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时候,田蜜下意识的打量着这个面积不大的客厅。这里的感觉,用“家徒四壁”来描述再确切不过了。 四周的墙壁连时下比较常见的乳胶漆都没有涂过,更不用说壁纸之类,只有雪白的涂料,从齐腰高的位置一下是墨绿色的油漆,自打田蜜十岁之后,好像就很少见过这样的墙壁,可见这个房子有多“历史悠久”。 正对着入户门的那面墙跟前,摆着一个小方桌,上面端端正正的立着一个黑相框,里面放着一个小姑娘的照片,小姑娘眉眼和任毅夫妇各有相似,相比应该就是任旭阳,只不过照片是彩色的,并非寻常遗像的黑白照,这倒是让田蜜有些觉得不可思议,要不是照片前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香炉,上面插着几支烧得长短不齐的香,她就真的要吃不准了。 曹云的目光顺着田蜜打量的方向看过去,见她盯着照片看,轻轻的叹了口气:“那是我女儿,任旭阳。”
“看得出来,和你们长得很像。”
田蜜说完这句话,才觉得自己有些欠考虑,这么讲,恐怕会对曹云和任毅夫妇造成情感上的刺激,心中懊恼的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曹云两只眼睛看着任旭阳的照片,面无表情,语气也平淡的好像一潭死水一样:“我喜欢放小阳的彩照,彩照比较有生气,不像黑白照片那样死气沉沉的,我不想让小阳看着好像个死人一样。”
问题是,她的确已经是个死人了。田蜜在心里瞧瞧嘀咕一句,当然,没有敢把这话说出来,曹云讲这话似乎不带一丝情感,听在田蜜的耳朵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 “我们了解了一些关于任旭阳那件事的经过,也看到了报纸上不同的说法,”田蜜的这句话刚刚说了一半,任毅的脸色就阴沉起来,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曹云的面部肌肉也开始变得僵硬,田蜜没理会,继续把自己的话说完,“这件事,我也只是旁观者,媒体的报道客观与否并不能够保证,之前我们从学校的其他老师和你们的老邻居那里也听到不少对任旭阳的赞扬,关于孩子,我想,还是你们做父母的最有发言权,所以,我们想和你们聊一聊。”
“是啊,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孩子的当然是孩子的爹妈,可是我们说什么,你们会信么?别反过头来又说我们包庇、美化自己的孩子!”
曹云听完田蜜的话,排斥情绪略有收敛,提防和不信任却依旧如故。 田蜜不大在意的淡淡一笑:“即便是在古代,也有‘亲亲得相首匿’的传统,亲人之间比外人更多包容和美言是正常的,至于什么是包庇,什么是客观,我们分辨得出。”
曹云有些愣住了,扭头看看任毅,任毅对田蜜这么回答也没有料想到,脸上同样带着些惊讶。 “你这小姑娘说话倒是还算中听。”
迟疑了一下,曹云叹了口气,嘴上没明说,态度上已经放缓了不少。 “不管你们信不信,对于任旭阳的死,我也觉得很遗憾,虽然知道可能会让你们有些不好受,但是还是需要请你们回忆一下当初那件事发生的前因后果,不管在你们的情感上来衡量,江玉镜有多么的死有余辜,毕竟这是我们现在负责调查的案子,是一起谋杀,其中又牵扯到任旭阳的事情,我们必须向当事人家属了解清楚。”
田蜜见曹云和任毅松了口,连忙说出自己来访的目的。 任毅发出一声响亮的冷哼,吃力的用拐杖支撑着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走进卧室,重重的关上了门。 这个男人还真是有够喜欢摔门的!田蜜心中暗想。 “孩子她爸爸因为小阳的事情,一直很难过,你们多理解一点吧。”
曹云看着丈夫回房关门,叹了口气,对田蜜说,“虽然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江玉镜的事情跑来之后,心里也不想和你们谈下去,但是想一想,小阳被那个女人害得小小年纪就丢了性命,现在死了还要被牵扯进什么谋杀案里,实在是太可怜了,所以干脆有什么事情需要说清楚的就都跟你们说清楚,以后你们就请不要因为这件事,再来打搅我们一家人的清净吧!”
田蜜点点头,对曹云的要求表示理解和接受。 曹云又叹了口气,她每次叹气的时候,呼吸都特别的深长,就好像胸中有吐不完的怨气:“这件事情给我们家里每个人带来的打击都不小,孩子她爸爸是最难过的一个,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人说过,前几年我们夫妻两个都下岗了,为了维持生活,就又到其他单位找临时工的工作来做,孩子出事那天,我正好是轮夜班,不在家,孩子她爸爸下班回来看到小阳闷闷不乐的,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孩子她爸也没在意,他那时候的工作是重体力活儿,上一天班累的半死,第二天一早还得起早去上早班,也没再多留心,早早就睡了,结果第二天一大早我下夜班赶回家给他们做早饭,做好了早饭去叫小阳起来吃饭上学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浑身都凉透了,手腕上面的伤口那么深,血流了一地。”
曹云的眼圈红了,她微微仰起头,深吸了几口气,朝任旭阳的遗像看了几眼,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们赶忙打电话,110、120都打了,但是心里也明白,孩子早就死了,没得救。孩子她爸一直很内疚,觉得是自己太疏忽了,如果前一天晚上多重视重视孩子的反常,可能就不会让女儿那么悄悄的一个人死掉。”
“那关于任旭阳为什么要自杀,你们了解多少?”
田蜜心里面为曹云情绪的控制力感到惊讶,她明明已经眼圈发红,十分难过,却硬是可以把眼泪压下去,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讲述事情。 “小阳留了一封遗书,她觉得自己没有脸面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了,说自己活了15年,智慧、学识、容貌,什么都没有,不能为父母争光添彩,不能分担我们的生活压力,只会给我们丢脸,将来也考不上大学,到时候我们下岗好不容易找到工作,还要再负担她,她觉得特别对不起我们,所以觉得只要她死了,我们都会活的轻松。”
曹云边说边缓缓的摇着头,喃喃的说,“这个傻丫头啊!”
“那关于江玉镜的部分,你们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一个孩子,不可能好端端的就忽然跑去寻思,所以我们就去问了平时和她关系还不错的几个同学,然后才知道,原来这三年里头,因为我们家条件不好,江玉镜没少对小阳不留口德,小阳死的那天白天,就是因为月考成绩出来,小阳的成绩考砸了,偏偏那次月考好像还参加了一个什么评比,因为影响了江玉镜的成绩,江玉镜就恼火的当着全班面骂了她整整四十分钟,说她活着也只是个造粪机器,浪费粮食浪费钱,不如去死,还打了她几个耳光。”
曹云说得咬牙切齿,两只手绞在一起,拧得都发白了,“小阳这孩子本来心事就重,自从我和她爸爸下岗之后,她就一直挺替家里面的情况操心的,上了初三之后,也一直怕自己考不到公费的名额,家里负担不起两万多块的赞助费。结果被江玉镜这么一说,就钻了牛角尖了。”
“既然是任旭阳的同学告诉你们的这件事,为什么事后记者采访的时候被采访的学生都否认任旭阳被江玉镜打骂的事情呢?”
田蜜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只是需要曹云的话来进一步佐证罢了。 “还不是因为害怕江玉镜打击报复!当时给我们通气的那几个学生事后还特意跑来我们家里,给我们道歉,说他们实在是害怕江玉镜,不敢惹她。我们也理解,他们也只不过是几个孩子罢了!我们也不想让他们为难。”
曹云抽了抽鼻子,冷笑着问田蜜,“你们应该也看过了那个叫熊奇的记者写的报道吧?”
“看过。”
田蜜不打算隐瞒,坦诚的说,“我们之所以对任旭阳的事情还无法梳理清晰,也多少与那篇报道和那之后的其他转载、后续新闻有关。”
“那个熊奇是江玉镜的朋友,当初他写那个颠倒黑白的新闻出来,我们跑去质问过他,他理直气壮的对我们说,既然我们可以维护我们的女儿,他就可以维护自己朋友的利益。”
曹云说起这件事,情绪终于有些压制不住,语速急促起来,“之前有个本地的小报听说了这件事,跑来采访我们,然后写了篇报道,谁知道那个熊奇工作的报社影响力比较大!他写了维护江玉镜的那篇歪曲事实的报道之后,又动用关系,让其他报纸也转载了,结果原本我们是受害者,一转眼江玉镜倒成了可怜人!小阳人都死了,还要被人批评指责!我们全家,几乎因为熊奇的那篇文章被搅得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