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顾，雅辛姐，孩子我已经接到了。”
“……拜托了，老钱。一定……要让小言活着回来。”
“……放心——这一次，在我倒下之前，我不会让小言受到任何伤害的。”
京域的某处道路之上，一辆被黑布蒙住窗户的车正向着目的地飞驰着。而车内，顾柳言一边看着手中从家里带走的全家福，一边聆听着窗外不可视的风吟雀鸣。“听见没，小言？”
刚刚挂掉顾秋与柳雅辛前来问询的电话，负责开车的钱宇谦便向身后的顾柳言招呼道，“上次在曼德莱，你们几个小子闹得太大了——其他孩子我管不着，但你这个小丫头，我必须确保你的安全。尤其是这次——和武云天正面交手，你给我记好，关键时刻走为上，遇事不决先报告给行动部队，最好……”“钱叔叔，”顾柳言轻叹一口气，将全家福妥善地收入怀中，语气里充满了兴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唠叨了？”
“你……好你个小丫头，已经敢和我蹬鼻子上脸了哈？”
听到顾柳言阴阳怪气的话语，苦口婆心的钱宇谦一时语塞，随即又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唉……翅膀硬了，说话也开始硬气了啊！这要是放在两年前，我非得替你爸妈好好修理你不可！现在嘛……”“想想这两年，你也跟着那四个小子经历了不少事情了，虽说年龄不大，但论如今我们两人之间阅历的差距……我还真不好说，呵呵……”“这话说的，”顾柳言笑了一声，“驻守昆仑绝境二十余年，大大小小、神神鬼鬼，钱叔叔您什么没对付过？我才多大啊？敢和您论资排辈、齐头并进？”
“哼，要是你真这么想，刚才也不会那么吐槽我了。”
钱宇谦冷笑一声，对顾柳言的“恭维”不置可否，“这两年下来，别的不说，油腔滑调的本事倒是涨了不少……”“油腔滑调吗……”当钱宇谦提起这个形容词时，顾柳言下意识地想起了那个看起来与正经毫不相干、做起事来却游刃有余、不慌不忙的家伙，眼神中又多了几分迷离。“怎么不说话了？”
对于顾柳言突然的沉默，钱宇谦不禁好奇地问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个人。”
顾柳言有些敷衍地回应道。“陈正昊，对吧？”
钱宇谦一语中的，揭穿了顾柳言的心事。“……瞒不过钱叔叔。”
不知为何，顾柳言叹了口气，承认了自己的想法。“小丫头，你不会是……？”
看着神态颇有些奇怪的顾柳言，钱宇谦不禁做出了自己的猜测。“绝——对——没——有——”一瞬间便明白了钱宇谦所指的顾柳言红着脸大声抗辩道，“那种男人……跟他一起行动，我会感觉很可靠；但和他谈感情……呵，我反而不会有安全感了……”“我只是想……如今的小陈哥，似乎已经找到情感的归宿了，那……我的归宿，又会在哪里呢？”
讲到这里，一向阳光的顾柳言语气忽然有些伤感。“……行啊，丫头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啊。”
片刻过后，钱宇谦不禁笑着说道，“关于这件事，我只能说，陈正昊那小子运气着实不错——据我了解，林家那姑娘也是个隐藏的刺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她会给当时失魂落魄的陈正昊献殷勤，我也颇有些费解。”
“不过，丫头，”钱宇谦顿时语重心长起来，“这个世界上，虽然普通人是大多数，但从不缺乏像你这样的异类。我想，这所谓的异端，并不是你必须克服的困难——或许，它更应当是你需要填补的空白。你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太久了，就像当初困守于昆仑的我一样。身负异端之人，也不必以常人之理看待这个世界。所谓殊途而同归，丫头，亦步亦趋对你而言只是一个死胡同，你应该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然后坚定不移地走到尽头。”
“到那时，你就能找到自己的归宿——是你用自己的努力与智慧找到的，并不是命运因怜悯而赐予你的。”
“我……明白了，”顾柳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谢你，钱叔叔。”
“谢谢我？那就给我好好在行动里听话，保证自己的安全！”
钱宇谦语气一转，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活下去！牺牲绝对不是你现在的归宿！至少在京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明白，长官！”
顾柳言像模像样地向钱宇谦敬了个礼，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二人谈话之间，车已经驶入了京域驻军的某处训练基地——毫无标志物的山林峻野，戒备森严的要塞工事，荷枪实弹的守卫士兵，无不显示着此处驻军的严肃与强大。“停车！”
见钱宇谦的车驶来，守卫士兵伸出手来，拦下了车辆，高声喊道。“驻京域971特别行动部队现任指挥官，钱宇谦，现奉上级命令前来视察并训练参与‘落天’行动的武装部队——这是证件与调令，你们可以检查核实。”
钱宇谦向靠近车辆的士兵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与军方的调令，声音颇为威严。“已核实您的身份，向您问好，长官！”
在确认证件与调令的真实性后，守卫的士兵向钱宇谦敬了个礼，钱宇谦随即回礼。“但，恕我冒昧——长官，请问您车上的这位随行人员是……？”
“Z国安全局附属‘伍’组织成员，代号‘白虎’，奉安全局与军方上级命令前来驻军进行战前调研工作——这是我的身份证明。”
还未等钱宇谦做解释，车内的顾柳言先行向守卫士兵敬礼，并递上了安全局和军方为自己准备好的证明文件。半晌过后，先前结果顾柳言手中文件的士兵回到了车旁，在敬礼过后，将文件恭敬地还给了耐心等候多时的顾柳言。“身份与任务已得到核实——欢迎来到‘铆山’军事基地，‘白虎’小姐。”
守卫士兵的语气颇为冰冷，“请对您在此地所见所闻采取有效的保密措施，否则，后果自负。”
【二】“‘铆山’基地……我也有很久没有来过了。这里是京域最为神秘的精英士兵训练基地，就连其存在对外界都是极高的秘密，更不用提其中的设施器械。总之，在这里，你的任何身份都无法让违反纪律的你从执法处的手下保住一命，万事小心。”
车辆驶入了无名高山的内部，一座位于山体内的巨大的军事训练基地映入了顾柳言的眼帘——在抵达“铆山”后，遮盖车窗的黑布被允许撤除了。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日常的训练，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格外严肃，眼神中都透露着似有似无的杀气，令每一个第一次抵达这里的人都不禁感到胆寒。“都是军中精英啊……”看着身边跑过的士兵们，顾柳言不禁小声感叹道。“那是自然。”
身为曾经于“铆山”之中初露锋芒的优秀士官，如今已经登入军中高层的钱宇谦不免有些自豪地介绍道，“虽然这次针对武恒的行动，军方只批准了一支70人小队的直接指挥权，但他们都是出自‘铆山’的精英，我相信，他们的素质完全可以胜任这次任务。”
“嗯……”顾柳言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但钱叔叔，恕我多一句嘴，在之前的信息搜集工作中，安全局可是明确强调了武云天曾经于Z国军方高层就职。恐怕这‘铆山’之中，也暗藏着惊风密雨啊……”“不然的话，你觉得我让你辛苦这一趟、提前半年便来到京域是为了什么呢？”
钱宇谦神秘地一笑，在一处依靠洞壁建造的简陋的石楼前停下了车，“走吧——这里是我在‘铆山’的临时住所，详细情况我们细谈。”
果然如此。下车后的顾柳言回头望向身后依旧进行着紧张有序的训练的士兵们，背后不禁感受到了一阵阵恶寒——这次任务的艰巨程度，恐怕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受地形因素的限制，“铆山”的建筑大都因地制宜，且一切从简。穿过昏黄的走廊，带着行李的钱宇谦、顾柳言二人分别入住了各自的临时宿舍——为了确保顾柳言的安全，钱宇谦特别向“铆山”的后勤部门提出申请，让顾柳言的临时宿舍紧挨着他的居所。安置好行李后，顾柳言整理了一下衣装，在自己的临时宿舍内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的监控设备后，悄悄地打开了宿舍的门，溜入了房门虚掩的钱宇谦的房间——房间内，钱宇谦正坐在简易会客厅的沙发上，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身侧的石壁。“钱叔叔……”顾柳言刚要出声，钱宇谦便用手势提示她保持安静，自己则悄悄向石壁伸出手，猛地向一处挥出了拳头——一个正方形的暗格被他击碎了。暗格背后，是一台小巧而精密的监视设备。“呼——”拆毁了房间中的监视设备后，钱宇谦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笑着对顾柳言解释道，“不必惊讶——安全起见，‘铆山’的宿舍里都会安装监视设备，你的房间里也会有的。但记住，别去拆毁它。那算是‘铆山’为来访者埋下了的地雷线，一旦拆毁，你就算是踩雷了。”
“那钱叔叔你……”看着钱宇谦悠然自得地看着手中拆毁的监视设备，顾柳言的声音有些着急。“无所谓——我已经和‘铆山’的负责人提前打过招呼了。她是我的老战友，对我网开一面，还是可以的。”
钱宇谦微微一笑，“更何况，我们来这里的任务特殊。在对武恒的行动正式开始前，你我不能完全相信此刻‘铆山’之中的任何一人。”
“呐，先拿好——”在开始具体的任务报告前，钱宇谦递给了顾柳言一套训练服，“从明天开始，一直到行动正式展开，你即将成为‘铆山’训练基地的新学员，序号3030。”
“诶？！”
显然，对于钱宇谦的突然安排，顾柳言显得有些猝不及防，“钱……钱叔叔，这……是不是玩得太大了？我这小身板儿，恐怕扛不住‘铆山’的半年特训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钱宇谦毫不在意地一笑，拍了拍顾柳言显然有些发虚的肩膀，“放心，‘铆山’虽然是我军精英的摇篮之一，训练强度数一数二，但我相信你能扛过去的——就半年，撑不住了还有我罩着你呢！”
“呵呵……”看着态度坚决、无比乐观的钱宇谦，无可奈何的顾柳言只得苦笑几声以表示最后的抗议。“好了好了，说正事。”
钱宇谦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之前我提到过，这一次‘天落行动’的目标武云天曾经就职于Z国军方高层。而这次行动，我们的任务就是排查这次参与行动的部队中可能的‘武恒’内应。我们从各自所处的军中位置进行暗中排查，我负责指挥层，你负责一线作战人员。”
“可能的……？”
显然，思维敏锐的顾柳言一下子便抓住了重点。“对，‘可能的’。”
对于顾柳言的质疑，钱宇谦的声音也颇显无奈，“虽说武云天的狼子野心早已是昭然若揭，但对于他是否真的在军中安插了内应……实不相瞒，就连五佬也没有任何头绪。”
“换句话说，这次任务……是没有明确目标的，甚至可以说，可能没有任何目标。”
“这算是……在决战前浪费精力吗？”
顾柳言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浪费精力倒是其次，毕竟还有半年，留给我们的时间还很充裕。”
提及此处，钱宇谦也不禁皱了皱眉头，“我最担心的，还是军心的动摇——这才是‘铆山’这一局中最为致命且棘手的一步。若是我们贸然进行大规模的人员背景排查，必然会影响作战人员之间的信任，届时在最后的作战之中，指挥效率与作战能力必然会大打折扣，甚至会导致任务失败；但若是我们采取相对保守被动的行动，那么排查内应的工作效率自然会很低，一旦真的存在违背我们发现的‘武恒’安插在行动部队中的内应，那么，其对行动的打击将会是毁灭性的。”
“……唉，两头都难选呐……”顾柳言颇为担忧地点了点头，赞同钱宇谦的担忧。“我们现在拥有的优势，恐怕也只剩下充裕的时间了……”“所以，我们必须充分利用好这一优势。”
钱宇谦低声强调道，“对于‘铆山’中的军队而言，我们暂时都还是外来者。所以，我们的目光可以暂时不用集中于那可能参与行动的210人，那样可能会打草惊蛇。由于‘铆山’工作的保密性，就连一直在京域驻军中工作的我都对其不甚了解，更不用说你这个安全局的编外人员了。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得尽快进入‘铆山’驻军的核心，融入‘铆山’之中，在保持与‘铆山’驻军相同的日常节奏之中寻找异样。”
“现在，你应该明白我费尽心思给你争取来的参与训练的名额的用意了吧？”
说到这里，钱宇谦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柳言一眼。“原来如此~”顾柳言若有所悟，但语气还是颇为不情不愿。“既然现状如此，我也只能按照钱叔叔你说的，融入‘铆山’的日常训练中咯~”“接下来的行动，我们将会是真正意义上的兵分两路——毕竟名义上来说，你只是一名参与训练的普通士兵，而我则是负责督查行动部队的最高指挥。除非生死攸关之际，否则，无论是艰苦的训练还是暗中的排查，你只能靠自己了。”
在简短的密谈的最后，钱宇谦认真地对顾柳言嘱咐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
思索了片刻，顾柳言坚决地回答道，“希望这趟罪，我不会白受。”
“那就加油吧。”
钱宇谦起身，安慰似地拍了拍顾柳言的肩膀，“这将是决战前最后的战场了。我还是那句话，以你的安全为第一要务，一旦遇到危险，立刻放弃任务，先行向我求救——只能向我求救。在这座‘铆山’里，你我只能相信彼此。明白吗？”
“嗯。”
顾柳言点了点头，随即起身，准备离开房间。“那我先回去休息了，再见了，钱叔叔。”
随着回到自己宿舍的顾柳言关上了屋门，昏暗的走廊又一次恢复了死寂。‘铆山’中的一切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只是无人知晓，在这严肃紧张的风平浪静之下，是否隐藏着致命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