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六月中旬,广州城迎来一件大事。
户部尚书苏纳海、侍郎宜理布等人一路风尘仆仆,终于从京师赶到广州,宣读大皇太后的最终决定。 圣旨中,两广总督李栖凤是西征安南战败的罪魁祸首,赐自尽。巡抚卢兴祖接任广东总督,其他人戴罪立功。 尚可喜则成为下龙湾之役的最大赢家,被授予“平南亲王”的亲王爵位,正式封建藩国,获得广东全省一切军政大权。 尚可喜戎马一生,不知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可当他听到圣旨中“亲王”、“世袭罔替”等字眼时,身体仍激动得忍不住颤抖。 自皇太极称帝以来,只有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等六个旗主被册封为亲王,全都是爱新觉罗家的皇亲贵胄。 连岳托这种拥有显赫身份,又战功卓著的皇室子孙,也仅仅拿到一个世袭郡王的奖赏而已。 世袭亲王就民间俗称的铁帽子王,是清廷能拿出的最高爵位。加上实封藩国带来的实际权力,尚可喜俨然已成为康熙皇帝、太皇太后之下的第一人。 尚可喜被样的恩宠所震撼,激动得难以言表。满怀感恩之下,他对禁海迁界的命令照单全收,表示一定不折不扣地执行,为爱新觉罗家守护好广东全境。 在平南王府的推动下,十几波巡海特使在几天后离开广州城,分赴沿海各府监督执行禁海迁界令。 每一个接到迁界令的知府都目瞪口呆,因为京师和广州的要求大大超出了可执行的范畴。 在公文中,尚可喜的措辞极其严厉,要求各府马上组织治下百姓迁界。 沿海五十里范围内,所有百姓必须在五天内迁往内地,不许留下一个人。所有商船、疍船、渔船全部烧毁,“寸板不得下海”。 界外所有粮米、铁、木等物料一件不留,全部搬往界内,实在带不走的全部焚毁。 如有拖沓,无论县官还是府官,立即革职查办。 各府主官从巡海特使口中确认命令无误后,立即像疯了一样催促佐贰官赶往治下各州、县传达命令,监督地方州县执行,同时将迁徙期限缩短为三天。 各州、县地方官收到命令后,心情比他们的顶头上司还要震惊十倍。 作为最基层的亲民官,知县、知州们十分清楚沿海五十里的范围有多广,其内生活着多少老百姓。 想要妥善安置这么多人,就算给三年时间都未必够。限期三天完成这么繁重的任务,无异于痴人说梦。 从府衙派出的使者都是通判、推官这类六、七品的佐贰官,品级比知州、知县们还要高。 他们告诉那些茫然失措的地方主官们,平南王府颁布的命令就是如此,一个字都没有传错。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在期限内完成迁界。 否则,广州来的巡海特使会直接将府衙属官全部治罪。在此之前,他们会提前先把县衙属官给砍了,免得黄泉路上寂寞。 在这样的高压下,所有知县、知州们也都疯了。他们让主簿、典吏、巡检、衙役全体出动,拿着刀、枪下乡野,驱赶百姓往内地迁徙。 至于百姓离开乡土后住哪里,吃什么,完全没有时间,也没有财力去安排。 各州府的驻防绿营也和文官一样,收到了严厉措辞的迁界令。 他们开始在巡海特使划定的界线上挖掘深沟堑壕,建立木栅、篱笆;每五里修一墩,十里修一寨,墩由五名兵丁把守,寨由六名兵丁把守,将界内外分为两个世界。 百姓被禁止越界前往海边,凡违规越界者一律斩杀。 巡检、衙役及绿营官兵将上峰给他们期限再次加码,命令沿海农户、渔民收到通知后立即动身前往内陆,稍有拖延就是刀剑相向。 为了断绝百姓的念想,无数还没来得及收割的稻田、房屋、渔船被焚烧。就连官府设立的盐场也不例外,盐灶砸烂、盐田捣毁、盐丁全部赶去修界墙。 在这样严酷规定下,百姓只能遵照命令离开家乡。男子尽量背上家当,女子抱着稚童,带着斗米上路。就算乡绅大户也被告知不可例外,只能尽弃家财迁徙。 广东是沿海大省,数十万百姓居住在界线之外,无论官府如何威逼也不可能在三天内将百姓尽数迁完,就算迁一半也难以做到。 很多百姓选择阖家自尽,更多人则逃散在乡野,以躲避官兵衙役驱赶。 苏纳海、宜理布等京城来的钦差亲自到沿海府县视察,看到进度如此迟缓,对平南王府表现出不满。 尚可喜刚刚当上亲王,对钦差自然是不敢怠慢,立即处死了几个办事不力的知府、知县,又严令各州府清查还留在界外的刁民,必要时可以“杀无赦”。 这条命令充满了暗示,被各地州府迅速领会。清兵们将驱赶迁徙变成合法抢劫,无论百姓是否在赶往内陆的路上,只要被他们看到,一律格杀。 常年生活在水上的疍户也不能幸免,虽然一收到消息他们就开始四散逃离,然而整个广东的巡检司都在抓人,只要看到疍船立即截停,无论有罪没罪,一律缴船焚烧。 在广州府十四县中,新安县三面环海,全县十之八九土地被划在界外,迁徙任务最为沉重。 由于新安县山地多,大量百姓逃到羊台山、梧桐山和大帽山躲藏。尚可喜一连杀了两个知县都没有进展,于是派左翼总兵班际盛领兵前往。 班际盛是班志富的儿子,父子两代都是尚可喜的忠犬,对平南王府的命令自然不会怠慢。 一到新安城,他立即发出布告,说平南亲王慈悲,允许新安百姓不迁。只要经过官兵点阅留档,就可以在本乡复业。 新安百姓本来藏匿在深山邃谷,听到消息后欣喜若狂,扶老携幼下山,到左翼镇营前接受点阅。 班际盛让百姓报上姓名备册,然后按名字一个接一个进入军营接受点阅,据说“前营进,后营出”。 然而,每个进入军营的百姓都被当场格杀,没有一个人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