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迈入碑中。
周围环境骤然变化。
卖货郎挑着担子走街串巷。
屠户举手刀起刀落剁碎排骨。
少女挑着新鲜的菱角沿街叫卖，总角孩童举着糖葫芦蹦蹦跳跳相互追逐......
凡人烟火气扑面而来。
“驾！”
“让一让！”
马车唏律律从远处冲过来，路中的行人纷纷避让。
季姝站在路中间，有些呆愣，眼看着马车刹车不及就要将她踢倒。
从旁边伸出一只胳膊将她拽了一个趔趄，也顺势躲过了马车，“二丫你今天怎么了？前些日子发烧脑子烧坏了？”
“咱们这菜得赶紧给季夫子家送去，再等一会就不新鲜了。”
季夫子？
二丫甩了甩有些混沌的脑袋，“怎么觉得季夫子听起来这么熟悉。”
“当然熟悉了，你还是发烧把脑子烧傻了吧？咱们洛城多少年才出这么一个仙人弟子，就是季夫子家的女儿季姝啊！”
仙人弟子......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二丫心底升起一阵厌烦。
她将菜筐背在身上跟在少年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由于个子矮筐又大，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少年伸手过来将筐提起来背到自己身前，他身前一个筐身后一个筐，看起来有点滑稽。
“祝大叔也真是的，明知道你病刚好，还让你来送菜，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不是拖后腿吗？”，三伏天正是最热的时候，他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嘴上说着抱怨的话，脸颊却微微泛红。
二丫抿了抿嘴，“快走吧，早点把菜送过去。”
每接近季宅一步二丫的心情就沉重一分。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在牵引，向前三百步，斜阳街的尽头再左转，复行三百步，朱雀街的尽头，有一座上百年的老宅子，上面写的偌大的“季府”二字。
仿佛她天生就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
慢慢的，二丫的步伐超过了少年，一步快过一步，小跑着向前走到那扇朱红的大门前。
少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背着两个大筐追了上来。
她捏紧门环准备敲门，却怎么也落不下去，抬起、放下。再抬起、再放下......
少年看不下去，将大筐放在地上，一把夺过门环咚咚咚咚敲了起来。
“吱呀——”
门开了，老仆从里面探出头来。
“是垚哥和二丫啊，夫人今早还念叨着你们呢！”，老仆热情的将二人引了进去，将菜筐放在厨房，又端了两碗花生乳给二人。
“刚刚用冰鉴镇过的，解解暑气。”
她有些慈爱的摸了摸二丫的头顶，小姑娘看起来面黄肌瘦的，年纪这么小就要跟着出来讨生活了，不容易呢。
二丫接过花生乳，端着碗刚凑到唇边，不知道怎么，豆大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滴落到碗里。
水波层层荡开~
很快季姝发现自己换了地方，自己站在屋子中央，浓厚的药味充斥在鼻间。
病床上的人奄奄一息。
她被人一把拽到床前，看着病床前那个形容枯槁的女人。
“你这个扫把星，刚出生就克死了你同胞的弟弟，如今又克死了你的母亲。”
“都是你！”，男人几天几夜没合眼，此时双眼里都是红血丝，将她连拉带拽推搡出门外，“你走，离开这个家，老子没有你这个女儿。”
“二丫，又被祝大叔赶出来了？”
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
他递给二丫一块饼，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还没吃饭吧？我娘刚烙的饼。”
二丫接过饼道了声谢谢，一个人向外走去。
不知不觉走到了季府门前。
朱红大门紧闭。
她伸手抚上大门，朱红的门漆已经有些许的脱落，上面带着孩童刻画涂鸦的痕迹。
心中凭空多了些许怅然。
“就是她！五两银子，卖给你们了！”，男人领着牙行的人来到她的面前。
下巴被粗粝的手捏着，对方一边拽住她的胳膊，一边在她的身上摸来摸去。
“倒是个好胚子。”
很快，二丫就被牙行卖到了富贵人家做粗使丫鬟。
每次发月钱的时候别的小丫鬟都会买些零嘴或胭脂水粉，二丫却将钱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分钱不花，还要做些绣活出去卖来攒钱。
小姐喜欢二丫话不多又能干，入宫选秀指名要带她。
进了宫有人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有人落魄不如鸡。
本也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姐见了容色艳丽又个个后台极大的姑娘们，才知道自己的以往的想法是多么可笑，骄傲的少女变成了胆小的鹌鹑。
倒是二丫，在宫里熟门熟路，还和几个宫女太监混了一个脸熟，得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你怎么对宫里这么熟悉？”小姐见二丫在宫里混得如鱼得水，比自己还像个半个主子，一时之间有些不是滋味的问道。
“不知道。”二丫老老实实的回答，她的记忆一片朦胧，没有过往，没有将来，只是踏进皇宫的那一刻却好像天生就知道哪个宫里该住哪位贵人，哪些人可以结交哪些人不可以。
她每天白天守着小姐，晚上就出去和卫所的太监们打探消息，她躲过宵禁巡逻的人，像个幽灵一般在这宫闱之中穿梭。
到底要找什么呢？
二丫不知道。
就像在季府门前的渴望，她在宫里似乎同样有些极为宝贝重要的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在哪里。
可是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总归是能够找到的。
......
只可惜好景不长，事总是与愿违。
二丫死了。
死在一个极为宁静的午后。
皇帝拿着一方手帕寻到储秀宫，小姐含羞带怯的上了侍寝的轿子。
而绣出那方手帕的二丫，死于一碗冰镇花生乳。
世间多了一个提灯的女鬼。
她这次终于穿过季府的门墙，来到内院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红衣女鬼提着一盏铜灯，怔怔的看着季夫人。
“是你回来了吗？姝儿。”
季夫人手里端着一碗冰镇花生乳，嗔笑道：“瞧我这说的什么话，我的姝儿现在是仙人弟子，以后注定是要成仙的，怎么会无故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