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不是骗我?”
不等田蜜回答,他刚刚亮起来的眼睛又暗了下来,“之前胡叔和我说过,他认识我太久,你们不能让他经常来见我。”
田蜜看着他额头上雪白的纱布,从中间隐隐约约渗出来的淡粉色,看样子虽然是皮外伤,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年拥军企图自杀,用头撞墙的时候,撞得却也不轻。 “年拥军,你想太多了!”
田蜜一边说一边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观察着年拥军的反应,如果他表现的比较排斥,那就必须立刻刹住。还好,年拥军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抵触情绪,只是皱着眉头看着田蜜,独自坐在床铺的角落,一言不发,不做回应。 “不是我们要隔开你和胡医生的联系,而是按照规定,不仅仅是他,包括其他人也是不能够随便探视的,不过你不要胡思乱想,这种情况可能只是暂时的。”
田蜜耐心的劝导他,心里盼着胡杨能够快点赶过来。 陆向东站在门口没有动,眼睛始终看着年拥军,一言不发,表情很专注。 年拥军听了田蜜的话,一脸痛苦的缓缓摇着头,两只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喃喃的说:“别安慰我了,我有感觉的。我觉得,我八成是洗脱不掉了,我觉得,我手上真的有人命,我觉得我就要被送上法庭,就快要被判刑了!我很害怕!”
说着,他又哭了起来。 田蜜叹了口气,年拥军的处境其实不难理解,换做是谁遇到这种事,可能都会感到惊慌,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别人在同样的情境下也未必能比年拥军更镇定。只是看着一个年纪比自己略小一点的大小伙子坐在自己面前哭的稀里哗啦,田蜜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你觉得?”
陆向东听完年拥军的话,忽然笑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啊?仅仅凭一句‘你觉得’就可以把案子给定性了么?如果你有这样的能力或者权力,还要这些警察每天起早贪黑的找什么线索破什么案?还要法律程序干什么?!你以为自己是上帝么?!”
他笑容里的嘲讽和语气里明显的火药味让田蜜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紧张的看了看年拥军,顺便谴责的瞥一眼陆向东。 如果年拥军受了刺激发生什么,她绝对饶不了违反约定又开始毒舌的始作俑者陆向东。 陆向东也不理睬田蜜谴责的目光,偏着头瞧着年拥军,一副强势而居高临下的派头。 年拥军之前还在被动的接受着田蜜的安慰,没想到突然之间就被人劈头盖脸的质问了一顿,一时间有些慌了神,吃惊的看着陆向东,嘴巴微微张开着都忘记了闭上。 “我就问你,你有权力给人定罪么?”
陆向东再次质问。 年拥军嘴唇动了动,嗓子眼儿好像被塞住了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陆向东皱起眉头,大声说:“把话说出声来!我不会读唇语!”
“没有。”
年拥军的身子抖了一下,却没有干违逆陆向东的要求,声音不大,倒也足够让屋里的人都听得见了。 “既然你自己都没有给案子定性的权力,甚至于你自己连当时的情况都压根儿没有办法回忆起来,你却又因为自己‘觉得’这样可笑的理由在这里自我折磨,难道不可笑么?”
陆向东一针见血的戳着年拥军最顾忌的事情,“你的身体,你的生命,你有权利处置,实话实说,如果你真的想死,没有人真的拦得住你,即便有人一天24小时的全称监护你,只要对方稍微困倦了打几分钟的盹儿,你也一样可以自杀成功,相信我。”
“陆向东!”
田蜜不知道陆向东到底想要干什么,可是他现在和年拥军的对话内容听着让人心惊肉跳,让她忍不住低声制止这种对话继续下去。 陆向东对田蜜的暗示置若罔闻,继续说:“看看你头上的伤就知道,之前已经试过一次了吧?什么感觉?”
年拥军瑟缩了一下:“疼。”
陆向东笑了:“知道疼就好。为什么撞了一下就没有再继续撞?你明知道撞那么一下根本死不了人的。为什么没有做得彻底一些?”
田蜜站起身来冲到陆向东身边,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外拽:“陆向东,我有话要和你说,走,咱们外面谈。”
陆向东把田蜜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拉下来,也不看她,只是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睛始终看着年拥军。 年拥军垂下眼皮,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害怕……” “怕疼?”
“不是!”
可能是觉得委屈,年拥军这一句回答的格外响亮,抬眼看着陆向东。 “那你怕的是什么?”
陆向东的语气不易察觉的略微柔和了一些。 年拥军沉默了,重新垂下头,晃了晃脑袋。 “你答不上来,那就让我告诉你!你怕的是事情最终的结果证明你是清白的,那么你现在的死就会变得很不值得,你就会白白为了一件自己没做过的事情付出生命的代价。”
陆向东说完,大声问,“我说的对不对?”
眼泪顺着年拥军的眼角流了下来,他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抽泣越来越剧烈,泪水越流越多,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一滴一滴的掉在腿上,很快就把裤子沾湿了一大片。 田蜜见他哭的这么伤心,刚刚想要过去安慰两句,递张纸巾,陆向东已经早一步料到她的意图,没等她有所动作,就先伸手挡在了她身前。 “让他哭,这种情况下发泄的越彻底越好。”
他用只有在自己身边的田蜜才能听清的声音,轻声说。 田蜜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还是不怎么放心,却也还是放弃了动作,站在陆向东身边,担忧的注视着年拥军。 年拥军哭的很伤心,起初眼泪满脸都是也不抬手去擦,直到后来哭得太久太凶,连鼻涕都顺着鼻子留下来,在他的鼻尖和膝盖之间拉出了一条亮晶晶的细线,这才让年拥军尴尬的用袖子胡乱一抹。 如果不是考虑到眼下的环境和境况,光是一个大男人哭鼻子哭到鼻涕拖那么长,田蜜搞不好都会笑出来。 现在她虽然笑不出来,倒也能稍微放下一些心来,瞧见年拥军擦完鼻涕之后迅速看了他们一眼时脸上的羞愧,田蜜知道,他的确如陆向东所言,哭出来之后确实得到了发泄,否则以他之前的那种绝望和厌世,怎么会因为哭出了鼻涕而不好意思呢。 等年拥军哭累了,没有眼泪流下来,只剩下抽噎的时候,陆向东才又再次开口对他说话。 “如果你连死的勇气都有,难道还至于懦弱到不敢等到事情真相大白么?”
“你不懂!你们不懂啊!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每天都好像是在等死一样,你们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绝望么!我又盼着自己有一天能从这里走出去,重新过以前的生活,可是又很害怕,怕从这里出去,就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日子了!”
年拥军的声音带着哭腔,或许是之前哭的太厉害,并没有太多眼泪流下来。 “你又怎么知道从寻死到死亡的过程就不会更加痛苦呢?你刚刚撞墙,现在纪念品就在额头上,你自己摸摸看,疼不疼?”
陆向东朝年拥军额头上的纱布努了努嘴。 年拥军没有动:“不用摸,一直很疼。”
陆向东听了他的话,脸上的表情软化了许多,甚至有了一点笑意:“只撞了一下现在就已经这样,如果让你多撞几次,然后躺在那里慢慢等死,你能够想象是什么感激么?”
年拥军微微哆嗦了一下,不答腔。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到了鬼门关才后悔,又活回来。与其死得不明不白,为什么不干脆等到水落石出?或者是说,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我有信心!我不是那种杀人害命的人!”
年拥军一听这话,立刻急切的开口解释,只一瞬间,神情就又萎顿下去,“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失忆之后什么样,我对失忆之后的自己没信心。”
“无论失忆后还是失忆前,你都是你,不是两个不同的人,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年拥军,不需要拆开来分别对待。”
陆向东正色对年拥军说,“所以如果对自己有信心,那就不要怕面对最终答案。”
年拥军怔怔的看着陆向东,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田蜜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你刚才吓死我了!干嘛突然刺激他?”
让年拥军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会儿,田蜜把陆向东拉到外面,确定不会被年拥军听到,这才有些后怕的责怪起他来,“你知不知道刚才你那样多冒险啊?如果真的刺激到他,那可怎么办?”
“我有分寸,不然也不会观察了那么久才开口。”
陆向东倒是胸有成竹,“你记住,对于钻牛角尖的人来说,温柔的劝就好像隔靴搔痒,远不如以毒攻毒,一巴掌打醒来得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