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村里唯一没有被完全烧毁的房子只余下李牛卖给岳秀姌的那个小院子。村民们为了感谢他们小夫妻,纷纷将自家的好吃食送来这里。连日沉浸阴霾气氛的村子又热闹起来,村子里几乎有大半的村民一家子一家子的端着饭食来一起吃饭。边说吃聊,比过年还热闹。为了抵挡寒冷的西北风,岳秀姌让人到邻村买来一些草垛,用麻绳扎成草垫竖起来,围成两面西和北的墙。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同正午的阳光都暖暖的,烤得人通体舒畅,食欲大增。村民们又七嘴八舌的询问许多关于租种山地,如何自己卖钱等等问题,岳秀姌都耐心的回答,还保证自己一定能帮助大家过上好日子。岳秀姌恩威并施,警告不劳而获的村民最好别打歪主意,别到时候怪她翻脸不认人,收回土地和房屋。村民纷纷把目光投向李老歪和他的恶婆娘,当然李老歪仅仅黑了脸,然后继续闷头吃饭。而李婆娘也吓得不敢说话,扭过身子装聋作哑。王婆子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她快速的吃完饭,擦擦嘴,说:“澹家媳妇,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去你那个山啊?我们到那里还要帮着盖房子,要多久能住上啊?到那边我们也要住茅草屋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是火筒子,炸得岳秀姌外焦里嫩,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看到自己媳妇少有的呆憨模样,澹时寒心情大好,抓过她冰冷的小手在掌心暖和着,嗓音平淡的说:“王婶子,你先别急。等吃完饭,你们女人回家去收拾东西,男人们留下来商量去那边的事情。整个村子要大迁徒,并不是跺跺脚就能干成的。”
“嗳嗳,澹家大侄子,你说啥就是啥,我们都听你们两口子的。”
老王叔率先应着话,斜眼白了自己老婆,怪她多嘴多舌。岳秀姌抿嘴偷笑,水汪汪的眼睛看向身边的男人。还好有他陪着回来,不然仅凭她一个人很难应付这么多的刁钻古怪的村民。其实,村民平日相处得很好,得失心并不重。只是现在大难当头,谁的心里都有一个小算盘,谁都想自家的日子过得好些。冬季,没个吃食又遭灾,很难想象贫苦的百姓是如何渡过寒冷的季节。“今儿先回去收拾家当,明日早晨还来这里,咱们要分分工。”
李老歪的恶婆娘好奇的问:“澹家媳妇,分工做什么?”
岳秀姌呵呵笑,说:“等到了那边,男人们盖房子,咱们女人要分成几组,要有管做饭的、管洗洗涮涮的、管照看各家孩子的、管照看家当的,还有男人们万一受伤,还要有照顾伤病的。林林总总算下来,也是不少的活计呢。而且咱们村子里的姑娘多,年轻媳妇也多,那些抛头露面的事情总不行让姑娘们吧。年轻媳妇可以跟着老婆母一起忙活,能干些力气活儿。至于婆母们心细,做饭也好吃,不如让婆母们掌勺。如何?”
“这个好。”
李婆娘撸起袖子,问:“那买菜什么的,谁去?”
“哎哟哟,李婆娘,你又想从中捞些好处,是不?”
王婆子斜眼瞧着她,嗤之以鼻。李婆娘也不是省油的灯,腾得站起来要打一架,被岳秀姌一声咳嗽给制止住。忍着怒气发泄不出来,李婆娘恨恨的啐了一口,骂道:“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全村子里谁不知道你整日扯着老脸去讨乖,恨不得从家兜里捞出几两银子来。呸!老娘就看不惯你这种小人!”
王婆子一听,火气也蹭蹭往上顶,冲过去一巴掌打得李婆娘眼冒金星,叉腰骂道:“呸!偷汉子的娼妇,全村子的人都知道你整日往赵村长的被窝里爬,连他家闺女都骂你是贱妇。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还敢拿唾沫啐我?”
李婆娘一听这话,扭头见自己的男人垂着头也不帮忙,又气又羞,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闹起来,“哎哟哎哟,活不下去啦。我这清清白白的名声就被你个混账老婆给玷污啦。哎哟哟,天理何在啊!我不活啦!我不活啦!没脸活呀!”
一通哭高没有招来众人的劝慰,反而在人群里传出一声讽刺……“那你怎么不死啊?”
众人回头望去,正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胡杨和李幸儿两口子。他们小夫妻常年隐居在胡杨岭里,昨日胡杨下山为妻子置办过冬的冬衣,才在小贩的口中得知落富村被大火烧毁。胡杨急忙赶回山里接来媳妇,骑了一日夜的马才赶来,没想到才进村子就听到李婆娘的哭高。小两口立即赶过来瞧看,李幸儿更是气得握紧拳头,恨得咬牙。“你怎么没被烧死?”
李幸儿站在李婆娘面前,杏圆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扭头又看向蹲在一旁闷声不语的李老歪,再也忍不住蹲下来抱住他,一阵大哭,“爹爹,我的爹爹受苦了。”
李老歪扒开抱住自己的女儿,骂道:“你回来做什么,瞧我笑话吗?呸!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我不用你假好心来哭丧。滚滚滚,就算我死了,你也别来。我看见你就烦,滚吧滚吧。”
“爹爹,你这是什么话。”
李幸儿痛心的哭天抹泪,她怎么遇到这么不懂人情的父亲。李老歪仰头看向女婿胡杨,也不留情的啐一口,骂道:“你也滚!我冻死饿死也不会求你施舍,带着你媳妇回去。别来烦我!”
胡杨阴沉着脸,想要过去把老岳父给教训一顿,扭头却看见岳秀姌对他摇头。他没有动,只看着媳妇慢慢站起来,将一袋碎银子放到李老歪怀里。“爹爹,快过年了,你……你们也添补些冬衣,再买些吃食过年吧。”
李老歪垂着双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赌气似的抓起怀里的钱袋子狠狠砸在李幸儿的身上,气咻咻的骂道:“滚!我不要你们的施舍。趁早滚回去,别来招惹我。”
“她爹,这是闺女和姑爷子的一片心意,你不要,我要。”
李婆娘也不哭高了,扑过去抓起钱袋子往怀里抱。哪知还没抱好就被李老歪给抢走,又硬塞回李幸儿的手里。“滚吧。”
李老歪不留情的推开李幸儿,回头瞪着李婆娘,“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
“我不走。”
李婆娘耍赖,眼睛溜溜的偷瞄李幸儿怀里的钱袋子。李老歪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你要不跟我走,我回家就写休书休了你。”
“别啊。我走。”
李婆娘不敢耽误,立即拍拍身上的土,说:“老头子,咱们手里没钱了,不如……”“敢拿他们的钱,我照样休了你!”
李老歪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说什么也不敢要闺女的钱。李婆娘一双眼睛看着那钱袋子,恋恋不舍的抱着自家的两只空碗,跟着李老歪走了。小院子里又恢复平静,村民悄声议论着李老歪的反常。以前见钱眼开的人,怎么突然不要自家闺女的钱呢?岳秀姌刚才听到李老歪的内心纠结、挣扎和释然,以及自己曾经对亲闺女的虐待,到现在的醒悟。他并非不想和闺女亲近亲近,但他也知道如何自己接受闺女和女婿的接济,他的恶婆娘会越来越贪婪,而李幸儿又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只要她和女婿好好的过日子,他和恶婆娘就这么混吃等死算了,活一日算一日。“好妹妹,别哭。”
岳秀姌走过来安慰她。“秀娘。”
李幸儿哭着抱住岳秀姌,她觉得好委屈。岳秀姌抚顺她的背,轻声安慰:“傻丫头,你爹是真心的疼你呢。他不要你的钱,其实是怕那恶娘贪婪。你放心,我和相公已有了安排,他们以后可以凭着自己的双手来过上好日子。你们就安心的回去,等我们在新家安顿好了,立即派人给你们送信去。”
“谢谢秀娘。我一路回来,听到很多传言,都是关于你的。”
李幸儿抹抹颊上的泪珠,“秀娘,你真是女英雄。”
“噗!真的吗?”
岳秀姌惊讶的张大嘴巴,夸张的表情逗笑了李幸儿。“好啦,别哭了。你若真想接济他,等他们老了,不能自食其力的时候再来孝敬他们。”
“是,我牢记于心。谢谢秀娘。”
李幸儿颌首致礼,对岳秀姌的信赖之情越来越深。岳秀姌安抚的抱抱她,又看向胡杨,“胡大哥,近来可好?”
“一切还好。”
胡杨拱手相礼,又向走过来的澹时寒抱拳相礼,“澹秀才。”
澹时寒拱手还礼,沉声道:“胡杨大哥。”
岳秀姌拉着李幸儿的手,笑说:“你们才来,不如今晚和我们一起住下吧。明天再回去。”
胡杨看看被烧了半边的房子,摇头,“不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李幸儿也点头,将钱袋子送到岳秀姌手里,说:“秀娘,这钱先放在你这里,若我爹爹有困难,你帮忙给他们添补些。若是不够,捎个信儿给我,我再让相公送过去。”
“不用了。”
岳秀姌把钱袋子还给她,语重心长的说:“快过年了,山里的冬天不易过。你们留着钱买些余粮,大雪封山要到明年春暖之时,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秀娘放心,我们的钱还算富足,过冬的吃食早已备下。”
李幸儿仍不愿意收回。岳秀姌摇头,望望天,“今年的冬季会更冷,你们千万多备些。万一遇到雪灾,拼死也要走出来。然后去醉花镇的柳家老宅找我们,记住了吗?”
“记下了。”
李幸儿眼圈泛红,抱住岳秀姌,感动的哭着说:“秀娘,你真好。”
“傻丫头。”
岳秀姌拍拍她的背,“别担心家里。”
李幸儿呜咽着说:“秀娘,若有一日有需要我的地方,你一定要说啊。”
岳秀姌亦是哽咽的“嗯”了一声。可她们不知道,李幸儿这句话却在未来的某一日成真了。大难之时,唯有她和胡杨愿意出手相助,岳秀姌才躲过命中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