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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鬼灯一线(1 / 1)

与唐之婉谈罢,剑斫锋煞有介事地唤来了自己的手下,又是现场勘验,又是绘图取证,搞得是沸反盈天。末了,满脸遗憾愧疚地告诉唐休璟,今日什么也未查出,改日再来。

唐府上下议论纷纷,不少人悄声嗤笑这所谓的大理寺神童不过尔尔。唐休璟却毫无怪罪之意,甚至拄着拐杖一路将他送出了乌头门方休。

唐之婉未出门相送,而是坐在凉亭里想着方才剑斫锋的话。暮色沉沉,斜晖脉脉,她的神色有些迷离,似是困惑于剑斫锋为何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想出这样周全的计划。

长久以来,她只见他查案铁腕,不近人情,不想他竟能瞬间想出主意,解决她长久堵在心中的块垒。唐之婉不知是他过于聪慧,还是自己过于直白,摇头定了神,又在心中过了两番计划,全然不知自己嘴角处不知何时泛起了一抹清清浅浅的笑意。

神都苑的发现像是给薛至柔与孙道玄打了鸡血,头一日两人带月而归,翌日一早便又出了门,赶往位于殖业坊的卫国寺。

卫国寺乃洛阳城中名寺,原为节愍太子李崇俊宅。李崇俊死后,为了安其魂魄,将此地改做了寺庙,命僧人日夜在此诵读经文。那薛至柔与孙道玄来到此处,却不是为了平冤魂,而是因为此处道场后墙上画着《送子天王图》的壁画,虽非名噪一时的装裱原件,却也是半年前孙道玄受主持惠通所托,亲手画就。只是相比悉心保存的画卷,壁画受墙面粗糙所限,又经日晒雨淋,自然比不上原图那般纤毫毕现,但对于供薛至柔查案参考,已经足够了。

寺院大门处,薛至柔带着孙道玄一道向住持惠通见礼。惠通见到薛至柔,捋着长白胡须,眯着眼笑道:“多年前听闻几位天师收了个孩子作同辈,如今终于得见,竟已长这么大了!”

孙道玄与惠通相熟,如今改了模样,不能相认,但看这老和尚望着薛至柔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幼童,他忍不住有些好笑。

薛至柔瞥了一眼孙道玄,只见他忍着笑,贴在脸上装作疤痕的驴皮皱成一团,活像个捏了褶的包子,她便从他面前走过,有意无意地踩了他一脚,惹得孙道玄一声轻呼,她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保持着一抹礼貌谦逊的笑,对惠通礼道:“至柔无知,实不敢僭越辈分,住持可莫要笑话我了。”

惠通捋须而笑,一脸慈祥:“瑶池奉的造诣,老衲多有耳闻,不必过谦。对了,经此一劫,叶天师可还好?”

薛至柔闻之立即起了愁容,叹息道:“叶天师到底是有修为的,生死且置之度外,在监牢中亦是甘之如饴。可他到底年事已高,如何经得住这般磋磨?不瞒主持,至柔此番前来,正是为营救叶天师……北冥鱼案的数个现场,皆有人投下字条,称是按《送子天王图》作案。我想着那绢轴的原画虽看不到,主持这里的壁画当也不差,或许……能从中窥探出几分玄机。”

惠通早就听说这位瑶池奉兴致古怪,喜好查案。如今这北冥鱼案案发,又牵连凌空观失火,孙道玄成了嫌犯,大理寺早已将那壁画封印,但薛至柔言辞恳切,又涉及叶法善,惠通自然愿意通融。只是薛至柔身侧那人,大热天一身披狐裘……仿若狼狗,惠通年金八旬,阅人无数,亦颇感怪异,忍不住发问道:“这位是……”

孙道玄不言声,只恭恭敬敬行了个佛礼。薛至柔替他回道:“这是东夷巫者纯狐谋,我查案的助手,从小被人狐养大,精于勘验死因。不太会讲中原话,还望住持海涵。”

惠通亦回了个佛礼,不疑有他,转向薛至柔,叹息一声:“凌空观之灾至今近月,仍令老衲难以平复。虽说道与佛一样,在心不在形,可我大唐第一观就此陨落,无数道众堕入修罗,诸多典籍毁于一旦,亦是不小的损失……不瞒瑶池奉,老衲与孙道玄那孩子亦有交情,若说是他比照着《送子天王图》,不单在神都苑杀人,还将凌空观付之一炬,老衲无论如何不会相信。老衲何尝不想查明真相,奈何不精通探案之道。天理昭昭,公道是非,仅在人心不够,且有劳瑶池奉了。”

薛至柔忙道:“住持且放心,至柔定当为此竭力!”

惠通微微颔首,做出个请的手势:“《送子天王图》便是在天王殿后的影壁,且随老衲来。”

两人跟在惠通身后,进了卫国寺,转过重重回廊,绕过天王殿,来到了黑瓦白墙的大影壁处。端方占据影壁中部的,正是孙道玄亲手画就那的《送子天王图》。

虽说这厮确实在两京享有盛名,但薛至柔确实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画作。所谓“六法俱全,万象必尽,神人假手,穷极造化”果然不虚,更绝的则是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只见这整幅图由三幅画面组成,右端第一幅图,画的是天王与几名文武侍从安然目视前方,两名力士正牢牢按住瑞兽的身子,使其向天王俯首称臣;中端为第二幅图,画的是披发四臂的如来护法神大自在天坐于烈火前的石凳上,背后的一大片熊熊火焰中,隐约看出龙、虎、狮、鸟、象五种兽畜;最左侧则为第三幅,画的是佛陀之父净饭王抱着方出生的释迦牟尼,与佛母一道笑容安详,在他们面前,八大明王之一的无能胜明王俯首向怀中婴儿跪拜。整幅图不着颜色,却笔法精湛,画中神仙不仅动作端庄潇洒如冯虚御风,其比例亦十分得宜,栩栩如生宛如立刻就要从墙上走出来一般。

薛至柔驻足图前良久,三幅图挨个看过,心中某处角落被深沉震撼,她仿若沦入无常世界,一瞬间七情六欲皆化齑粉,贪嗔痴怨皆为土灰。薛至柔久久才回过神,不自觉望向孙道玄的左手。

虽然脸上涂得乱七八糟,头发也污脏难看,但孙道玄露在狐裘下的手却是白皙修长且骨节分明,极具美感与张力。

正是这样的手,用那简单的笔墨,挥就出那些如兰叶般修长细致,又变化多端的笔触,粗抑顿挫,随心流转,虽不着色,却层次分明,可称得上是鬼斧神工,实非常人之境界。

孙道玄见薛至柔盯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心里不由发毛,确定周遭并无旁人,他挑眉低声道:“喂,你左不会也怀疑是我作案罢?”

薛至柔终于回过神,她仍未抬眼,似是怕双眸中流露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憧憬崇拜:“倒也不是,你这画问题不少,可我实在不知道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若是问得外行,岂不是要被你这内行笑话?”

“你还会怕人笑话?”

孙道玄正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薛至柔,“有何疑惑你且直说,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至柔嘿嘿一笑,指着《送子天王图》道:“我只是在想,这三幅图的内容与我们如今所遇到的案子如此吻合,这凶手难道一开始便将所有事情计算好了吗?要知道,你可是从神都苑逃了命后,才进的凌空观。若是你在神都苑便死了,这凶嫌又如何设这个连环局?左不成他知晓你我必会落入轮回吗?”

孙道玄一怔,微微蹙起了眉间,嘴角却微微上翘,仿若这样的挑战存在令他愈发兴奋:“你说的不错,我亦有几分疑惑。旁的不说,这凶手最初的布局,像是冲着临淄王去的,却又试图借你之手达成所愿。可即便这凶手再精明,如何能算得准你要带临淄王去水边,又刚好能惹得那北冥鱼在狂躁之下,冲出水面咬人?凶手如此料事如神,若不是像李淳风天师一样能演会算,便是……”

薛至柔一惊,一种从未有过的念想忽然从心底浮起,她额上瞬间虚汗涔涔,喃喃道出那令她感到几分恐惧的想法:“除非……这个人与我们一样,能够在这梦境里,通过轮回不断了解和积累许多原本不应由他掌握之事……”

孙道玄未予置评,眸色却比方才更深。两人皆明白,若真如此,幕后人将是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他们此刻所得到的证据,都会成为下一个轮回中对方极力抹除的目标。也难怪李淳风要特意留书一封,助力子孙后代对抗此人。

孙道玄望着眼前的送子天王图,只觉熟悉又陌生,徐缓开口道:“作此画时,从未想过会有人据此给我罗织出天罗地网。眼下三幅图中已有两幅应验,临淄王在神都苑遭巨兽袭击,叶天师险些命丧凌空观火海。你我虽然没能完全阻止案件的发生,但好在他们并无性命之忧。以我之猜测,接下来这第三幅,多半便是冲着护送转世灵童的樊夫人去的。北冥鱼案和凌空观案发生之时,你我尚摸不清套路,此一番既有了头绪,不妨便让我以身做饵,说不定立即能将凶嫌……”

薛至柔明白,孙道玄仗着轮回可能不会殒命,打算行一招险棋,前往可能会成为第三个连环案发生之地的母亲军中,引诱凶手败露现身。

方才想到下一案可能会牵连到母亲,薛至柔心乱如麻,此时此刻更因为孙道玄提出的想法而莫名焦躁。她说不出自己这等沉重的纠结与患得患失的心境究竟从何而来,只知道无论是母亲涉险,还是眼前这厮丧命,都是她所不愿见的。

万一,万一这一次孙道玄当真丢了性命,她又如何能独自面对轮回与暗处作祟的凶徒?毕竟……此时她唯有这一位盟友。但她心里有隐隐感觉并非这般简单,孙道玄被吊挂溺死于神都苑与受暗袭死在凌空观密道的画面在她脑中交替浮现,她只觉指尖失温,声音也不自觉带了颤意:“事到如今,你应当明白匹夫之勇是最无用的。纵然你有舍身成仁之心,也未必能当真如你所愿……”

孙道玄暗了暗眸色,嘴角却仍倔强地微微翘着:“可樊夫人于我有恩义,我虽不知幕后人为何这般针对我,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算计……”

“她于你有恩义不假,可我难道就想眼睁睁看我阿娘走入困局吗?”

薛至柔眼眶瞬间通红,泪水飞溅,她哽哽两声,强行压下,稳住情绪又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敌人越是强大,我们越是要步步为营。趁轮回尚未发生,我们务必要收集更多证据。只有手握足够多的筹码,才能抵御强敌。”

眼前的少女身量虽纤弱,说起话来却独有一股力量。打从北冥鱼案到如今,她经历了太多,先是自己在轮回中丧命,再是父亲受冤入狱,尊长死而复生,家族被牵连,甚至身体都与凶嫌互换了,被迫离开洛阳城,随着几个陌生的外来道士逃命,可她始终显出一种远远超越年龄的熟稔,慌乱不过瞬臾,便又重振旗鼓,积极应对。若非搬入灵龟阁后,常见她坐在书房里对着一本《蓝田札记》发怔,当真以为她大喇喇只想查案,一时忘记挂念尚在狱中的父亲。

如今这邪火又可能会烧到她母亲身上,她又焉能置身事外?孙道玄微微眯了眯眼,只见她神色虽如常,俏生生的脸儿上却有个浅浅的凹陷,那是她下意识咬紧后槽牙的表现,再看她两手不自然地交叠,便知是为了控制双手的颤抖,

孙道玄颇擅画人物,如何不知她此时的隐忍伤怀。他多想去握住那双小手,他已然明了,自己不知何时早已喜欢上了薛至柔,这种强烈奔涌的感情就如同这轮回一般,仿佛不该发生,但又命定般不可抵挡。

然而孙道玄什么也没有做,甚至垂下头,刻意将眸子点点的怜惜逼退。纵使在他最为传世的佳作面前,他依旧不敢传达自己的内心。诚然在他眼中,金钱权位皆粪土,他亦不认为薛至柔是看重这些之人,可这戴罪之身,轮回之躯,自顾且不暇,又能许她什么?

胸胁里奔涌的冲动缓缓平息,孙道玄只想听她安排,只要她能稍稍纾解几分紧绷的心神便好:“你说的是……要我如何做?”

“眼下第一要务,还是再去凌空观,看看那场诡异的大火究竟是如何燃起来的罢。”

弥经时日,立行坊外恢复了昔日的平静。此地紧邻北市,商贩络绎不绝,街上人头攒动,一派繁荣富庶之景,只是当路过那坍圮的废墟,看到那熏黑的牌坊,路人无不瞬间敛了笑容,紧绷下颌,快步离去。

然而为着保护现场,避免贼盗,大理寺一直叮嘱武侯把守住这废墟,毕竟那残墟随时可垮塌,但某些角落还残存着典藏的宝物,若有人因此铤而走险,带来新的死伤,难免令人唏嘘。

薛至柔与孙道玄在避之不及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迫不及待行至废墟设卡处,掏出腰牌与剑斫锋的印信,便依例得到放行。

故地重游,想起当日经历,两人不免心有余悸,默契地沉默着向前走。

途中瓦砾堆积,薛至柔穿着绣鞋踽踽难行,孙道玄数次想伸手相扶,总是勇气尚未到位,她便跌跌撞撞自己爬了上去,惹得孙道玄这左手伸了又回,像单手五禽戏似的,颇为怪异。他忍不住自嘲,纵便不论男女之情,伙伴之间亦应互相照拂罢?怪只怪这薛至柔是他从未见过的不矫揉,猴子似的爬高上低,孙道玄如是想着,幽深的眸子里竟带了几分嗔怨。

也不知是否因为感受到身后投来的目光,薛至柔忽然腿脚一软,从数尺高的废墟堆上摔落下来,她虽竭力稳住了平衡,却仍崴了脚,“哎呦”一声,吃痛不已,见那孙道玄木呆呆立在旁侧,不禁好气又好笑:“我说你这人,同伴伤了你不管,戳在那里看热闹?”

孙道玄闻声,凑上前两步,看着一屁股坐在废墟上薛至柔,终于伸出了左手。薛至柔见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隔着袖笼一把拽住他的手,自行跳了起来:“出二两气力是不是能累死你……”

孙道玄猝不及防一个踉跄,两人挨得极近,又瞬间分离。孙道玄只觉面色瞬间涨红,再一次庆幸有这驴皮做了伪装,嘴上却装作吃痛:“嘶……我这价值连城的左手,若是被你拽脱臼了,你可赔得起吗?”

薛至柔乜斜他一眼,不屑道:“我怎不知你的 ‘鬼手’?案子查不清,命保不住,你可要成 ‘鬼头’了,还有气力分辩这些?”

薛至柔语调轻快活泼,与平日无有任何区别,孙道玄未留神她通红的耳尖,只怕自己多说会暴露心思,不在分辩什么,就这般隔着袖笼,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薛至柔来到了凌空观东角上。

案发之后,薛至柔向剑斫锋指认的最初起火点便在此处。这里的废墟确实较别处烧得更为彻底,几乎不剩一块整木。孙道玄与薛至柔在瓦砾堆里翻了许久,一无所获。

难道是大理寺已将全部证物搜罗出来,带回大理寺了吗?可若是有所发现,剑斫峰应该会告知于她才对。

薛至柔困惑十足,打开随身的包袱,摸出个竹草编的小笼子,里面正是剑斫锋先前所赠的飞奴,她速速将心中疑虑手写成书,塞入信筒中,放飞了小飞奴,自己则趁此机会稍事歇息,查看一番受伤的腿脚。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飞奴如预期回还。薛至柔展信一读,只见上面写着:

“起火点周围大理寺确已搜讫,无甚斩获。瑶池奉若欲探查起火缘由,恐当从旁处入手。”

孙道玄瞥了那信笺一眼,发出了一声哼笑。薛至柔似乎对他的态度比对剑斫锋的回答更感兴趣,抬眼问道:“你不信剑斫锋?”

“非也,只是觉得他在说废话……不过话说回来,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要信他。”

孙道玄似是话里有话,薛至柔却无暇细品,只想着何处才是他所说的“旁处”,她的目光在整处废墟逡巡一圈,抬手指向那未完全倒塌的钟楼,问向孙道玄:“你可有办法,能上去那钟楼之顶吗?”

“怎么可能?此楼危若累卵,没有阿雪那般飞檐走壁的本事如何敢上?”

从卫国寺到凌空观,已过大半日光景,夕阳斜沉,堪堪别在钟楼的飞檐上,落日与废墟,令眼前之景仿佛有了重量,压在心头,连呼吸都沉重起来。

薛至柔忖了忖,又道:“你说的不错。可是以大理寺查案之缜密,又不缺人手,这些寻常能够着的地方,早就被他们刮地三尺。若说还有没找过的地方,恐怕就只有这钟楼罢了?烧得黢黑吓人不说,台阶也被烧毁了,常人无法抵达。但我有种莫名的感觉,这上面一定会有我们想要的线索……”

孙道玄虽然没考过什么明法科,却也明白这排他之法。若当真四处寻不到燃火点,那便可能当真如薛至柔所猜想,线索遗留于危楼之上。

但凶徒狡诈,这些皆有可能是他的障眼法,孙道玄边四下观察,边揶揄薛至柔对人对己标准不一:“方才你还劝我莫要铤而走险,我以为你是个多理智的人,没成想……”

孙道玄话未说完,一回身,竟见薛至柔拖着伤腿爬上了钟楼旁的一棵柏树,试图从树上爬进钟楼里去,可她本就受了伤,加上那道袍颇长,鞋耷拉袜耷拉极不方便,她鞋尖才勾到窗扉,便足下一滑,从丈高的柏树上跌落下来。

孙道玄只觉心头一紧,想也没想便冲了上去,伸手欲接薛至柔。薛至柔虽瘦弱,怎说也是个大活人,加上下坠重量加成,将孙道玄也砸倒在地,两人皆摔得龇牙咧嘴。

薛至柔吃痛不已,见自己砸到了孙道玄,忙挣扎着起身,每一下都按在他心口上,惹得孙道玄又痛又痒,咳喘不休。

好容易两人皆坐起了身,看到孙道玄这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薛至柔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哎呀,你这价值连城的左手无碍罢?可别受了伤讹我,我可吃罪不起。”

孙道玄直想骂人,但对上那双狸猫似的狡黠又灵动的双眼,他难免于心不忍,只道:“我亦四下看了,确实如你所说,若是四处皆找不到真正的放火点,恐怕当真是在那钟楼上……”

薛至柔懊恼地看着肿高的足踝,抿嘴叉腰,似是恨自己不能飞。

孙道玄见此情此景,暗暗叹了口气,无奈道:“还是我来吧,让我试试。”

说罢,他拍拍手上的灰埃,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尝试攀爬起眼前的危楼来。

好在这楼台基虽高,却只有两层,如今塌了一半,角度也有些倾斜。孙道玄顺着倾斜的外墙,踩上凸出的木椽木块,徐徐向上攀爬。有的尚算结实,有的则甫一用力就脱落垮塌,孙道玄的身子也几度摇摇欲坠,直令薛至柔心惊肉跳。

再往上一步便能抵达二层了,孙道玄双手攀上楼板,准备着力,落脚处却轰然垮塌,整个人悬在了空中。

薛至柔也吓得惊呼一声,瞪大双眼望着孙道玄。眼见功败垂成,孙道玄如何肯轻言放弃,他双臂用尽全力,硬是将自己从悬空的状态硬拉起身,攀上了二楼的楼板。夕阳濡染,天色渐黑,这废墟之巅的少年人看起来颇为狼狈,却又像擎着暗夜来临前最后的一缕光,守护着这个纠缠不绝的悬案最后的希望。

薛至柔松了口气,瞬间又提了一口气,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为时刻防备危楼垮塌,孙道玄整个人全都趴在楼板上匍匐前进,好使这摇摇欲坠的楼板经得住自己的身量。随后,他逐个捡起楼板上的碎木头片等物件,细细打量。

此地未经火灾前,恐怕是个架于空中的复道,四周没有门窗,孙道玄趴在楼板上徐缓前行,忽然被眼前出现的一排印迹吸引了目光。

这些印迹不大,呈炭黑色,形状如同婴儿的脚印,稀稀拉拉地在这楼板上排成两列。孙道玄满脸狐疑,伸手揩摸两下,质地黏黏糊糊,不知为何物,他将手收回鼻翼下嗅了嗅,虽已过了月余,却仍残留着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薛至柔的声音从地面上远远传来。

“嘘!”

孙道玄探出头去,瞥了薛至柔一眼,示意她莫惊动门外守卫。

薛至柔不情愿地闭了口,踮脚伸长脖子,再一次恨自己不会飞,看不到其上到底是什么情况。

孙道玄的目光顺着脚印继续向前,却见其消失在断裂的楼宇边缘,看其位置,简直是凭空消失。

这复道之上有婴儿出现已是十足奇怪,怎的走到边缘还能忽然不见?看起来倒像是会飞。孙道玄还未想清楚,又听薛至柔尖叫起来:“不行!快下来!楼要倒了!”

不消说,这烧空的钟楼本就摇摇欲坠,又因孙道玄的重量而变得失去平衡,随着他追随脚印的爬行,楼板愈发倾斜。几乎就在一瞬间,楼板猝然断裂,孙道玄蓦地坠入了废墟之中。

“孙……纯狐兄!纯狐兄!你可还好?”

薛至柔不顾腿伤,踉跄上前扒着废墟堆,只见孙道玄被压在一块大大的屋脊与木椽之下,满身黑灰。万幸的是,屋脊与地面间被烧断的木椽顶开,故而孙道玄未被掩埋,但也有数处擦伤,额角亦因被石块击中,留下鲜血来。

薛至柔见状,撂下一句:“我即刻去请郎中!”

转身便要跑。

“且慢!”

孙道玄声音低沉,却十分急切,示意薛至柔凑上前, 对她耳语几句。

听到倒塌声,门外的守卫迅速赶来,薛至柔知晓,大理寺内或有奸细,孙道玄不顾一己之身,正是催她速速将证据藏起来。

薛至柔立即开始寻找附近的碎木片,果然发现不远处便有一块如孙道玄所说有脚印的。她立即将其包好,揣入了随身的包袱里,随即起身应付大理寺的差役去了。

面对大理寺差役的询问,薛至柔谎称楼是自己塌的,恰巧她与孙道玄在这附近寻找线索,不知可是这过程中不甚影响了建筑底盘的平衡,导致孙道玄不小心被倒塌的楼压住。

那守卫虽略有疑问,到底未再说什么,命几个人将受伤的孙道玄抬至观门口处,附近的郎中赶来后,给他的伤口做了处理。薛至柔便叫了辆马车,两人回到了灵龟阁去。

两人虽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因案前有进展,皆顾不得休息,坐在书房里秉烛端详着从废墟中带回的木板。

“这玩意……看起来像是婴孩的脚印,却太过稀疏了。这……这恐怕不是人的脚印罢?”

薛至柔揉揉眉心,手中的物什重量分明,却还是令她感觉颇不真实。

烛芯跳动,孙道玄接口道:“我亦是如此想。彼时我所在的那层楼板还是完整的,能看到有两排这样的脚印,像是稀疏地跑过那悬空的复道,随即消失在一侧的边缘……”

薛至柔俏生生的小脸儿神情有些扭曲,她受惊似的吞了吞口水,瞳仁收缩望向已卸了伪装的孙道玄:“婴孩还能飞檐走壁?难不成……是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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