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纯比起来,江玉镜脸上被刻下的话显然更让田蜜感到震撼,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在死者脸上刻字的案子。王纯虽说也是头一次遇到,但终究因为法医这个特殊职业的缘故,对任何形态的尸体都比较容易承受,唯一让她抱怨了几句的,竟然是在酷暑的房子里被耽搁了整整两天的尸体发出来的腐臭。 因为还没有对江玉镜的尸体实施进一步的检查,只是发现了脸上的刻字,田蜜没有在王纯那边耽搁太久,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回到了重案组,把江玉镜脸上的内容说给墨窦和陆向东听。 陆向东打从看到了江玉镜的陈尸现场之后,对这个的热情就有了显著提升,现在又听说江玉镜脸上被刻字的事情,就兴致更高了。 “有意思。”
他一扫近一段时间以来的低沉,听完田蜜的话,两只眼睛里几乎快要发出兴奋的光芒,“咱们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对犯罪之人面颊刺字的刑罚,这种刑罚从汉代之前就有,一直延续了很久,目的有二,一来以免罪犯脱逃后不容易寻找,第二点也是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起到羞辱和警示的作用。罪行越严重,面颊刺字就刺的越深!”
“羞辱我能理解,刻在脸上,走到哪里去都能被人看着,永远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都背负着一个贼名。虽说当初上学那会儿法制史选修课上讲的东西差不多都还给老师了,不过古装电视剧什么的我还是没少看的,水浒传里头那个宋江不就对自己脸上被刺了字特别介意么!”
墨窦有些惭愧的随声附和,同时也带着疑问,“可是警示作用这个该怎么讲?是让被刺字的人每次看到自己脸上的字,就想到自己受到的制裁和惩罚?”
“道理说白了,就是‘杀鸡儆猴’四个字罢了,如果你看到别人脸上被刻了诸如‘小偷’、‘强盗’、‘强奸犯’之类的罪名,你会怎么想?”
陆向东提出了一个疑问,倒没真的要田蜜和墨窦来回答,他停顿了几秒钟,就继续说了下去,“在看到有人因为犯了这样的罪过,所以脸上被刻了字,人们本能的就会警醒自己,把犯了罪过的前人当做是一个道德或者法律的反面教材。”
“你的意思是,凶手在江玉镜的脸上刻字,除了进一步的羞辱她之外,还有可能是为了警醒世人?”
田蜜联想了一下从案发之前到现在,这个案子呈现出的各种特征,“这个说法倒是和本案相符合!这个凶手在折磨、杀害江玉镜之后,非但没有费尽心思转移我们的注意力,相反,他还主动寄来光碟,给我们线索,让我们去发现这起杀人案!难道他的根本目的是想借此来给社会上的其他教师一个警告?”
“警告世人和侮辱死者,这两个目的可以同时存在,但是哪一个方面占主导,就要看那几个字是凶手在江玉镜活着的时候刻上去的,还是死后了。”
陆向东给出自己的观点。 田蜜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忍不住一拍脑门儿:“瞧我!看到江玉镜脸上被刻字,光顾着回来和你们说,连那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都忘了问!”
“那倒是不急,反正验尸报告都还没有出来,到时候就算你不问,也会有个明确答复的。也不知道田阳那边是个什么结果!这事儿要是捅出去,咱们的压力又小不了!前阵子的爆炸案让我这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还没等稍微松弛一下,这个案子又有可能被凶手直接捅到媒体那里去!”
墨窦愁眉苦脸的哀叹,“只盼老天有眼,让咱们能不受外界干扰的好好调查!否则总这么大的外界压力,神经总是绷得那么紧,早晚要断掉!”
“不行,我还得去任旭阳家里看看!”
田蜜想起得到江玉镜已死消息之前,在任旭阳家门口吃了闭门羹的事情,噌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原本她还考虑到任旭阳自杀之后家里的不幸遭遇,打算一点点的做通任旭阳父母的思想工作,让他们配合自己的调查工作,可是现在江玉镜遭人杀害,她越琢磨方才陆向东的那一番分析,越觉得任旭阳的家人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比其他人更显敏感,如果单纯因为对他们遭遇的怜悯就耽误了排查工作,后果可绝对不是她田蜜承受得起的。 陆向东对于她又风风火火的想赶去任家一点都没有意外,不急不忙的起身跟了上去。 “那我在这儿等田阳的信儿,顺便再查一查江玉镜的其他人际关系!”
墨窦当然也不可能闲着,趁着田蜜还没走远,先和她通个气儿。 发现江玉镜遇害的时间就已经是中午,经过现场取证,给邻居小魏做笔录等等这一些琐琐碎碎的事情之后,不知不觉时间就已经到了傍晚,陆向东开车载着田蜜重返任旭阳家的途中因为下班车流高峰而遇到了塞车。 田蜜心里急躁,身子在座位上扭来动去,每隔一小会儿就把头伸出窗外,想看看前方的路况有没有变得畅通一点。 “不用着急,你去任旭阳家里,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在吃一个闭门羹,他们不会跑掉的。”
陆向东根本不需要询问田蜜焦虑的缘故。 这番话没有让田蜜踏实下来,在她听来,陆向东此刻无非是在安抚自己罢了。 “我知道急也没用,就算任旭阳的家人真的是凶手,现在正在打包准备外逃,我也不可能长出翅膀飞过去,或者把你的车变成直升飞机。”
田蜜嘴上说着,脸上依旧满满的都是焦急。 “我没有试图安慰你,实事求是而已。”
陆向东只好正色对她说,“如果任旭阳的家人不是凶手,他们自然是不需要逃避的,即便他们当中真的有人是杀害江玉镜的凶手,按照这个案子呈现出来的特征,凶手也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逃跑的。”
“为什么?不逃跑,难道坐在家里伸着两只手,等着我们带着手铐去抓?”
田蜜心里烦躁,陆向东那种轻描淡写的口吻让她有些不爽。 陆向东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问田蜜:“我问你,如果你心情很坏,写了一篇东西,又不想让别人看到,你会写在哪里?”
“日记本里啊。”
“如果你希望把这篇东西发表在网络上,又会是什么目的呢?”
“希望有人看到,寻求安慰呗!”
田蜜随口回答,说完之后才意识到陆向东给自己的这个比喻,“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做了这么多暴露其犯罪结果的事情,无非是想让这个命案得到关注!既然凶手希望案子被关注,那么就自然不会早早的躲起来,相反,还会密切留意外界的反应!”
见田蜜明白了,陆向东满意的点点头,同时也忍不住“损”她一句:“你这个人一急躁起来脑子就不转,还好残存了一点悟性。”
田蜜的脸微微泛红起来,和陆向东在一起,她经常扮演着冲动、欠考虑的角色,而陆向东则永远都是冷静的,深思熟虑的那一方,这让田蜜时常产生出一种矛盾交织的感受,一方面她觉得有陆向东在身旁做对比,让自己相形见绌,另一方面,从女人的心态出发,自己的男朋友比自己更聪明和优秀,又让她感到隐隐的骄傲。 “我很多时候都觉得,你就好像我的老师一样,在你身边时时刻刻都可以学东西。”
田蜜的心里踏实下来了,情绪也得到了放松,想想方才自己的心浮气躁,说话口气好像吃了火药一样,有些过意不去,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多少带着些示好和奉承。 陆向东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幸亏你不是我的学生。”
“为什么?”
“因为我绝不会爱上这么笨的学生。”
田蜜冲他皱着鼻子做了个鬼脸。 又在车流中挨了将近四十分钟,田蜜和陆向东才总算驶离了交通堵塞最严重的市中心区域,临近任旭阳家的时候,路况就已经变得很畅通。 下午刚刚来过一次,这一次田蜜即使不对照着任家老邻居给的地址,也已经轻车熟路。到了任家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默祈祷这一次能够有机会说服任旭阳的父母为自己开门,然后伸出手,敲了敲那扇看起来不怎么结实的木门。 吱呀——。 门开了一道缝,之前见过的中年男人从门里探出头,一看是田蜜,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怎么又是你们!”
“你是任毅吧?我是警察,不是记者,今天过来是想了解一下……” 田蜜的话还没有说完,中年男人有一次砰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门。 “你们走吧!当初需要你们警察的时候你们什么也做不了!现在人死了那么久,你们来假惺惺的做什么戏!”
男人愤怒的声音从门板后面传出来。 之后,任凭田蜜怎么敲门,如何商量,里面都再没有任何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