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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话(四):误魇之终(1 / 1)

【一】时隔数月回到这熟悉的小院,林书野不免有些感慨万千。两年前的那个夏天,也是在这院中青葱的枫树之下,身为“太渊”的他第一次与暂且退出“伍”组织的陈正昊见面——当然,那也是陈正昊第一次与林玟见面。平心而论,身为外公的林书野虽然十分欣赏陈正昊,但并不愿意让他和小玟在一起。若不是林玟的执意以及“蓝孔雀陨落”后缓和陈正昊内心创伤的需要,那时的林书野决然不会默许陈正昊呆在林玟的身边。而现在,事态似乎正如林书野最悲观的预测般,走向了不可控的一端——对彼此都留有秘密的二人最终在别有用心者的蛊惑之下走向决裂,甚至是刀兵相见。若不是陈正昊于绝境中察觉问题所在并力挽狂澜,恐怕林书野如今面对的问题要比眼前严重许多——虽然面对眼前心结难解的林玟,林书野已经够头疼了。怀着些许不安与忧愁,林书野驻足屋门前许久,最终试探性地敲了敲门,仿佛对这座小院而言,他才是来客。片刻后,屋门被打开了——开门的人,当然不是林玟。“林老,您可总算是回来了。”

“这几天辛苦你了,小陆——小玟怎么样?”

“唉,别提了——我很久没见过小玟这么难过了。简直……就和十多年前的她一模一样……”一直在屋中陪伴照顾林玟的陆伯隐将林书野迎入屋内——听说京域祸事之后,一直挂念着林玟的陆伯隐便如热锅上的蚂蚁,通过各种手段打听着林玟的近况。在得知被恶魁蛊惑的林玟一时冲动、险些误杀了他的师父、差点将安全局的行动毁于一旦后,深知林玟性格的陆伯隐心中更是焦急万分。没等陆铸钢点头,陆伯隐便只身前往京域,直奔RM大学林书野的小院——她不在乎安全局行动的成败,更不在乎那个什么师父的死活,但若是小玟因此出事,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之相关的人。好在,心急火燎赶到小院的陆伯隐并没有被心如死灰的林玟拒之门外,她的担忧并没有变为现实。在林书野尚未回来之前,陆伯隐便在院中住下,一如十多年前那样,照顾着失魂落魄的林玟的日常,安慰她受伤严重的内心,虽然无济于事。“……这几天小玟已经渐渐恢复了以往的起居饮食,但还是没有精神,”陆伯隐小声地向林书野叙述着林玟糟糕的近况,“我也已经是方法用尽,唉,收效甚微……”“撕裂了陈旧的伤口,这次恐怕很难愈合。”

林书野长叹一声,自顾自地感慨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啊……对于此事来说,小陆,你也只是局外人而已。”

“……您说的是,林老。”

陆伯隐沉默半晌,无奈地点了点头,“我还是无法理解那小子有什么值得小玟为他付出至此——要是我当晚也在场,肯定先砍了他了事。”

“如果那小子真的死了,你觉得背负着罪孽的小玟可能选择独活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玟是个怎样的孩子。”

林书野冷冷地反问了一句,陆伯隐便一时语塞,哼了一声,便不再多言。说着,两人来到了小玟卧室的门前。林书野向陆伯隐看了一眼,陆伯隐无声地向林书野点点头,示意林玟仍在房间内。林书野叹了口气,悄悄打开了卧室的门。“小玟,林老先生回来了……”尽管时值午后,但在窗帘未拉开的卧室之中依旧是一片漆黑。在这一片昏黑的环境之中,林玟坐在窗台边,靠着墙壁,抱紧自己蜷缩的双腿,仿佛一座凝滞的雕塑般,无声无息,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林书野的到来。“……小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看到林玟如此反应,对此感到意料之中的林书野叹了口气,“你先出去一会儿,我和小玟单独待会儿。”

“好的。”

陆伯隐点点头,随即带着忧心忡忡的眼神看了一眼林玟的身影,默默离开了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间的门。“老先生……您,都知道了?”

陆伯隐离开房间后,抱着自己的林玟蓦然抬起头,眼神有些哀怨地看着林书野,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低沉嘶哑。“小钱和我报告得很详细,”林书野坐在床边,长叹一声,“他已经很尽力为你在安全局那里开脱了。”

“钱将军……不需要为我开脱的——那本就是我的错。”

林玟再次把头埋了下去,目光恢复了适才的呆滞,“那样明显的离间计,我居然真的会上当,甚至对着重伤的师父拔刀……老先生,我……是不是很没用?”

“没用?呵……”听到林玟的自怨自艾,林书野不由得苦笑一声,“若是以你的标准来看,连妻子与女儿都没能保护好的我,岂不是早就应该下地狱?”

林玟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转向了林书野——从她的眼神之中,林书野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与跨越十几年的愤怒。“……你不想知道那小子的结果吗?”

看着越发难以抑制情绪的林玟,林书野只得连忙转移话题。“……不太想——当我抱着他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师父他……凶多吉少。”

果然,一提到陈正昊,林玟眼中的煞气顿时消散,转而又恢复了愧疚。“他还活着。”

林书野直截了当地告诉了林玟陈正昊的治疗结果,“你那一刀砍得不算深,这小子也是命大,再晚些抢救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师父的眼睛……”听到陈正昊的性命安然无虞,林玟眼中终于闪烁出些许希望。“眼球伤损过重,已经被摘除了。”

林书野的一句话再次让林玟的眼神黯淡无光。“不过,我给了他一个重见光明的机会——M国的文森特教授愿意提供治疗场所与设备,那是目前唯一让陈正昊复明的希望。”

林书野继续说道,“但……前提条件是,无论治疗过程之中发生怎样的意外,M国的施密特家族都不会为陈正昊的生死负责。”

“换言之,一旦选择接受文森特教授的治疗,那么……刚刚脱离生命危险的陈正昊又要把自己的命交给一群对他并非好意、也完全保证不了他的安全的陌生人。”

“师父他……没有犯傻吧?”

听了林书野的叙述,林玟惴惴不安地问道。“他已经到M国了。”

林书野的一句话,再次让林玟的心跌入谷底——愤怒的火焰再次回到了她的眼中,直逼林书野。她本欲起身厉声质问为何林书野要再次陷陈正昊于生命危险之中,但看着林书野复杂的神色,不知为何,林玟内心的怒焰忽然渐渐平息,再一次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一言不发,神情越发迷惘。“小丫头啊……”见林玟再次沉默,林书野悄然起身,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到她的面前,盘腿坐了下来,缓缓说道,“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允许你以徒弟的身份接近陈正昊吗?”

林玟摇了摇头,面色依旧是如同冬霜一般,冰冷而绝望。“论智慧,你与陈正昊其实相差不多;论武技,你更是远远胜过他。”

林玟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他真正胜过你的,其实是一种态度,一种对待世人的态度。”

林玟抬起头,眼神之中的哀怨平添了几分困惑。“当一个人脱离了自私这种最基本的桎梏、将目光投向了整个此世时,他往往会忘记,他只是此世无名的一员,而不是此世的主人。所谓‘举世皆浊我独清’,既是清醒者无奈的感叹,换个角度来说,也不过是另一种值得尊敬的愚者身陷泥淖之中的悲剧罢了。”

“此世具有它的意志,不是我们这些凡人可以轻易扭转的。这一点,当人真正心怀天下苍生时,往往是不易察觉的——所以古往今来,才会有那么多欲图逆天改命的悲剧英雄。他们至死都不曾认识到这一点。”

“但,陈正昊深知这一点——尽管由于年轻,很多时候他也不能真正抑制内心的冲动与本能。”

“小玟,这才是你值得向他学习的地方——当然,也是值得我、值得许多和我们一样于此世暗处为更多人命运作着无声斗争的人们学习的地方。”

“在看懂每个人的内心与意志后,他并不会出于自己的理想或是一厢情愿而为他人提供所谓的‘帮助’——他会宁愿看着一个心死之人安静地离开此世,挥手向他道别,也不会在其临死之前伸出手,让他继续活在痛苦之中,以满足自己所谓的……‘悲悯’。”

“尊重他人的意志……唉……”话至此处,年迈的林书野似是想起了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是我能早些看透这一点,面对阿璧与遇秋的离去,我或许会活得洒脱一些,那些无谓的感伤与仇恨也不会遗留给那时的你了……”“继承所有的悲伤与仇恨,那是我的选择。”

林玟冷冷地打断了林书野的话,随即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轻叹一声,点头道,“老先生说的是……我只是,不肯放过自己罢了。师父他……我不敢妄加揣测,但……”“呵,道个歉的事罢了。”

林书野轻笑道,拍了拍林玟的脑袋,“你知道的——虽然我不清楚最后一刻他究竟用那本密码本向你传达了什么信息,能够让那时失控的你神智恢复,但我想,对于你,如今的陈正昊绝不会那么轻易放下了。”

“若你真的爱他,小玟,支持他的决定吧。”

见林玟情绪渐渐恢复平静,林书野心底总算松了口气,起身说道,“若他能够度过此劫……跟我去机场接机吧。噩梦已经过去了,但对于那一夜,你还欠一句道歉——比起无意义的自责,还是好好想想道歉的措辞吧。”

说罢,林书野打开了卧室的窗帘,午后柔和的阳光伴随着初夏的蝉鸣驱散了房间之中的昏暗。林书野离开了卧室,悄悄关上房门,只留下林玟一个人,依旧静静地靠在窗边,沉默地看着窗外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初夏风景,眼中隐隐映出些许光亮。【二】十数日后,京域机场大厅。面色紧张的林玟紧随在林书野的身后,焦急地看着停机坪的方向,眼神之中又始终有些闪躲,脚步局促不安地挪动着。而林书野则是故作淡然地等待着来自M国班机的降落,内心的紧张相较于林玟却是丝毫未减。几日前,身在M国的叶钎城向林书野回报了陈正昊的治疗结果——虽然过程很离奇,但总而言之,有惊无险,休养几日后的陈正昊即将回国。听到陈正昊平安的讯息,林玟心中悬着的巨石总算是彻底落地,对于这个结果早有预料的林书野也是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场危机总算是接近尾声,所幸两个孩子平安躲过此劫,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劫波过后误解的消除。对于道歉的言辞,林玟在这些日子里想了很久,但直至目前,依旧是毫无头绪。唉,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希望那小子和小玟别再出什么岔子——驻足于大厅中的林书野如是想着。至于在这期间发生的另一段小插曲,为了不影响林玟刚刚调整过来的情绪,林书野决定对她保密——由于陈正昊双目复明的过程实在过于离奇,治疗结束后,一无所得的施密特家族打算软禁作为当事人的陈正昊一段时间,企图得到监控被抹去的那一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所幸,身为文森特教授最重要的代理人之一,叶钎城及时察觉到了施密特家族对陈正昊的不轨行为,在得到文森特教授许可、与陈正昊暗中商议后,利用自己的权限抢先一步,将陈正昊以Z国普通游客的身份通过客机平安送回Z国。来自M国的客机终究还是降落在京域机场——在林书野与林玟的翘首相盼之中,压低帽子、戴着墨镜的陈正昊神情警惕地从下机的人流之中默默走了出来,瞥见林书野与林玟等待的身影后,终于是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快步走上前去。“你的父亲已经得到了你平安的消息了——我让小钱先送他回风都了,京域还有些事需要你处理,你知道的。”

看着眼前恢复如初的陈正昊,林书野微笑道。“多谢林老关心。”

陈正昊微鞠一躬,礼貌道谢。“你……应该见过她了吧?”

林书野忽然上前一步,悄声在陈正昊耳畔问道。“嗯。”

陈正昊点点头,语气中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她应该不会为难你的。”

林书野低声嘱托道,“就当她是一场梦——作为人,你的一生不需要由遥远的神来定义与引导。这算是我这些年和她相处下来得出的为数不多的宝贵经验。”

“难怪林老当时对我的安全如此有信心。陈正昊暗暗一笑,无奈说道,“不过,现在这双眼睛……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些陌生,看东西还是很模糊,还有些畏光……”“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毕竟是新生的器官。”

林书野拍了拍陈正昊的肩,“不必如此紧张,虽然我不喜欢那个所谓的‘神’,但实话说来,她是不会害你的。”

“比起你尚未恢复常态的眼睛,我更担心的,其实……唉……”话至此处,林书野少有地无奈叹了口气,侧身闪开,为久违的二人让开一条通路——“师……师父……我……”看着眼前又消瘦了些许、神色很是憔悴的陈正昊,林玟只感觉心中仿佛被什么堵着,原本在心底思考、重复了无数遍的歉辞此刻却不知被抛到了何处,唯余眼眶中兀自流转的愧疚的泪水,还有带着哭腔的断断续续的话语。嗯……意料之中啊……注视着眼前面露惭愧自责之态的林玟,陈正昊不禁有些慨叹——早知两人对彼此均有所保留的他对于眼前的信任危机也不是没有准备,但回想起那噩梦般的一夜,那始料未及的背叛,那差点送自己归西的一刀,陈正昊只得苦笑着暗自庆幸当时自己的双目没有记录下那一夜林玟愤怒绝望的神情,否则今后他的噩梦里,恐怕又要新添一人,而此刻的自己,决计无法如此冷静地面对恢复了清醒的林玟。唉,没办法……自己认的徒弟,当然还得靠自己宠着咯……心里如此想着,陈正昊微笑着缓缓走上前去,驻足于林玟面前,温柔地看着她,并没有言语。“师父……对不起……”林玟的声音小得只有贴在身前的陈正昊能听见,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想要朝着陈正昊的方向又微微远离了几分。“就一句‘对不起’吗?”

陈正昊俯下身子,朝着林玟低下的面庞,坏笑着问道。“那……我……”看着陈正昊似乎若无其事的笑容,回想起那夜地狱般的景象,此刻的林玟倒显得局促不安起来,不知道如何是好。“嗯?”

看着林玟的不安渐渐取代了先前的自责,陈正昊的笑意越发明显,“那……这几个月的晚饭,交给你咯?没意见吧?”

“诶?”

听到陈正昊戏谑似的话语,手足无措的林玟顿时愣住了。还没等她作出进一步的反应,陈正昊便抢先一步将她搂入怀中,为她轻轻拭去眼角残余的泪水。“噩梦过去了,都过去了,小玟。”

陈正昊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还记得吗……尽管我们心中所隐藏的黑暗并不相同,但我们说好的,要一起跨出长夜。现在,长夜结束了,我回来了。关于那一夜的一切,不必如此自作烦恼……”“那……你那夜最后对我说的话……我需要一起忘记吗?”

林玟靠在陈正昊的怀里,抽噎着怯怯地问道。对于林玟的问题,陈正昊只是一笑,并没有立刻回答。片刻之后,林玟感觉到后背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律动——那是陈正昊用手掌轻拍着她的后背,而节奏,和那一夜他最后的回答一模一样。一瞬间,原本仍在林玟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顿时肆意流淌,她伏入陈正昊的怀中放声痛哭,环抱着陈正昊的双臂搂得更紧了些。我永远爱你——这便是陈正昊的回答,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看着怀中终于难掩情绪的林玟,陈正昊的笑容之中终于彻底释然了——他深知林玟的执念丝毫不逊色于自己,这一次由于冲动险些铸成大错的她更是不可能轻易原谅自己。回国之前,对于如何化解林玟的心结,陈正昊也是好好动了番脑筋——可惜对感情一窍不通的他思考到最后也没想出什么妙招,只得硬着头皮直面林玟,随机应变。好在看到陈正昊平安无事的林玟愁绪已解大半,再加上陈正昊的一番调侃劝慰,林玟的心结这一关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暗自捏了把汗的陈正昊不禁看向林书野,一旁的林书野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但笑容之中却夹杂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无奈。这就是……小玟的那个“师父”?哼……算你小子走运。下次再让小玟如此伤心,我可不会轻易饶你。与此同时,在三人不曾注意的角落之中,一个单薄的身影心情复杂地看着林玟扑入陈正昊怀中泪流不止,嘴角无奈地一撇,随后压低遮阳帽,走入前往登机的人流之中,消失不见。“那……师父,我……接受你的惩罚啦!”

半晌过后,情绪渐渐平复的林玟离开了陈正昊的怀中,擦干了眼泪,抬起头,看着陈正昊的眼睛,露出了往昔的笑容,“今天的晚饭……交给我啦!”

“这才对嘛——那我就接受你的道歉啦!”

陈正昊笑着说道。“不过,不管好不好吃,你都必须吃完哦!”

林玟的笑容之中忽然生出一丝坏意,拉着陈正昊的手,准备与他和林书野离开机场,回到小院。“等等,小玟。”

正当所有的误解与噩梦都消解了的二人准备回到RM大学时,一旁的林书野突然叫住了他们,“陈正昊暂时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他还有些事情需要解决。”

“林老,还有什么事情?”

不仅是林玟,就连陈正昊对于此刻林书野所言都感到一头雾水。“唉……也是件麻烦事。”

林书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总之,现在小钱的车应该已经到了——到了车上,小钱会和你说明情况的。”

“钱将军?难道是……小言出事了?”

陈正昊刚刚放下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语气之中带着些许颤抖。“……放心,顾柳言已经苏醒了,只是……”看着林书野欲言又止的模样,陈正昊越发感到不安,“……你去看看她便明白了。”

“作为最理解她的‘病友’,你……可能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三】紧闭的窗帘、苍白的天花板、冰冷的病床、弥漫着奇怪气味的空气……还有……沉默了不知多久的自己。已经……过去多少天了?——房中的少女紧抱着自己,于彷徨之中自问着。黑暗的病房之中安静得可怕,少女的心跳声似乎清晰可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在噩梦与丑恶交织的深渊面前,少女只得沉默地审视着……支离破碎的自己。我……到底是什么?“顾小姐,晚饭送到了!”

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墙的彼端响起,病房的门被打开了,一道久违的光让少女感到有些刺眼。短暂的适应后,她缓缓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着今日送饭入门的人,久未掀起波澜的瞳孔之中竟闪过一丝惊讶的光芒。而不巧的是,这一瞬间的诧异,被敏锐的来访者捕捉了个正着——“哦?看起来,你没有想到我会来?”

带着墨镜的陈正昊将晚饭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微笑着席床而坐,坐在了少女的身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少女刻意避开他的目光的慌乱模样。“……你的事情,我已经听钱将军说过了——看来,那一夜不仅我一人陷入了噩梦。”

陈正昊侃侃而道,似乎完全不曾注意少女略显怯缩的目光,“他还说,现在的你,已经忘记了一切,仿佛一个初生于此世的婴儿一般,生活难以自理,就连饭都很少吃……”“也真是难为你了……为了躲避现实,竟然能走到这一步。”

当陈正昊说出这句话时,少女警觉地抬起头,那眼神仿佛受惊的野兽一般,警觉而凶狠。“在我们初次见面时,我暗中便对你做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判断——当你真的想刻意隐瞒什么的时候,你往往是瞒不住的;反之,当你并不在意一些事情时,你的态度往往是我们之中最令人捉摸不透的。”

陈正昊微笑着继续说道,“若是不曾经历先前的噩梦,我想凭着伯父伯母与钱将军的眼光,他们也早该看出来你的小把戏——所以说关心则乱啊,正是因为他们太在意你的状况,才会忽略这些……本就非常明显的破绽。”

“……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面对陈正昊看似漫不经心的质疑,沉默多时的顾柳言终于冷冷地打破了沉默。“呐,这就是破绽。”

听到顾柳言的话,陈正昊会心一笑,摊开手调侃道。“你在诈我?”

意识到似乎上当了的顾柳言如同出笼的猛虎般猛地抓住陈正昊的衣领,恶狠狠地质问道。“倒也不完全是。”

看着眼前因轻率摊牌而恼羞成怒的顾柳言,陈正昊笑容依旧,“只是在钱将军向我讲述那夜你的遭遇时,联系起如今你突然的失忆,我忽然觉得,一切……过于合理了些。”

“换句话说,你有用失忆逃避现实的理由——你需要逃避这个残酷而无趣的现实。”

“而对于这个怀疑,我可以用一个不需要任何成本的诈术来证实——你看,一切正如我所猜测的那样。”

顾柳言的手缓缓松开了,面色苍白而无力——这些天的伪装与沉默让她的心理如同薄冰一般,冰凉而脆弱。她哀怨的眼神之中夹带了些许不甘与无可奈何。正如陈正昊所言,换作平时的她,如此简单粗陋的诈术,她是不可能上当的。这几日的伪装已经将她本就接近崩溃的精神逼至了边缘,用不了多久,她便不需要伪装了——如此环境之下,她真的会疯的。“……其实仔细想来,你也没那么聪明,小陈哥。”

半晌的静默后,顾柳言无奈地笑道,“你只是……太了解人了。”

“你高看我了。”

陈正昊忽然收敛了笑容,“我只是……对于我们这样的异类了解罢了。”

“小陈哥,那夜……你也做噩梦了吗?”

顾柳言的语气依旧凉薄如冰。“噩梦啊……的确,”陈正昊点头严肃道,“你知道,我们都逃不过的。”

“那你醒来了吗?”

顾柳言追问道。“……噩梦再痛苦,也只是梦而已。”

沉默片刻后,陈正昊忽然笑道,“长夜破晓之时,大梦方醒,我还是我。”

“可我……已经醒不来了。”

顾柳言抱着自己,惭愧地小声说道, “我的噩梦伤害了太多的人,无辜的人倒在我的刀下,关心我的人被我重创……直至梦醒,我犹然觉得身在梦中,亦或者说……我不敢醒来。”

“我曾暗中听到钱叔叔说起你和董姐姐的伤势——说实话,现在的我宁愿向你们一样,那场噩梦之中保护好每一个我需要守护的人,哪怕是牺牲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白了……你还是放不过自己。”

陈正昊点点头,叹了口气——一切正如他预料的那样。“伤害了无辜之人,我怎么轻易原谅自己?”

顾柳言苦笑着承认了这一点,“而不用说……有无辜之人死在了我的手里,死在了……我病态的欲望之中。”

“说实话,这几年跟着大家走南闯北,生死杀伐之事也已经司空见惯。但我始终坚信,死在我手中的人,都是罪人。我控制住了嗜血的本性,我成功从一个隐秘的角落融入了此世,甚至……我很幸运地遇见了你们。”

“但噩梦之后,我失去了所有。我回到了……最初自己最讨厌的模样,那个孤独的囚笼。”

“……小言,”陈正昊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道,“你在畏惧杀戮吗?”

“笑话。”

顾柳言冷哼一声,“这些年凶象环生,杀阵迭出,我什么时候退缩过?”

“那你觉得……死在你手中的,有无辜者吗?”

陈正昊的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却让顾柳言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当然知道陈正昊的意图所指,只是……这样冷血的事实,她不愿意承认罢了。“你不想知道,最后倒在你刀下的那个‘无辜’的男人是谁吗?”

见顾柳言沉默不语,陈正昊冷笑着追问道。“什么意思?”

顾柳言的声音有些颤抖。“田一贤,曾经京域JY大学医学院的高材生,如今武云天遗孤的私人医生兼指定监护人。”

陈正昊的介绍令顾柳言心底大吃一惊,“……当然,他也是风都人,准确地说,是我的老同学。”

“我们很早便认识了——那时的我,还把他当成无话不谈的挚友。他的大部分才能都远在我之上,我不过比他多了些许文才罢了。但我不知道的是,那时的他,气量小得可惜。”

“九年前,田一贤出于莫名的嫉妒,利用家庭关系和同学人脉,将当时有些心高气傲的我挤出了原来的班级,阻碍我与原来同学之间的交往,暗中在我曾经喜欢的人面前挑拨我和她的关系……”“当时的我远没有现在这样洒脱——在那样高压的环境下,脆弱而又敏感的我进入了那一场长达六年的黑夜。醒来之时,对于现实之中发生的一切,我无从知晓。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我故乡的同学圈中,我已经万劫不复。”

“于是我选择远离家乡,远离支离破碎的过往,只身一人前往广城——这便是我避而不谈的过往,现在看来,算不得什么,但很不幸,他有意无意间的行动毁掉了我的青春。”

“我想说的是,小言……”回忆过不是那么美好的往事后,陈正昊缓缓起身,神情严肃地嘱托道,“其实……作为异类,你没有必要背负这份子虚乌有的罪恶感。”

“小陈哥,你在说什么?!”

适才听得如痴如醉的顾柳言被陈正昊的话惊得几乎从床上跳起来。“武云天说得没错,此世已经渐渐走向堕落。身居淤泥之中的人们,多少都背负着自己的黑暗与罪恶。”

陈正昊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的他究竟在说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既然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杀伐,那么对于倒在我们手中的生命……其实没有必要背负着如此的罪恶感。”

“……我不觉得这像是你会说出的话,小陈哥。”

顾柳言一脸不可思议的冷笑着说道,“按照你现在的逻辑……世人皆可杀?”

“……不是吗?”

陈正昊的回答令顾柳言感到难以置信,“小言,这些年我们见过太多人了,道貌岸然者、歇斯底里者、麻木不仁者……谁没有背负着足以判死的罪名?”

“包括……此刻的你我。”

说着,陈正昊摘下了墨镜。看着他眸色深处若隐若现的赤红,顾柳言感到莫名的陌生,又隐隐产生了一种共鸣感。“那为什么……你还活着?”

顾柳言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我们还有活着的价值。”

陈正昊突然凑近顾柳言,抓着她的肩膀神情严肃地低声说道,“因为还有人不希望我们死去,因为……死神尚未注意到我们。”

“自三年前的见面开始,自我们第一次一起行动开始,我们的生命便是押入枪膛的子弹。我们的命运便是那穹际转瞬即逝的流星,向着长夜的最深处奔赴而去,击碎黑暗的某处。我们早已没有退路,而扣动扳机的那一刻远未到来。”

“谁是扣动扳机的人?”

顾柳言问道。“你的生命,当然由你自己决定。”

陈正昊神秘地一笑,揭开了最后的答案。病房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陈正昊渐渐松开了沉思之中的顾柳言的肩膀,重又戴上了墨镜,静静地站在病床旁,注视着顾柳言,等待着她的决定——话已至此,若顾柳言执意不再回头,他也不会作强求。毕竟,他只是小言的病友,而不是她的枪手。“……在我离开这里前,小陈哥,答应我一件事。”

良久,顾柳言终于开口说道。“不妨一说。”

“无论我将来于何时何地扣动扳机……不要阻拦我。”

顾柳言的语气格外坚决。“那是自然。”

陈正昊一笑,向病床上的她伸出了手。得到了陈正昊保证的顾柳言释然地一笑,拉着他的手从病床上爬起。两个病友带着各自的隐疾走出了这间昏暗的病房——他们或许永远也等不到痊愈的一天,但此刻,他们都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对了,”在打开病房门的前一秒,陈正昊忽然附在顾柳言耳畔轻声说道,“其实那夜……没有任何人死在你的手上。”

“嗯?”

顾柳言的神色显得有些诧异。“田一贤……真是命大,”陈正昊笑着叹了口气,“虽然你刀上的剧毒让他半身不遂,但好在抢救及时,保住了性命。”

“……那就好。”

顾柳言轻叹一声,心中一块无形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病房的门被打开了——携手而出的两人面前,是焦急等待着的顾柳夫妇与钱宇谦。“小言,你……你怎么样?”

看着自己的女儿带着往日熟悉的温暖笑意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先前心中几乎绝望的柳雅辛猛地上前,抱住顾柳言,言语之中满是关切。看着抱住自己的母亲憔悴的面容,顾柳言不禁潸然泪下——这一刻,她才理解陈正昊适才所说的“活着的意义”对她而言是什么。异类……没有那么可怕的。只是,一句真诚的关心,一个温暖的拥抱便好。“……我没事。抱歉,爸,妈,钱叔叔,让你们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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