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看守所之后,田蜜他们去了一趟C是的火工品仓库,了解一下已经在爆炸案中去世的仓库管理员左为民。 根据户籍上的信息显示,左为民今年54岁,和他一同生活的只有一个长年患病的女儿,老伴儿则在差不多十年前就因病去世,此后他没有再婚,一直一个人带着孩子过。 好在火工品仓库因为存放的东西比较特殊也比较重要,即便是星期日,也一样有人留守值班,这才让田蜜他们避免扑了个空的结果。 仓库的领导并不在,不过这并不打紧,毕竟能够最了解左为民为人的,往往却不是领导层,而是和他平日里经常打交道的同事。 果然,一听说左为民在爆炸案里已经丧生了,正在值班看管仓库的值班工人,同样年过半百的老宋和另一个比他稍微年轻一点的老顾都不胜唏嘘,惋惜不已。 “老左这人,好人呐!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呢!让他就这么去了!”
老宋摇着头,深深的叹气,眼圈有些潮湿。 老顾也在一旁一个劲儿的咂嘴:“最可怜的就是老左家里头那个丫头啊!别看都二十大几了,但是瘫痪了多少年!一个人根本就没有办法生活!连日常生活都离不开人,更别说赚钱什么的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左为民的孩子瘫痪很多年了?”
田蜜一听,心里也不由自主的跟着难受起来。 “是啊,有十多年了吧?”
老顾不确定的征求同伴的意见。 老宋点点头:“嗯,得十几年了!孩子刚出事儿那会儿,老左的媳妇儿不是还活着呢么!”
“可不是!要说起来,这老左一家也都是苦命的人呐!”
老顾说起来,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连连叹气,“原本挺好挺好的三口之家,结果突然之间飞来横祸,孩子就瘫了!两口子拼命赚钱给孩子治病,孩子还没等有什么起色呢,老左的媳妇儿突然就病倒了,一检查就发现是癌症晚期,都扩散到全身了,根本没有救的余地,没过多久就死了,就剩下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还得当保姆,当护工!结果就这还不算完!现在还连他自己也遇到这种事!”
“可不是么,前阵子还听他说起来,他那闺女,两条腿的肌肉全萎缩了,天天绝望得寻死觅活,这下可好,她没怎么着,她爹先死了!”
这两个职工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把左为民家里头的凄惨境况说了个一清二楚,田蜜听了半天,才赶了个空档儿插嘴问:“左为民的女儿是怎么瘫痪的?”
“车祸,”老顾伸手朝窗外一个方向指了一下,“就离我们这里没有多远,那会儿孩子刚上中学,放学来找老左拿钥匙,结果过马路的时候就被一辆车给撞了!多亏离我们这里不算远,没过多久就发现了,赶紧送到医院,还是没能治好!”
“肇事车辆追究责任了么?”
田蜜敏感的问。 老宋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哪儿找去啊!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这破地方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谁也没看到,等孩子醒了一问,说是就记得是一辆中巴,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车牌照啊,车是什么样儿的,根本不记得。这周围连个那种啥防止逃逸的监控摄像头也都没有,还能咋办,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头咽了呗!”
“中巴……”田蜜沉吟了一下,又继续问,“左为民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说他闺女出事前还是出事后?”
“差别大么?”
“差别大么?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啊!”
老宋似乎对左为民十分熟悉,也绝对称得上了解,“我认识老左那会儿,我俩还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呢,他那会儿,可一直都是个性格特别开朗的人!什么打篮球,吹口琴,唱个歌,都落不下他!成天乐呵呵的,除了家里穷,啥都好,结果就因为穷,一直到快三十了才说上媳妇儿,结了婚之后,那简直就满足得不行,有一次和我一起值夜班,喝点酒,还对我说,就算是让他去当神仙,他都不干,因为他舍不得自己现在的小日子!”
说到这里,老宋停了下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呼吸里有轻微的颤抖,男人的情绪往往更加内敛深沉,他此刻也正试图压抑心中的悲伤,这一点不需要陆向东的解读,田蜜自己也看得出来。 停顿了一会儿,让自己平静了一下,他才继续说:“老左说这话那会儿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记得!我过后回家,还对我老婆说,人呐,就得有个好心态,就得知足!搂着老婆孩子好好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像老左那样,多好!结果没过多少年,孩子就出事了,打从那之后,我们就没人再听到过老左唱歌,更别说吹口琴、打球什么的了,头几年还好,他还天天盼着孩子能有起色,结果一年一年就那么过去,孩子一点都不见好,老婆反而还去了,打从他媳妇儿死了之后,我都快忘了老左笑起来是什么模样儿了!”
“可不是么,有一次我和他一起轮夜班,你猜他对我说什么?”
老顾既是对田蜜和陆向东,也是对老宋说,“他跟我说,有时候他看着闺女睡在床上,两条腿都变形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他就觉得活着特别累,觉得自己的生活全毁了,想干脆把孩子拿枕头闷死,然后自己也自杀,一家三口在下面团聚,不用再继续受苦。我当时听了,你们都不知道吓成什么样儿,生怕他哪天想不开真会那么做,翻来覆去的劝了他差不多一整晚,后来他就再也没说过那种话。现在可好,他是去了,孩子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说孩子只有左为民这么一个亲人,那左为民是坐着去E市的长途客车遇到的这次意外,从C市到E市,就算一来一回,最快也需要两天,他离开,孩子怎么办?”
田蜜在悲天悯人之余,忽然想到这个很现实的问题。 “哦,是这样,老左之前请假的时候我听他提过一句,”老宋说,“他有个妹妹也在C市,孩子今年考大学走了,所以比较有空闲,他把孩子托付给孩子的姑姑,然后请假去E市,说是E市那边通知他去把家里二老的坟迁走,否则那块地出售之后无主荒坟就要被推平了。”
田蜜点了点头,对老宋给出的这个说法还是比较能够接受的。 “自从你和他谈过那一次之后,左为民就没有表现出任何厌世情绪过了么?”
陆向东听了半天,第一次开口,问老顾。 老顾想了想,摇摇头:“我记得是没有过了,至少在我面前没有再说过那样的话。”
他又转头问老宋:“他在你面前提过那些不想活啊想死啊之类的话么?”
老宋茫然的撇着嘴:“没有啊,刚才你说那些要不是你提,我都不知道!他在我面前表现的一直挺平静的。”
“左为民在这里工作期间,有没有出过什么工作失误?比方说库里出现物品被盗之类?”
田蜜问两个职工。 两个人听了不约而同的摇起头来。 “你不会是以为老左活不下去了,所以偷了爆炸品出去炸车吧?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我敢替他打包票!”
老宋对左为民似乎是全然信任的,拍着胸脯说,“他闺女出事之后,他跟我说过,这辈子他最恨那种不负责任的把无辜的人卷入不幸的那种人!他还经常让我们单位有车的或者骑摩托的平时一定多注意,安全驾驶,不要出什么事故,说不希望自己家的悲剧在别人家里头重演。你们说说,他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自己被人害的这么惨,还反过头来去害别人呢!那一车,得有多少人啊!多少家儿啊!不会不会!我绝对不相信他会干出这种事来!”
“而且,我们库多少年都没有丢过什么东西了!这个你们可以去保卫科查记录!”
老顾也在一旁帮腔。 离开火工品仓库之前,田蜜问清楚了左为民的家庭住址,让陆向东载着自己顺路买了些东西,到左家去探望了一下。 左为民的妹妹在照顾着他瘫痪的孩子,田蜜没忍心进房间去看,只从门口匆匆的瞥见了床上一个骨瘦如柴的身影。 左为民的妹妹听说哥哥在爆炸中丧生了,当下流出了眼泪,又怕屋里的侄女听到,不得不掩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她现在太虚弱了,如果知道她爸爸已经去了,估计也挺不过去!”
左为民的妹妹抹着眼泪对田蜜说。 田蜜心里面难过,执意要把身上仅有的几百块钱留下来,左为民的妹妹执意不收,两个人推让了半天,左为民的妹妹终究拗不过田蜜的诚意,千恩万谢的收了下来,并且答应抽空去处理左为民的后事。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困难就打电话给我,虽然能力有限,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己所能!”
田蜜留了自己的电话给左为民的妹妹,这才和陆向东一起离开左家,朝下一个目的地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