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谦被问得怔愣,思维停摆片刻,尴尬的清咳两声,说:“这个……本相与柳老太爷是多年旧友。与本相之间从未有过秘密。”
岳秀姌拿起茶壶为他添茶,又给自己倒一杯,笑说:“相爷,说死人的谎是会遭报应的。外祖父在天上看着呢,你说话要小心喽!”
王谦顺着她竖起的食指往头顶的天空望望,忽然明白她的意思,老脸忍不住赤红,闷头喝茶。“相爷,我实话告诉你,柳家宝藏并非金银财宝。”
“真的?”
岳秀姌勾唇浅笑,真诚的点点头。开始摆弄起茶壶和茶杯,漫不经心的说:“当年岳汾和王氏毒死我娘柳凤儿,为了逼她交出开启柳家宝库的扳指钥匙。可他们在我娘死后几乎拆了半座岳府也没有找到扳指,这是为什么?”
“扳指不在柳凤儿手里。”
王谦顺着她的提示,毫不怀疑的给出答案。“不,扳指是我娘的嫁妆。当年外祖父当着岳汾和柳忠的面前亲自将扳指交给我娘的。”
“那又为何不翼而飞?”
王谦似笑非笑的睨着对面的女子,记忆里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她不过四岁,跟着岳汾一起来到丞相府。胆怯的躲在岳汾的身后,只露小小的头,大大的眼睛盯着他。“既然相爷不想知道,我就不浪费口舌之力。”
岳秀姌将茶壶里的茶汤全部倒入茶杯里,溢出来的清香茶汤浸湿木桌面,随着桌面的倾斜泻流到地上。王谦不悦的皱起眉心,他心爱的茶泡给她喝,她反来糟蹋,实在让他生气。“相爷,你听过‘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话吗?”
没原由的突然冒出这句问话,王谦精明炯亮的眼睛眯起,似在思索她如是问的意图。岳秀姌将空空的茶壶丢回桌上,站起来走出木亭,迎着朝阳,伸展双臂,闭上眼睛微仰起头,深深呼吸树林里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王谦亦走出木亭,远远的欣赏女子柔弱纤瘦的背影。不知不觉竟生出一丝羡慕嫉妒恨,怨念自己年纪大了。久居朝廷高位,身为丞相的他从不缺少美丽的女人。形形色色的见得多如牛毛,不过是容貌各异,脱掉衣服还不是一样的。可是眼前的女子却让他心不由己的想要霸占,甚到开始嫉妒那个拥有她的男人,或者还有自卑感。“相爷,过来一起感受下大自然的美妙。”
岳秀姌回身招招手。王谦有些尴尬,可脚不由心的迈向前,一步步走到她的身边。“像我一样伸展双臂,扬起头,慢慢闭上眼睛。”
王谦依样照做,像岳秀姌那样抬平双臂,扬起头,却没有闭上眼睛。“吸气!”
身边传来岳秀姌吸气的微声,王谦立即抿紧唇,用力吸气。“呼气!”
樱唇噘起,岳秀姌故意发出长长的“呼——!”
声,娇俏可爱的模样让王谦忍俊不禁。“你平日喜欢这样喘气吗?”
王谦看着她,暗自感叹真是女大十八变。她已没有四岁时的样子,却依然娇俏可爱,让人想要靠近、倾慕。“相爷,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别被我美丽的容貌欺骗喽?”
岳秀姌露出邪恶的小神情,逗得王谦哈哈大笑。“比起我府里的西洋美人,你可算不上美丽。”
王谦摆摆手,转身背手闲步。岳秀姌嗤之以鼻,哼哼着跑过去,学着王谦的样子双手背在身后,闲庭漫步。“你为何会嫁给澹秀才?”
王谦语气轻松,像聊天似的,说:“依照岳家的地位,岳家大小姐就算不嫁给知府,也要嫁个县令做官夫人。可你却嫁给穷秀才,被逼装哑巴过委屈的苦日子,何苦呢。”
“相爷该比我更清楚为什么。”
岳秀姌淡淡一笑,慢慢往前面走去。王谦微怔,急走两步跟上去,“本相不清楚。”
“我虽是岳家大小姐,过得日子连下人都不如;我虽是岳家大小姐,却要处处在岳汾和王氏的脸色;我虽是岳家大小姐,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保护不了;我虽是岳家的大小姐,却……”停顿一瞬,岳秀姌转身正视王谦,她面容恬静,笑颜如花,杏眸熠熠闪亮,樱唇微启,可说出的话让王谦心头一沉。“我,要亲手毁了岳家,毁了谋害过我的人。”
“包括本相?”
王谦阴森森的沉声质问。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竟也有忐忑不安的时候。岳秀姌猜度着他的心思,忽然伸手挽住他的臂弯,继续往前闲庭漫步。“相爷,你猜猜我手中的柳家宝藏是什么东西。”
王谦脸色不愉。他混迹官场多年,曾经出使邻国,与众人谋略家博弈。可为何现在面对小小的女子,他竟琢磨不透她的心思。“柳家的宝藏无非是钱财和田地。按国律,商为贱民,拥有的田地更是有严格规定。柳家即便是商之大族,也逃脱不掉‘商为贱’的地位。”
王谦打着官腔,公事公办的讲道理给她听。岳秀姌认同的点头,“的确如相爷所说。《管子》中所说:‘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国之本乃庶民,民者耕种田地交税。有了赋税,国家才能为百姓谋福利。”
“以前也听过《淮南子·齐俗训》中有说:‘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士农工商,乡别州异,是故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
“相爷,你是国家栋梁之臣,该士与士言行,而非与我这小小的商人算计钱财之数。”
“这话说得本相羞愧呀。”
王谦似笑非笑,忽然按住臂弯里的冰凉小手,精明炯亮的眸子沉沉的凝着她,“若你肯交出柳家宝藏,本相认你作女儿,脱离商贱的身份,如何?”
岳秀姌笑着摇头,惋惜长叹,“看来相爷没听懂我的话,更没明白我的心思呀。”
“你……想要什么,直说无防。”
“相爷,我刚刚说过,我要亲手毁了岳家,毁了谋害过我的人。”
岳秀姌水汪汪的眸子里闪动杀意。不同于专门训练的女杀手,她瞳眸里的杀意带着一丝丝阴森。王谦试探的问:“你有想过杀本相吗?”
“相爷以为我会杀你吗?”
岳秀姌嫣然一笑,收回手,大步往前方走去。在王谦再次急步跟上来之后,她忽然严肃的说:“我生来不是恶人,也不是任人可欺的软柿子。”
“相爷,你若想留着命享尽天伦之福,就少干些阻拦我的好事。免得闹得飞鸡蛋打,性命不保。”
“我呀,为了报仇,遇神杀神,遇佛弑佛。倘或我不高兴了,没准你上头的那位主子……”食指向上戳戳,笑盈盈的说:“他也逃不掉。”
王谦眉头皱紧,“你要找谁报仇?”
“你背后的那个人。”
岳秀姌眼神凌厉,定定看着王谦脸色乍青乍白,欲言又止。她冷笑,讽刺的问:“怎么?相爷怕了?”
王谦咬咬牙,正视她,“你知道多少?”
“很多。”
岳秀姌唇畔漾着浅笑,抬头看向没有树冠遮蔽的天空,“相爷,这世间知道秘密的人往往死得越快。可我不想死,所以我要出手更快,让躲藏在暗无天日的人找出来,一击毙命!”
“那个人藏得很深,你白白送命罢了。”
王谦叹气,颇有些苦口婆心的劝道:“你若不愿当官家小姐,交出柳家宝藏之后,本相能给你些钱财,带着你一家老小隐于山野吧。”
“相爷,你敢不敢与我合作扳倒那个人?”
岳秀姌大胆提出合作意愿。王谦眉心皱得更紧,怀疑她另有目的。“你想利用本相做什么?”
“放心,我不会利用相爷来逼那个人现身的,更不会让相爷的性命受到威胁。而且我可以拿出一半的柳家宝藏,做为同盟礼送给相爷。”
“相爷只要睁一眼、闭一眼,无视我对岳、柳、张、王等四家做出的事情即好。”
“二十年前,本相派十五人来到醉花镇探访柳家宝藏之事。他们所做所为皆是为了寻到宝藏,如今本相撒手不管,恐怕……”“相爷也许不知道,岳汾和柳忠早就商量着私吞柳家宝藏,然后杀了你向皇上邀功,成为下一个丞相。”
王谦默默不语,跟着岳秀姌继续往回慢走。“相爷,等我们回去之后,你还没有考虑好,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喽。”
岳秀姌似玩笑话,杏瞳里却涌动杀意,让王谦刹时意认到危险。王谦停住脚步,沉声斥喝:“你想做什么?”
岳秀姌无所谓的耸耸肩,“相爷,这句话你今日说了不少于十次。到底明不明白,你和你儿子的命掌握在我的手里?”
王谦猛然扭头眺望树林里,哪儿还有他的护卫们。树林里白影涌动,一个个黑衣护卫全部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你……”王谦大怒。“别动!”
一把冰冷冷的铁器横在王谦的颈侧。王谦咬紧牙关,他从未如此屈辱过。眼角斜向旁边,盯着岳秀姌,“这就是你所说的合作吗?”
岳秀姌乖巧的点头,“你若同意,便是活;你若不肯,便是死。我尊重相爷的选择,也相信你的睿智和判断。”
王谦哼笑,讽刺道:“即便本相不出手,你想要毁了百年大族,哪里是朝夕之事?丫头,你很聪明,可你还没有那个能力。”
“如果再上一个我呢?”
握着长剑的男人慢慢绕到前方来,与王谦面对面。王谦愕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