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空像是被火烧过一般,蓝紫色的画布上晕染着一片片橙红的火焰。落日把这片土地上的人、动物、车马、房屋,都拖出长长的影子,让不再刺目的光线给每个人的面庞都打上虚浮的光雾。不过须臾,天色便急转暗了下来,深红色的太阳逐渐隐在了远方,天幕从橙红转变为葡萄紫,而光雾也瞬间转变成了暗紫色。或明或暗的街边灯光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让树影、人影交织变换,静谧而诡谲。街道上人影寥寥,行色匆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沿着街边缓慢地行驶,车内一男一女并排坐着,闲话家常。“兰兰,你想吃什么?”
沈砚亭一边开车一边问。陆汀兰捏着精致的手袋,想了片刻:“去吃你最爱吃的东西吧。”
看着汀兰眼睛里的光,沈砚亭想起一个地方。车在一个巷子口停了下来,沈砚亭绅士地为汀兰打开车门,伸手挡住她的头顶,防止磕碰。二人走进巷子,这是一条遍布各种小吃摊的美食巷。整条巷子里都飘散着煎炸烹煮的味道,热气腾腾的馄饨摊,肉香四溢的羊肉炉,白甜软糯的云片糕,还有熏得人睁不开眼的烧烤摊……满满的烟火气息,都给本来冻得呵手的人们带来了不少暖意。陆汀兰从小在上海长大,做惯了大家闺秀,对这样青砖灰墙、污秽背阳的小巷,极少踏足。她的穿着和举止,跟周围忙忙碌碌的小摊小贩们格格不入。“来吧。”
沈砚亭带着陆汀兰径直走到一个卖酸辣粉的摊子前坐下,要了两份大份的酸辣粉。汀兰坐在桌前,条椅有些摇晃,她看着有些油腻的桌面,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嫌弃。她吃不太了辣,叮嘱了少辣,便抿着唇看了看眼前的男人。沈砚亭今天似乎有一些疲惫,晚风吹过,头发丝垂下一缕,遮住了一半的眉眼,让他的眼眸深不见底。他耐心地用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替汀兰擦拭着筷子和小勺。“兰兰,今天早上看你那么早来找我,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吧。”
沈砚亭把擦干净的餐具递给汀兰,先开口问道。汀兰身处这样嘈杂的环境,不知道要怎么说。酸辣粉先端了上来,冒着熏人的热气,一股呛人的醋味和辣味扑鼻而来,让汀兰一瞬间想要打喷嚏。她低下头,一只手撩住披散的头发,凑到碗边尝了一口。又咸又辣又酸的粉丝味,呛得汀兰立马咳了起来。“怎么了,吃不惯吗?”
沈砚亭大口地吃着,还喝了两口汤,满足地长吁口气。汀兰笑了笑,掩饰住自己被呛出的眼泪。摊主好像并没有给她少放辣,重油重盐重味精的料理,让千金小姐的唇舌都非常不适应。但看着对面沈砚亭自在的坐姿,满足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对这种街边小吃非常喜爱。汀兰怕扫他的兴,装作吃得很香的样子,又吃了两口。“小时候呢,我家很穷,这样一碗便宜的酸辣粉我都吃不起。”
沈砚亭喝了口汤,笑着说,“有时候我特别馋,就跑到酸辣汤摊子旁边,默默等客人吃完走了,老板忙得还没来得及去收碗的时候,跑过去把碗里剩下的汤喝完。那味道,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奇妙。”
从未听沈砚亭提起过他的过往,听他描述起来,虽然不可思议,但汀兰还是觉得很有意思。“你应该没有这种挨饿受冻的经历吧,那种为了下一顿吃什么而焦虑的感觉,我再也不想经历了。”
沈砚亭大口大口地吃着粉。“砚亭哥,我不知道你还有过这样的经历。但过去的苦日子都过去了,你现在很优秀啊。”
沈砚亭笑了笑:“我在你眼里很优秀吗?”
陆汀兰点了点头,眼里闪着光,不知道是路灯的反光,还是少女心动时的爱慕。“其实,我今天想跟你说的,就一句话。”
汀兰捏着筷子,有些紧张,深呼吸之后总算鼓足勇气开口。沈砚亭歪着头看向汀兰:“你说。”
汀兰吞了下口水,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开始砰砰乱跳了,脸上慢慢升起一点红晕。她不敢和沈砚亭对视,低着头看向自己的碗,手心里沁出的汗,已经拿不稳筷子了。面对汀兰的停顿,不知道沈砚亭有没有预感,他撩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垂下眼眸,静静地等着汀兰开口。汀兰呼了口气,托住热热的瓷碗捂手,终于还是说了出口:“我喜欢你。”
一瞬间,沈砚亭抬眼看向汀兰,对于她的表白,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喜。两个人都定在了那里,半晌说不出话。看着沈砚亭瞪大了双眼,陆汀兰感觉脸烫得快要烧起来了,她手足无措地拿衣袖捂住脸,眼神慌乱地瞟着周围,希望路过的行人没有听到她的话。“兰兰。”
沈砚亭笑了笑,缓解了一下尴尬的气氛,“你没在跟我开玩笑吧?”
“没有,我是认真的!”
汀兰不假思索地立马反驳。沈砚亭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是什么态度,他沉默了一小会,对汀兰道:“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聊?”
二人走上街道,慢慢散着步,汀兰走在沈砚亭的左侧,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虽然努力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但似乎仍然能听到从胸腔里传来的心跳,是乱的,是无措的,是慌张的。“叮铃叮铃——”悠长的鸣笛声划破思绪,一辆绿色的铁皮电车沿着轨道向汀兰面前驶来。刺目的车灯像一道利剑,划破昏暗的人间。汀兰猛地抬头,直视灯光,不禁有些神思恍惚,身体却无法移动。眼看着电车就快要迎面撞了过来,汀兰想要躲开,可身体失去了反应,如同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越是焦急越是动弹不得,汀兰只觉额间的汗瞬间就渗了出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身侧传来的一道力量,宛如救世主一般拉住了汀兰,随即另一只手环住了她,冲向了路边躲避。汀兰踉跄了几步,被刚刚的场景吓怔了,只是感觉自己被拉入了一个怀抱,温暖而又令人心安。味道,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是好闻的皂角,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清冽不呛人。她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身边,他的力道不小,稳稳地将自己圈住,他在自己耳边轻轻地呼唤:“兰兰,兰兰,兰兰……”--回到家的时候,陆汀兰感觉自己还是有些恍惚。觅陶在一旁唠唠叨叨,汀兰也似乎听不进去。汀兰走回房间,坐到窗边,让觅陶给自己端来一碟酥炸鹌鹑,洗了洗手,就肆无忌惮地用手拿起炸物吃了起来。晚上跟沈砚亭吃饭的时候,一方面是不合胃口,另一方面心里有别的事,所以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才觉得饿。“小姐,你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也不说去哪儿,多让人担心啊。老爷夫人问我,我只能帮你打哈哈。”
觅陶在一旁帮汀兰倒了一杯牛乳茶。汀兰啃着喷香的鹌鹑,笑道:“我今天啊,干了一件大事。”
觅陶好奇道:“什么大事啊?”
“我跟沈砚亭表白了。”
陆汀兰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笑意,看着觅陶惊讶地张着嘴,把一个翅膀一下塞进她嘴里。觅陶连忙把吃的拿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表白?这种事不都是男人做的吗?小姐,你怎么能主动表白呢?”
汀兰喝了口茶,笑着道:“什么事男人能做女人不能做?我喜欢就我主动咯。”
“那沈少爷怎么说的?他答应了吗?”
觅陶凑到汀兰身边,一脸八卦。汀兰摊了摊手:“没有。”
“啊?”
觅陶眼睛瞪得更大了,“沈少爷拒绝了?他怎么能拒绝呢!小姐这么漂亮,家世又好,性格又好,还会画画、弹琴——”觅陶话还没说完,汀兰忙笑着打断她:“他也没拒绝。”
一句话,倒把觅陶弄糊涂了。不过汀兰不在意,没有多说,让觅陶拿来玫瑰花泡的温热洗脸水洗手。“对了,小姐,下午的时候秦小姐打电话过来,说她刚回上海,约您明天下午去喝咖啡、看电影。”
觅陶一边收拾一边道。“什么!意浓回来了!”
汀兰大喜,“她放寒假了吧,可算回来了,也不提前给我写个信。”
觅陶在一旁道:“小姐,依我说啊,秦小姐再早回来一天,肯定会劝您不要跟沈少爷表白的,您太冲动了。”
汀兰坐到床边,回忆了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只觉得像电影一般,充满了戏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