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树千花的突然出现留下了一句看似没来由的话后便消失不见,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新帝登基的晚宴也不再热闹,朱神武大发雷霆,各国使臣有序地被请出了大殿。天明上朝的威严扫地,朱神武怒不可遏,他掀翻了桌席,又摔碎了酒盏碗筷。“陛……陛下……”魏让战战兢兢地待在一旁,支支吾吾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干爹魏肃很果断地下令将各国使臣纷纷请出大殿的命令,这会儿也还没有回来。此时的大殿显得萧条凌乱,朱神武掀翻和砸碎桌器竟毫无违和感,东倒西歪,七零八落。在金座之下,四方将军中的三人站立其中,国士蔡康安匍匐在地打着哆嗦。金座两侧,魏让躬着身一双手也不知是拿是放,另一边的屠墨书抿着嘴也不作声。很快魏肃便返回了一片狼藉的大殿,他一边走一边扫视着大殿内散落一地的桌器,摇着头已经来到了朱神武的金座前。“去给陛下斟杯茶。”
魏肃轻声吩咐道。魏让端了一杯茶递到朱神武的面前,朱神武盯着茶杯,呼了一口气,这才接过茶杯。“这万树千花到底是什么来历?”
朱神武头也不抬地问道。魏肃没有回答,他斜着头扫了一眼殿下四方将军,傅长生,邓飞龙还有陈肆,倒是少了一人。傅长生轻咳道。“白莲神教的余孽罢了。”
“余孽?”
朱神武停下手中的动作,隔着手中茶杯,目光如杀人利刃,瞪着傅长生。傅长生并未察觉到朱神武的神情,而是继续开口道。“先帝在位,白莲神教几乎被灭得精光……”“你的意思是,朕今日即位登基,那白莲神教就要给朕一个下马威?!”
朱神武语气狠狠,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口。“乾林,坤山,给朕严查!就是掘地三尺,彻底掀了这天明城,也要给朕揪出来!”
朱神武说着高高扬起手就要将手中的茶杯摔碎。“陛下息怒。”
魏肃冷静地劝阻道,同时挥手一边托住朱神武高高扬起的手臂,一边顺势甩袖,并扭头对着傅长生等人说道。“四方将军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傅长生眉头一皱,魏肃此人在他看来,区区宦官臣子,岂能如此命令自己,可不等他多想,陈肆率先开口道。“陛下,臣告退。”
见陈肆开口,邓飞龙也一耸肩膀。“臣也告退。”
邓飞龙说话的同时,冲着傅长生使了个眼色,傅长生嘴一歪,没好气地吐出一句。“老臣也告辞了。”
魏肃微眯双眼,目送三人告退,这才又上前迈了一步,与金座上的朱神武只有一臂距离。“陛下的话你们也听到了?”
魏让一个激灵,赶忙要跪,却又被魏肃呵止。“万树千花的事交给墨书去办。”
“遵命。”
屠墨书会意告退。魏肃转过头望着魏让,又用余光扫向哆哆嗦嗦的蔡康安。“蔡公受惊了,你去送蔡公回府吧。”
“遵……遵命……”魏让吞了口唾沫,魏肃的话说得很平静,越是平静就越是让人胆寒。魏让一刻不敢耽搁,挽着蔡康安就退出了大殿,只留朱神武和魏肃两人尚在殿中。见殿内再无其他人,魏肃这才冷眼望向朱神武。“陛下。”
朱神武此时就如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倚着金座几乎是瘫坐着。“师父。”
魏肃舒展剑眉,露出一副温和的目光。“陛下就安稳做好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余下的事老奴会为陛下料理妥当的。”
“师父,以你所见,此事会否影响到我天明国祚?”
“陛下放心便是。”
说着魏肃轻轻拍着朱神武的肩膀,一股暖流顺着魏肃的手掌涌入朱神武的体内,片刻功夫便让朱神武平静了下来。“师父,你可知道白莲神教?”
朱神武轻声问道。魏肃嗤鼻冷哼道。“哪有什么白莲神教,不过以讹传讹,陛下宽心便是。”
说罢魏肃收回了手,转过身。“老奴先告退了。”
空荡的大殿,金座上的朱神武扶着椅把缓缓站起身来,心中一片唏嘘,偌大的皇城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望着一片狼藉的殿内,朱神武甩了甩头,不由得呢喃自语起来。“这就是皇帝的位置吗?真是落寞啊。”
朱神康独自一人出了大殿,远望着深邃宫闱,一时间竟有些后悔做什么皇帝了,他扶着凭栏,回眸望向大殿,那金座高高耸立,熠熠生辉。事实上这宫闱墙内岂是朱神武一人,就拿那一片狼藉的大殿来说,宫女宦官们埋着头清理,从魏肃下令散去众人之时他们便在此了,到朱神武独自走下金座踱步迈出殿门,他们依旧头也不抬,面无表情地忙碌着手中的事,只不过是微弱的存在感并不引人注意罢了,又或者,压根没有人拿他们当人看,说是空气,倒更甚是工具。御台司,天明用以接待外来使臣的住宿之处。北厢院有四处庭院,其中最大的一处便是北天狼王一行人下榻的地方。从金殿离开后,各国使臣便被送回了御台司,拓哉余等人也在其中。“这下子天明的脸可是丢大了。”
篾尔干拿起桌上的酒壶,拧开壶盖,嗅了嗅。巴图洛和毌丘尚坐在篾尔干两旁,院中合撤儿将从席间搜刮的酒肉一股脑子倾倒在地上喂食着黑狼。“那个万树千花不简单。”
拓哉余搬了把凳子,坐了下来。“而且其中一件恐怕就在他手里。”
“而且他说的事情,恐怕就是张先生说的那件事吧。”
毌丘尚补充道。“什么事?”
篾尔干把酒壶盖拧了回去,一脸疑惑地看着三人。“张先生在望云城的时候。”
巴图洛回答道。“哦,你说那个时候的事啊。”
篾尔干一拍脑门想了起来。“万树千花会不会和张先生一样,还有那个望云城的城主?”
毌丘尚一语戳中要害,他的话正是拓哉余所想的。“还不清楚,我们只需要按照张先生吩咐的办就是了。”
拓哉余轻敲着桌子,其实心里也在暗自嘀咕。北厢院的对面,和拓哉余等人一样,南疆的人也齐聚在了南夷国皇子阮翎奕的院子里,只不过他们只能够待在院子里,而屋里,除了阮翎奕外,还有一个人。“小公子这番招待老夫前来,恐怕另有所图吧?”
“还真是瞒不过傅老将军。”
阮翎奕亲自为傅长生斟了杯茶。两人对面而坐,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后,还是傅长生率先开了口。“老夫不喜欢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干脆点吧。”
傅长生说道。阮翎奕却微微一笑。“傅老将军可欲效仿那凉王?”
“凉王?你说陈肆那厮?哼,这就是小公子的筹码吗?”
“自然不止如此,傅老将军在南疆的威名滔天,一人便可灭一国的威风更是不遑多让,晚辈倒不是拿凉王与您相比较,只是……”“不必多说,南夷国想要梁州,自是不可能的。老夫为天明镇守南疆一日,这梁州便不可能失去寸土!”
傅长生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桌子,但食指手指却翘了起来轻轻敲了一下。“不过……”阮翎奕笑道。“不知傅老将军何意?”
“小公子还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傅长生冷笑起来,手指朝着左边滑了一下。阮翎奕看着傅长生的手指,陷入了片刻的思索。“锦州……”东厢院,犬夫国和豚猡国下榻的院子分别在左右,要比起中央的大院子小上四五分。小西长津跪坐在靠窗的位置,直面着中央的楼阁,那处所住之人便是邓飞龙。过了楼阁再往北便是豚猡国的院子。“小西君,明日有何打算?”
小西长津扫了一眼身后跪坐男子,单见他长发垂肩,穿着一件宽松的和式长袍,怀中抱着一把琴,正在为琴上弦。“鹤见君,我明日便准备回国了。”
名叫鹤见的男子问道。“天明新帝如何?”
“不过如此。”
小西长津唏嘘道。“可有何收获?”
鹤见又问道。“谈不上收获,倒是发现几个有趣的人。”
小西长津眯着眼远远望向窗外,他的目光前方正是南厢院。“不过我们也得早做准备了。”
“哦?能让小西君觉得有趣的人?”
男子为琴上好了三根弦,又取了一块拨片,弹奏起来。小西长津听着男子为他弹奏的三味线,顺势解开了衣衫,敞胸露怀倚坐着。“这次准备的时间或许要长一些了。”
“无妨,天明已是苟延残喘的雄狮了,早一日咽气还是晚一日,都不过是早晚之事。”
男子轻拨琴弦,一曲小调低回婉转,如小溪潺潺,描绘着一幅精妙绝伦的画卷。与东厢院对面而立的便是西厢院,一墙之隔,青烟袅袅,西域的僧侣焚香唱诵着经文。尽头的一座塔林,西方将军徐天德的院子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抬头凝望天空。“天快亮了……”一道女声轻柔地说道。这夜依旧漫长,天明城内,钱家宅院,一众人正议论着万树千花的事,经过钱金钗的一番解释,他们也多少明白了各种缘由,只不过红鸾却并不在场。百江盟和万宗会的长老在孙缥缈的医治下倒也算恢复过来,同时孙缥缈也给他们趁机推销了一波丹师盟的新丹药,顺带想方设法收取了一波不菲的药价。“老家伙,你又搞了什么新玩意?”
陶九欧从身后凑了上来。孙缥缈一见陶九欧凑上来,急忙将锦盒的丹药收了起来。“就是个丹药,入不了你的眼。”
“嘿,我说你这老家伙,躲躲藏藏地准没有什么好事。”
说着陶九欧就从孙缥缈背后一把挽住他的肩膀,同时伸手一把夺过孙缥缈的锦盒。“给你,给你,这一盒还剩三枚,都给你了。”
孙缥缈架不住陶九欧,只好认栽。陶九欧打开锦盒,嗅了嗅盒子里的丹药,这才笑纳。“老家伙,这新丹药有啥用?搞得这么精贵。”
“三朵乌莲金花才能提炼一颗,能不精贵吗。”
孙缥缈理了理被陶九欧弄乱的衣衫,并给陶九欧科普起来。“这丹药吹泥絮上青云,起死人而生白骨,特别是断肌重生,还有壮阳的功效呢。”
“还有没?”
陶九欧急忙将锦盒收在怀中,生怕丢失,且不说起死人生白骨这种不可思议的效果,单是壮阳的功效就让陶九欧爱不释手。“起死回生可是仙丹了啊,再给我点。”
“只有六颗,主要乌莲金花太稀少了,这还是我从古迹里拼了半条命才搞来的二十朵,剩下的两朵还不清楚能不能栽培出来。”
“那你怎么知道这药能有这些功效?”
“那自然是我丹师盟的传承了,三颗丹药起码三件黄阶上品的武兵,没问题吧。”
“行啊,三件就三件,你等着吧。”
陶九欧话音未落,转念又掰起手指头。“不对啊,六颗,那两个老东西一人一颗,我这儿三颗……”说着陶九欧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来。“再加你一件黄阶上品的武兵,剩下的一颗呢?”
“没了。”
孙缥缈一摊手,无奈地说道。“天明武宗的郑宗主前些日子拿走了一颗。”
“天明武宗?”
陶九欧在脑海里搜刮着相关的讯息,然后一拍脑门。“哦,那个混蛋啊,得了,那看来是没戏了。”
“不过今天我也是头一次用这丹药,感觉有些可惜了。”
孙缥缈捋着下巴说道。“不过我也不敢保证,这药是否真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所以你回头万一遇害了,记得吃一颗试试。”
“老东西,你这是庸医啊,等等!那壮阳的功效呢?”
陶九欧恨不得一脚将孙缥缈踹翻在地,不过既然百江盟和万宗会的长老吃了药能够痊愈,起码说明这药在疗伤方面是有效的。“这点,我以丹师盟丹师的权威保证,一定有效!”
孙缥缈拍着胸口保证道,并悄悄传音告诉陶九欧,这炉丹药出炉的时候丹气弥漫,光是吸一口丹气就能铁树开花,青松不倒。谈笑之余,百江盟和万宗会的长老已经更换了染血的衣衫,虽然面容上还能看得出一丝虚弱,但大体上已无大碍。孙缥缈和陶九欧等人各自落座,首座依然是钱万富的位置,在他的身侧,一个陌生的男子引起了陶九欧的注意,特别是他和钱金钗站在一块儿有说有笑,更是让陶九欧凭添了几分醋意。“那个钱家主,敢问这位是?”
陶九欧毫不客气地瞪着男子,并开口问道。只见男子先是一愣,随即露出笑意,拱手拜答。“陶堂主,在下是万两啊。”
“万两?”
陶九欧一头雾水,什么千金万两,他还富可敌国呢。没等陶九欧说话,孙缥缈倒是饶有兴致地拍了拍陶九欧的肩膀。“那是钱家大少爷。”
“哦?钱万两?这变化也太大了吧,我们别了也不过几个时辰吧。”
陶九欧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白日里钱万两还是一副臃肿模样,怎么到了夜里竟然生得比自己还要俊俏几分。钱万两笑着为陶九欧解释了一番,也同时打消了其他人的好奇。待到钱万两说完之后,钱万富这才缓缓开口将话题引入正轨。“关于万树千花所述之事,诸位,不知意下如何?”
话入正题,气氛便不再愉悦,更甚多了几分沉闷。“诸位前辈,以晚辈愚见,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印证是真是假了,不过我们也不能光是等待,理应做好准备,真也好假也罢,十年时间……”钱万两见众人纷纷沉默不语,便率先开口发表着自己的想法。不过话音未落,百江盟长老便开口打断。“钱公子所言不无不可,可是事关白莲神教,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倘若这十数年是为了他们白莲神教的休养生息,不多说,就单十年时间,天下谁人又能够与之抗衡?”
“在下也是这个看法,十年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只是机遇还是危难,犹未可知啊。”
万宗会长老说罢,扬起袖子捂住口鼻沉闷地咳嗽了几声。钱万两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他侧目望向钱万富,却听闻陶九欧的声音先一步传来。“要我说,现在你们两个老家伙打不过人家什么万树千花,十年后也一样打不过,反正都是打不过了,想那么多做甚。”
陶九欧丧着脸冲着百江盟和万宗会的长老,然后又冲着孙缥缈挤眉弄眼。只不过孙缥缈无事时倒是与陶九欧一般可以说说笑笑,而一旦有事发生,他就变得和钱万富一般,沉默思考,全然不理会陶九欧。半晌,三人的议论依然无果,孙缥缈这才吐了一口气,说。“我们也不必一日就下定决心,还是先调查一番再做决定为好。”
孙缥缈目不转睛地望着钱万富。“孙盟主此言有理,红楼主此番没能来,便是去打探消息了。倒是犬子所言,是机遇,也是危机,我们都应该早些做好准备。”
钱万富终于开口。“不过那黑衣人说的一件事倒是值得注意。”
几人洗耳恭听,认真地等着钱万富开口。“修为是真,相信诸位对此应该都无异议吧。”
钱万富双手按住桌面,慢慢睁大了眼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屋外夜色深邃,寂寥无声,却见天空浓云厚盖,如潜龙在渊,激荡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