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还是苏萱头一回来沈凌风的书房,掀开厚重的帘子,入目所及,是一个青花缠枝香炉,浅白色的烟雾从香炉中缓缓飘出,空气中蔓延着一股子青木气息。苏萱瞥了一眼,绕过屏风,进了书房,就看见坐在书案前的沈凌风。“父亲。”
沈云琦拱手行了一礼。正在写东西的沈凌风淡淡应了一声。沈云琦瞥了苏萱一眼。苏萱上前,敛衽行礼:“父亲。”
“嗯。”
沈凌风神情淡淡,丝毫没有幺女回家的喜悦,只忙里偷闲瞧了苏萱一眼,极为官腔的说了句:“回来就好。”
“嗯。”
苏萱淡淡应声。沈凌风收回视线,继续忙他自己的,直到小厮进来奉茶,他提笔写字的动作方才顿了顿。“想来,你还没去拜见你母亲,如今,既然回来,就去见一见她。”
“但凭父亲安排。”
“嗯。”
沈凌风应声,而后随意的摆了摆手。苏萱敛衽行礼后,转身退了出来。“小姐……”金玲和明心快步迎上来,苏萱从着她二人轻轻摇头后,便站在一旁候着。半盏茶的功夫后,沈云琦掀开帘子出来,一张俊脸阴沉幽冷。“我带你去母亲。”
“多谢。”
听见苏萱的道谢,沈云琦皱眉看了她一眼,却没多说什么,只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苏萱则快步跟上。一行人,一路穿过回廊花园,雕楼小筑,溪水池塘,又绕过抄手回廊后,总算到了缪雅娴的园子。“等下你自己进去,我还有事,就不陪同了。”
待守门的侍女进去回禀时,沈云晴冷淡的说道。“嗯。”
苏萱淡淡点头。沈云晴似是不耐,又似是不满的看了苏萱一眼,嘴角动了下,可到底闭上嘴,头也不回地走了。苏萱瞥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收回视线,静静望着面前的院门。很快,侍女快步而来,恭敬的行了一礼,“夫人请小姐进去。”
“嗯。”
苏萱淡淡应了一声,而后在侍女的引领下,进了院子。明明,沈凌风不喜欢缪雅娴,可缪雅娴的院子,却是整个沈府最好的院落,无论是院内的大小,还是布局,都好的不像话。有那么一瞬间,苏萱觉得,缪雅娴像极了被困在黄金笼里的金丝鸟。“夫人,小姐来了。”
帘幕掀开,苏萱低头走进屋内时,听见侍女压低声音的回禀。她寻声望去,便瞧见坐在椅子上,微微倾着身子的缪雅娴。这是她第一次见缪雅娴,不得不说,从相貌上而言,缪雅娴同卜君荔有几分相像。可气质,却是截然不同。卜君荔是气质是明艳的,流动的,像是开的潋滟的铿锵玫瑰,带着折折不挠的精神,也永不服输的傲骨。可缪雅娴不一样,她是冷淡的,安静的,像是一条静静流淌着的死海,充满了沉闷和疏离,明明,她就坐在绣架前绣那幅偌大的山水图,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坐在无人的雪山之巅在作画。死寂,而空灵。疏离,而无畏。她和卜君荔,就像是从一个点分出来的两条线,而后,全都头也不回地走去了相反的方向。许是苏萱长久是沉闷让缪雅娴不满,她放下手中的针线,皱眉看向这个十多年未见的亲女儿。“哑巴了?”
苏萱微怔,旋即低下头,“不是。”
缪雅娴发出一声冷笑,“还不如哑巴了。”
苏萱,“……”她拿起针线,继续绣她的山水图,便穿针引线,便用那清冷又毫不在意的语气说:“原以为你是个争气的,没成想,是我高看你了。”
饶是苏萱愚蠢,此时,也听出她话里的不对劲了。苏萱心口莫名有些刺痛,但还是扯了扯嘴角,笑了。“没办法啊,谁让我是母亲的女儿呢?母亲自己都不算争气,又怎能奢望我去争气?”
“混账!”
缪雅娴骂出声,丢下针线站起身快步走出来,而后抬手朝苏萱脸上招呼。“啪——”地一声,苏萱的脸被打得偏到一边。缪雅娴怒骂:“你才在苏家吃了几天饭,就真当自己的苏家人了吗?!”
苏萱伸手擦了嘴角溢出来的鲜血,转手还了缪雅娴一耳光。“啪……”的一声,毫无防备的缪雅娴被打的踉跄两步,跌坐在一旁的锦榻上。“你、你竟敢打我?”
她震惊地捂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苏萱。苏萱眼神冰冷,嘴角的笑,却越发浓郁。“母亲大可不必这般惊讶,毕竟,我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过去十四年,即便没有母亲在旁教导,我骨子里也还是流着你的血液的,这性格么,自然也是随了您的。”
“你当年没能成功的事情,我自然也成不了。”
“同样的,您能动手打我,我也能抬手反击。”
“你——混账东西!卜君荔那个贱人,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么?!”
许是被苏萱戳中了伤心事,缪雅娴怒上心头,一张冷淡的厌世脸,瞬间变得扭曲可怖。她想都没想,便随手抄起锦榻矮桌上的茶盏朝苏萱砸去。苏萱灵巧的躲过,那茶盏“哗啦”一声,碎了一地。“母亲好歹也长于书香门第,一口一个贱人委实不妥。再者,母亲刚刚有一句说错了,我啊,可不是娘亲教导出来的。”
“你……!”
缪雅娴双目瞪圆!“我是大哥手把手带大,也是大哥亲自教导出来的。”
苏萱微微歪了头,笑得极为灿烂。“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
“呵!惊讶?!”
缪雅娴气笑。“死丫头,你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真当苏家人疼你宠你护你了?”
“还手把手带大?”
“说什么笑话?!”
“那苏瑾若是真的疼爱你,怎会让你回这狼虎窝里来!”
“母亲……”苏萱笑的嘲弄,“我是怎么回来的,母亲难道不明白吗?”
“若非父亲他一再逼迫,我怎么可能回来?”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父亲他啊,做的这一切,可不是为了让我回来认祖归宗,而是为了让云晴回去认祖归宗。”
“你竟然喊那小贱人姐姐!贱人!你还要不要脸!”
缪雅娴气急了,抄起一旁的矮桌就朝苏萱砸了过去。“与其看你丧家犬一般的回来,我倒宁愿你是死了!”
苏萱快步跳到一旁,那矮桌撞到柱子,发出沉闷的声响,而后跌落在地面上。“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我如今不光活着,还活的好好的。”
苏萱笑着耸了耸肩。‘但见缪雅娴气得两眼都红了,也不在意,只道:“都到了现在了,母亲还觉得,都是别人的错吗?”
“我没有错!”
缪雅娴大喊,“我何错之有?错的是你们,是卜君荔那个贱人,是沈云晴那个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