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若安坐在椅子上,看着坐在床上看书的慕若夏,每次张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在一旁静静观察慕若夏先开口说:“你来我这想做什么?我可不会把证据放在身边。”慕若安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九年前,你撒谎了对吗?那件事根本不是你做的。”
她看着书,神情还是冷淡:“真相重要吗?知道了真相你们的痛苦就会消失,心口上的伤疤就能愈合吗?你们这九年不停搜证,什么也没查到,却始终认为是我做事滴水不漏。”
慕若安眼泪汪汪,抬头试图不让眼泪留下。 慕若夏偏头看着窗,不让她看见自己湿润的眼眶。 对她好的人不止顾以辰一个,可为什么她偏偏会喜欢上他? 十五岁的她,她最看重的人,除了林依外,就是顾以辰。为什么单单对他产生好感,她自己也讲不明白。有的人,只需要一眼,就可以确定以后想要变成什么样的关系。准确点说,她第一次接触顾以辰并不是在十四岁的秋季,而是更早之前,早到她四岁时跟着外公到好友顾老爷子家里,隔着一扇门和一个把自己锁在屋里不敢出门的小男孩聊了几个小时扯东扯西的天。后面再次到顾家老祖屋时,屋里的小男孩已经离开了。 她承认自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顾以辰的相貌就长在她的眼尖上。知道他就是当年从未见过面却聊得很开心的小男孩时,她更好奇他未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成为她的另一个太阳。 更幸运的是,他是慕若安喜欢的人,慕奚也喜欢的人,所以她也更加喜欢他。 只是他真的太好了,像李云翔一样对她很好,很好。他愿意跟她说心里话,愿意跟她玩新出的游戏,愿意弹一首首好听的钢琴曲给她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想拥有更多和他相处的机会。 她不嫉妒慕若安能不提任何条件就能和他合奏钢琴曲,不羡慕慕若安和他的感情,因为在她心里,慕若安是亲人,慕若安喜欢的顾以辰自然也是她的亲人。她答应过外公,不会打搅母亲和若安姐的生活,所以她没有占有顾以辰的想法,甘愿放弃自己的钢琴天赋,下定决心专心地投入科学研究。 唯一的越界只有在他们的毕业典礼上和顾以辰合奏一次钢琴曲。可惜,她搞砸了。在她享受自己偷来的机会时,伤害了她的亲人。就算杀了那些伤害若安姐的人,也只能消了她的怒火,一点也无法消除她的愧疚。如果当初没有拜托陆一凡拖住慕若安,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这九年里,只要睡着了,她都会梦到顾以辰握着慕若安手里的刀,一滴滴鲜血从他的手心滴在地上的画面。她能感觉到不安和恐惧一点点地撕碎着慕若安曾经纯洁的灵魂,从那天起,他的脸上没有了纯净的笑容,看到她是也只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强颜欢笑。 她想要找回那个温暖她内心的太阳,所以,她做了一个决定,撒一个谎,让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勇气的慕若安带着对她的仇恨活下去。不过,她没有料到顾以辰听进了她的全部谎言。他的恨,他的厌恶,一点点地扎在她的心上。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自己没办法拥有一个普通的生活,不可能像平常女孩一样谈恋爱,牵着喜欢的人的手结婚生子。 只要他能幸福就好,她每次都这么安慰自己,一点点地麻痹自己。 过了很久,她缓缓说道:“慕若安,九年前的事,我无法逃脱责任,你恨我没错。”
慕若安哽咽着说∶“为什么要撒谎?让我这九年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只有送我坐牢这事白费力气了。”
慕若夏轻轻擦她眼角的泪水,说道,“他爱的人一直都是你,从来都没有动摇过。”
九年前出事之后,慕若安的绝望有部分原因是害怕已经被玷污的自己配不上顾以辰,也害怕一直喜欢着顾以辰的慕若夏抢走他。 这个善良又优秀的表姐,似乎一直没察觉到,顾以辰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她。 “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九年前,我跟他一年的感情怎么比得上你们青梅竹马的缘分?”
慕若夏自嘲着,又说,“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抢走他啊!”
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时,慕若安把她当做保姆的女儿,不让慕若夏接触慕奚和慕若安是慕家老宅里不成文的规定,所以她没有向慕若安报出自己的身份。她始终记得,慕若安真诚相待的笑容一下子融化了慕若夏对她抢走妈妈而在心里筑起的冰墙。只要顾以辰多关心她一分,慕若安就会多在意她一分。她甚至觉得,终有一天,通过顾以辰和慕若安,慕奚会接受她这个女儿。 可是,一切都因为她一时的越界搞砸了。 慕若安还在哭泣,病房门突然被打开,慕奚怒气冲冲地跑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扬手扇了慕若夏一巴掌,怒道:“你又对若安做了什么?”
慕若安猛地站起来,拉着母亲的手,惊道:“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慕若夏捂着发烫的半边脸,轻讽道:“慕女士怎么有空来了?”
慕奚虽然不愿承认慕若夏是自己的女儿,但听着她的称呼,心里很不是滋味。 慕奚慈爱地抹掉慕若安眼角的泪,温柔地说:“安安,你先出去。”
“妈妈,我……” 慕若安没有说完,慕奚已经把她推出门,并嘱咐秘书不用让任何人进来。 慕奚高傲地站在慕若夏面前,说:“你要是还伤害若安,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这次,可没有人替你撑腰和收拾烂摊子!”
慕若夏嘲讽道∶“你有这个能力吗?靠你现在的老公的人脉,还是你那微不足道的能力?九年前你无法送我上法庭,现在也一样!”
慕奚恼羞成怒∶“你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当初就不该把你交给林依那个不干不净的女人抚养!”
林依是慕若夏的逆鳞,她厉声说,把深埋在心里的埋怨全都吐了出来:“不许你诋毁她!她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比你这个亲生母亲还要好!你把我生下来,哪一天尽到过母亲的责任?就因为我长了一双跟父亲一样的眼睛吗?”
慕奚像被人掐住了喉咙,说不出话。 慕若夏眼神犀利,提到从未见过面的亲生父亲,不由自主想到他对眼前人的所作所为,语气也变得缓和起来∶“慕女士,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慕奚望着那双琥珀色,如狼一般恐怖的眼睛,不堪回首的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被按在椅子上并强制吞下苦涩难喝的药片,满是淤青的手臂被注射着不明的药物,每晚都捂着肚子彻夜难眠。在漆黑的地下室里,那个戴着黑色面罩的男人,眼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把她当做实验对象,冷漠地记录着她的身体各项指标。 那个男人,自导自演了一场好戏。让她误以为自己已经逃离魔窟,并把露出真面貌的他当做了恩人,在他戴着面具后的百般呵护下,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并怀上了他的孩子。可百密一疏,他感染了他自己一直在研究的病毒,并被她发现了研究记录本,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瞬间失败。 直到死前一刻,他还在泪流满面地求着她不要打掉孩子,不要毁掉他一生的心血。而她只想知道,为什么他选中了自己,并设计了这场骗局?就连她最信任的父亲,也在得知她的遭遇后依然选择劝说她生下肚中的孩子。 “你不仅眼睛像他,性格也很像。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慕若夏冷笑一声,道:“不把我生下来能救你最喜欢的侄女吗?”
“你怎么知道……”慕奚深吸一口气,眼里的泪水不停地打转。当年她坚持要打掉孩子时,年仅三岁的慕若安突发白血病,只有怀中的孩子的干细胞符合要求。为了已经过世的哥哥,她不得不选择生下来。 许久,她缓缓说∶“若夏,你以为我不想见你只是因为你的眼睛长得像你父亲吗?”
“当初怀你的时候,我还怀了你的弟弟。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活下来吗?你生生夺取了他的养分,医生试了很多办法,他也无法发育起来,只能胎死腹中。你还没出生,手上就沾了一条人命!”
慕奚转身掩面大声哭泣,慕若夏紧紧捂着心口,怒气、怨气和悲伤同一时间涌上来,堵着她的嗓子和胸口,久久才能说出话来:“你把生我的事遮掩得那么严密,生怕别人知道你多了一个女儿,又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这件事呢?”
她的声音陡然变大:“既然决定要隐瞒,为什么还要告诉我?为了让我自责?如果可以选,我宁愿当初死掉的是我!”如果当初死的是她,会不会也得到一个母亲永远的爱呢? 突然感觉到鼻孔里一阵温热,她下意识地碰鼻子,摸到湿滑的红色液体,手捂着鼻子翻身拿纸巾。 “你怎么了?”
慕奚看到这个场景,脑子里浮现的是二十五年前慕若安患病流鼻血的画面。难道她……慕奚不敢想。
“怎么回事?”慕奚问。
慕若夏冷冷笑着,笑她假慈悲:“你现在应该很高兴吧,再过不久,你最讨厌的人就没了,你的最亲的人,也就只有一个了。”慕奚准备说什么,慕若夏直接下床不理睬,顶着愈来愈强烈的眩晕感,走路有些踉跄,才走几步,险些跌在地上,慕奚见了,赶紧过去扶住她,话还没说出口,慕若夏直接推开,颓靠着墙大口喘着气大声说道:“不用你可怜!现在装出关心我的模样,只会让我更加恶心!” “若夏……”慕奚跌坐在地上,哽咽难言。 慕若夏苦笑,这么多年,慕奚还是第一次这么叫,以前回到老宅时都是说“她在哪?”
保姆刚开始不适应,但后面慢慢明白慕奚问的“她”指的是谁。第一次说出她的名字,是慕若安出事的那天,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也会成为利器刺伤她的心。
听到病房内的争吵声,陆一凡慌张地推来挡在门口的人,跑进去扶她。门口众人看到慕若夏手上染红的纸,心里都不由得一疙瘩。 “若夏,你怎么了?”陆一凡跑过去扶她,关切地问。 慕若安也扶起跌坐在地上的慕奚。
慕若夏挣开陆一凡的手,再看慕奚和慕若安,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在眷恋明知得不到的东西,但看到这一幕时心里却如刀割一般。 这才是母女啊,她就是个外人!她渴望得到母亲的爱,但从她出生起,她的母亲就没抱过她。从她记事起,只有母亲对慕若安展露笑颜,但对她,就如同看着透明人一样,甚至有些厌恶。同样有音乐天赋,母亲却禁止她接触钢琴。 五岁那年,外公生日的时候,生病的她曾追着母亲的车跑,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她遇到了林依,这个温柔的妇人,照顾了她一晚上。一个陌生人都对她好,为什么血缘上最亲的人却一点也不爱她? 慕若夏仰头不让泪水留下,可是怎么也控制不住,眼睛肿痛,哽咽着说:“慕奚,我恨你!恨你把我丢弃!恨你一次次地抛弃我,更恨我自己,直到现在还渴望得到你的关心!” 慕若夏抹泪,不想再为这个抛弃她的母亲流一滴眼泪。突然,胸口一直堵着的一口气不受控制地喷出,血腥味充满鼻腔,意识逐渐模糊,她整个人像没了依靠的浮萍晕倒在满地的鲜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