刚看了那条勒人的领带,也看了朱经理的脖子。凶手力气极大,领带已经深深勒进肉里。用这么大的力气行凶,凶手的手掌上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许国维笑着点头,示意查看每个服务生的手,却一无所获。范围又扩大到全场所有宾客,都没有人手上有伤。许泽文见状,得意道:“哥,你这说的也未必正确啊,全场都没人手上有伤。”
许泊文没有理他,继续对许国维道:“其实,刚七点半的时候,有个不明身份的男人曾经去过后台。这个人穿着灰色的西装,脖子上就系着和服务生一样的领带。我当时觉得他行为举止有些奇怪,就多看了两眼,刚好看到他往后台方向走去。不过经过搜查,没有找到他人,或许在舞会开始前,他已经离开了。”
许国维摩挲着红酒杯:“还有别人见过这个人吗?”
“有!”
许泊文一听,立马转身走到陆汀兰的座位边,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等她反抗,就把她拉到了许国维的面前,道,“她就是陆汀兰,也看到了那个男人,而且她裙子上这片污渍,就是被那个男人撞到泼的果汁。”
汀兰有些懵,不过听许泊文这么说,便也点了点头。许国维笑着看着二人拉在一起的手,道:“陆家二小姐,今天能破案,倒是多亏了你的帮助,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能留心到这么多线索。”
汀兰忙抽出手,有些尴尬地笑笑:“许将军,我也没做什么,只是碰巧,那两个人都被我遇到了。”
一旁半天没有做声的沈占梅仔细打量着汀兰,见许国维有称许之状,忙笑道:“陆小姐这么漂亮,又这么聪明,真是令人过目难忘呢。”
转过头对许国维道,“要是能许配给我们家泽文,倒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汀兰一愣,眼睛瞪得溜圆,扯了扯许泊文袖口,小声道:“什么情况!”
许国维看着她的小动作,摆了摆手:“我看啊,和泊文更般配。”
许泊文见汀兰满脸通红,忙解围岔开话题道:“爸,那这个案子怎么继续?”
许国维思索片刻,放下酒杯,脸上又露出一丝狠厉:“给我查。找人按着你的记忆画张画像,只要是人还在城里,挖地三尺也能找出来。”
--赶到仁济医院的时候,陆徽宜已经进了病房。虽然还在昏睡,但医生说没有大碍,修养几日便可以出院了。放下心来的陆家夫妇守在女儿床前,汀兰则吩咐丫鬟回去准备些鲍鱼粥送来医院,折腾了一晚上,大概大家都饿了。走到走廊上,却看到了之前坐在沈砚亭身边的年轻女孩从隔壁病房出来,与汀兰对视了一眼,挥了挥手打招呼:“陆小姐,你好,我是沈碧华。”
原本以为她是许家长女,没想到她竟是沈砚亭的妹妹,忙微笑致意,又问道:“你哥哥怎么样了?之前看他流了不少血,没事吧?”
沈碧华耸了耸肩,指着病房:“没事,只是打中了肩膀,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不过失血过多,有些虚弱。”
汀兰从半开的病房门向里面张望了一眼,沈砚亭穿着病号服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脸歪在一侧,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皮肤比先前更加苍白,嘴唇几乎失去了血色。沈运澜则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夜色如墨。“你姐姐没事了吧?”
沈碧华问道。汀兰摇摇头:“没事了,只需修养几日。”
刚好陆家的管家陆鸣带了两个小丫鬟过来,提着食盒,带了换洗衣物。汀兰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忙道:“沈小姐,这么晚了,大家都饿了,我让管家做了不少鲍鱼粥,你和伯父都受了惊吓,也累了一晚上,喝一些粥暖暖胃吧。”
说着看了一眼陆鸣。陆鸣立马从食盒里拿出几个小碗,把粥分了。“哇,还是你想的周到啊。”
沈碧华一脸惊喜,“我一晚上都没吃到什么东西,折腾了半天,快饿死了!”
说着接过粥碗,“这闻着可太香了。”
陆鸣把粥端进沈砚亭病房后,沈运澜才看到了门口的陆汀兰,招了招手,示意汀兰进去。沈运澜先前都在苏州做药材生意,是沾了许家的光,才跟来了上海。虽然家底不薄,但没读过书,认识的人都是三教九流,很少被文化人瞧得起。早就听闻陆家几代文人清流,祖上还出过翰林学士,可以说是书香门第了,心内钦佩。在舞会上见到陆汀兰在许国维面前颇受赞许,更是起了与陆家结交之心。“陆小姐,你年纪轻轻,就这么聪明能干,真是把我家碧华比下去了。”
沈运澜拉过沈碧华道,“想是你们也差不多年岁,怎么我们家的就这般顽劣,上不得台面呢?”
陆汀兰笑着摇手,一回头,却看到沈砚亭已经醒了,正看着他们微笑。汀兰看着沈砚亭有些凌乱耷拉的发丝,非但没有显得邋遢,反而增添了几分少年气,心脏“噗噗”直跳。也不记得后来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是在回到姐姐病房里时,陆夫人问了她一句,为什么脸这么红。汀兰不知道,原来这种感觉就是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