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还笑着和李家一口告别的慕若夏,转身就冷着脸看了一眼许默淮,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的别墅,把楼梯上的便条一一撕下。
许默淮暗暗猜想她已经恢复正常,在她旁边问:“若夏,你都想起来了?”“你不该把我的事告诉他们。”
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李云翔家里坐着,周围的人都在小心避开聊起林姨的事,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担忧的表情,虽然想不起昨天晚上到现在发生的事,但有许默淮在,她能猜到他们已经知道她的一部分病情。
“抱歉。”慕若夏停下手上的动作,看见他自责的表情时突然觉得自己向他发货也不对,李父是多么眼尖的人,看到她不正常的举动一定会对许默淮刨根问底,而且他们是师徒关系,他一定会如实说出的。 她继续撕便条,说:“下次遇到我再发病,直接把我锁在我的房间就可以。那里面没有尖锐的物品,也有药可以控制病情。”
她没继续发脾气,许默淮忐忑的心马上放下,脚步轻快地跟她一起撕便条,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撕这些?看起来已经放了好多年了。”
“最久的一张放了十七年,在住进来的第一天写的,就算换下很多张,只有那一张,林姨不舍得撕下来。”
许默淮没能从她的话里听出怀念,以为她故意骗他,问:“哪张?”
慕若夏回答:“休息平台的墙中央。”
许默淮跑上前看,墙上唯一一张褪色的蓝色贴纸上一半用娟秀的小楷字体写着“学无止境”四字,另一半用飘逸的行体书写的“苦海无涯”,四颗图钉钉在便条四角。 许默淮冲正快速撕便条的慕若夏问:“这么充满回忆的地方,你真要毁了吗?”
“对于我来说,如果往事只有一个人能想起,那不叫回忆。”
“为什么?”
“因为很痛苦。”
手里装不下拿下来的便条,她就找了一个大盒子来装。许默淮以为她想把这些便条装箱抱走,没想到她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一股倒进去,点燃一根火柴烧了。 对着坐在地上抱膝,冷淡得出奇的慕若夏,他问:“不后悔吗?”
“不会。”
她记得和林依生活的点点滴滴,便条的存在无足轻重。
搬进这栋别墅后,林依提议她把学习中遇到的问难写在便条上,特地做出学习墙让她随意粘贴。她学习的内容难倒以绘画为生的艺术家林依,但林依仗着自己是大人的身份又想尽可能在学习上帮助她,她就故意把对于她自己来说很简单,但普通人来说难度中等的问题贴上去,林依看到之后就自己查阅资料、问老师找到答案,再自信满满地为她解答。 当慕若夏两点一线的生活变成三点一线,她就在墙上增加了如何和人相处的问题,墙上的便条数量就越来越多。一提到跟普通人的生活的问题,林依总有长篇大论,由一个问题联想到多种情况,多种场景,就怕漏了哪一点会让她吃亏。 慕若夏意识到自己的病情已经渐渐脱离自己的控制,所以在清醒的时候处理自己的旧物,不想自己死后还给别人清理她的东西。这栋别墅记在她的名下,一个月前就挂在网上卖出,两天前已经遇到符合她的要求的买主,她需要清理自己的东西。 烧完便条,她又清理出所有的衣物和书籍,送去秦桉惦记了很久的书籍。他们离开的时候,这个家里除了家具和装饰,再没有曾经的主人生活的痕迹。 许默淮惦记那个温馨的小院,问:“买主将要住进去了,你不跟秦老师商量处理两家之间的小门吗?”慕若夏说:“不用,买主是秦妈的弟弟,给秦奶奶在江城养老,顺便定居在这里。你别跟秦妈说,他们想给她一个惊喜。”
秦桉远离家乡嫁给李云翔的父亲,一年才见家人一次。秦奶奶越老越想念女儿,攒了很多年的钱,瞒着经商的儿子跑到挑选江城的房子,不过她刚到江城就被儿子抓到了。知道相比于儿子,女儿更重要之后,这弟弟卖了原户籍的房子,在网上看到临近姐姐家的房子正出售,一敲定价,比房子的出售价多50万,生怕慕若夏不答应,一直在倾诉母亲对女儿的思念,直到签了合同慕若夏都没能开口提出降价卖出的事。 看这家人和自己一样不缺钱,慕若夏就不再提了,准备把多出来的50万给李云翔未来的孩子买18年的生日礼物,多出来的就用作这孩子的结婚礼金。 慕若夏的卧室静悄悄的,许默淮的耳朵贴着门也听不到里面一丝动静,不知道慕若夏在房间里的情况。慕若夏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改了开门的密码和指纹,只留她一个人的指纹录入,原属于方琳的小区的门卡也在许默淮手里,所以方琳快到小区门口时,许默淮敞开门,再去小区门口接她和方邺。 即使在电话里焦急地问过很多次慕若夏的情况,方琳见到许默淮的第一句话就是:“她现在情况怎样?”
“我也不知道,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听不到屋里的动静。”
他们边疾走边说话。 许默淮问:“你没有在她屋里安装摄像头?”
像她这样有自残倾向的抑郁症病人,家里都会装着摄像头随时关注病人行为的。
“她不同意。”慕若夏同意方琳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她治病,也同意她打听自己的去向,但不允许她监视自己。 跟其他人不同,她的病大多数情况下只在每月6号发作,方琳接触她以来,发现她没有自杀倾向,被拒绝安装摄像头后就再没提过。 天刚亮,慕若夏从房间里出来,看了一眼倒在客厅沙发上的三人,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房子里设的防卫系统第一次用在他们身上。她入住之后,就在客厅安装小型摄像头进行无死角监控,一旦有人非法闯入,她可以通过控制终端放出在空调中的麻醉药剂。 她不希望他们看到她现在的这副模样:头发被汗水打湿为黏糊糊的一片,红肿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手臂上的纱布被扯烂,粘在还在流血的伤口上,即使裤子没被抓破,但大腿被硬生生抓出刺眼的血痕,手指缝间还有撕扯下的血肉。 她眼中的水龙头流出的水有白色变成血红色,抬眼就看到镜中出现了数不清的满身是血的人,仔细看,那些人跟平常人不同,他们的身体长出长毛,有的人身体的手已经变形,变成粗壮的兽爪。他们都恐慌地盯着自己身上不同常人的地方,突然,每个人脖子都出现了一把刀,鲜血在刀刃触过的地方喷涌而出。仿佛再次闻到血腥味,她又开始反胃,但除了苦涩的胆汁之外没什么可吐出来的了。 她不得不承认,病情已经加重,再服药也只能缓解器官病变产生的痛苦。这几十年,Truth的研究人员靠兽人研究的一部分结果找到了延长大脑高度开发的人的方法,但还没成熟技术给予他们与大脑相配的强健身体,阻止不了器官的病变,他们会逐渐失去视觉、听觉,甚至五感全失,失去自由活动的能力,几乎没有人能活到三十岁,所以Truth的研究核心人员更新速度很快,只有少部分人依旧在管理层上,因为他们的智力跟Truth外部走在科研前列的人一样,有着和正常人一样的寿命,不用担心出现慕若夏这类人的问题。 慕若夏花了一个小时,处理完屋里的血迹和梳洗好自己,把带血的纱布和无菌棉都烧成灰烬了,客厅里躺着的三个人还没醒。每月五号,她就让张姨休假三天,防止她被自己的病态吓到,她自己也不爱做菜,也没心思做,就算很饿,她也不点外卖,就等着这三人中厨艺最好的许默淮醒了。 许默淮一醒就慌慌张张地看手表,早上九点半,这么晚了? 他昨天送她回来的路上就跟医院请假了,所以慕若夏没有叫醒他,等他自己醒。 许默淮转头看到坐在阳台的吊床上看书的慕若夏,走过去问∶“吃了吗?”
慕若夏看着书,说∶“没。”
吃了润喉糖,她的嗓音还是沙哑的,不过说话时不会发痛了。
“想吃什么?”“面。”
“我除了面,还会做其他吃的。”
“吃面就行。”
她想尽快解决冰箱里的食物,明天过后,这个房子会空一阵子。
许默淮做好西红柿鸡蛋面,方琳和方邺也醒了。方琳急着要解释,慕若夏瞧了她一眼,面色平静地说∶“先吃东西,吃完再说。”方邺也说∶“你先好好吃点,若夏就在这里,不会跑了。”
方琳满心忧愁地坐下吃早餐。 慕若夏吃了半碗面就放下了筷子,等方琳吃好后,让两个静静观察她们的男人到阳台,留她们两个单独说话。谈话结果如他们所料的那样,她们两人不愉快地散场,慕若夏回自己的房间,留方琳一人在客厅。 三个小时后,慕若夏满头是汗地走出来,看到许默淮还在客厅里,问:“你怎么还在?”
许默淮微笑道:“你要赶我走?”
她冷冷地说:“不然呢?”
“看在我做饭好吃的份上再留我一晚嘛!”
对于他的无赖,她现在谈不上生气,看到他的笑容也没感到一丝安慰,心里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也许是疲倦得不想思考,也不想做任何反应。她并不觉得自己是缺爱的人,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重新投入一个充满爱的环境,在江城,没有林依在,她还有视她为亲生的李云翔夫妻,有把她当亲妹妹看待的李云翔,还有一直视她为好友的苏雨薇和陆一凡等等。只是一旦发病,她的脑子里就只有林依一个人。 原定计划是回到江城让成为植物人的陆一凡恢复成正常人,至于慕若安,她相信只要顾以辰不放弃,她最终会放下执念好好生活。现在目的已经达成,她已经没有强留在这里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