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暝。”
莫酒又叫了他的名字一次,也是这一声,叫姜暝忽然意识到,她对他开始直呼其名了。“我没同情你,也不会施舍你。”
她转身,看着笔直却瘦削的背影,语气冷静而平淡,“我是在帮我自己。”
说完,她摸了摸肚子:还好没吃就出门了,不然指不定得吐出来。帮她自己?姜暝不明所以地回了头,看莫酒的眼神多了几分考量,似乎在说“你是不是癔症了”。被他的眼神“羞辱”到,莫酒绷了绷脸,才不至于当场翻脸,咳了声继续瞎编,“不想冤枉好人,更不想当傻子,错了就是错了,的确弥补不了什么。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想求个问心无愧。”
求个问心无愧?姜暝忽而笑了下,问心无愧,说得倒是简单,可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更可笑的是,她这理直气壮的做派,叫他居然感受到了真诚。真诚?和嚣张跋扈的莫酒,有过关系吗?“不需要,二小姐的美意我心领了,你请回。”
姜暝又一次对莫酒下达了逐客令,莫酒不禁气得要踹他,但面上愈发冷静下来。想了下,她还真走了。只不过,走了没多久,她就又回了。都不待陈公公忧心她会不会因此而又恨上姜暝时,她就带着俩被她吓破胆最近分外老实的侍卫,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开始吧。”
她将人踢了一脚,侍卫踉跄过后便扑在地上,向姜暝跪下行了大礼。另一个生怕挨莫酒一脚,忙自觉地爬过去也跪着了。两人以头抢地,十分敦实地向姜暝请罪,“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卑职再也不敢了!卑职知错,求殿下饶恕!”
姜暝视线冷淡地从这两人身上挪开,再看向莫酒,表情没有什么波动。“我知道你不需要这些,但我需要。”
莫酒扬了扬下巴,也不指望他领情,她做这些,本就是每一世基本的操作之一。她说着,又冷笑地看着地上两人,“你看,接受好意比心领来得更舒坦,至少,这些踩低捧高之辈,再不敢在你面前造次。姜暝,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年迈孱弱的奴才考虑吧。”
日月可鉴,啧,她莫酒也终于学会这些威胁人的小话术了。嗯,能治姜暝就行。闪闪:你可别……玩脱了啊。莫酒话音落下后,姜暝双手便握成拳,抵在身体两侧,神色有了变化。他醒来后,是听陈公公说起莫酒救了他们二人的事,但他一直对莫家带着敌视,加上先前莫酒像苍蝇似的赶也不赶走地时时来膈应他,让他无法心生感激。此时,也是一样不可能感谢这个人的。但他须得承认,她的话说动了他。他是百折不挠亦不畏死,可他身边就剩下这一个忠仆,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一直陪着他吃苦。姜暝可以对自己狠,却不能对亲近之人没良心。他咬着牙关,只觉得天人交战。短短数月,他从天之骄子被打入尘埃中,如果不是等外祖回京,他其实也没什么斗志和信念了。面对人走茶凉,豺狼当道欺辱,他都能忍,唯独不能忍受身边人替他受罪。莫酒忽然就庆幸,当日救下这老奴一命。现在这老奴便成了姜暝暂时的死穴。啊,忽然就好气,以前的姜暝都只关心她来着……莫酒想着,莫名不善地看了眼陈公公,这一眼,叫姜暝敏锐地捕捉到,以为莫酒是要拿陈公公要挟他,下意识挡在陈公公身前,一手拦着呈保护姿态。“莫二,只要你不为难陈公公,我可以接受你的道歉。”
明明就不乐意接受她的好意,却为了这老奴,退让了?莫酒气笑了,忽然就没有什么成就感。她看了眼地上这两还在求饶的侍卫,“照看好他,谁若是欺负他……主仆二人,你们拼死也要保护知道吗?”
侍卫一怔,回头看着莫酒,就看到女人眼底的冷光,“不然,死我手上会更惨。”
打了个寒噤,两人哭丧着脸,不迭点头。“是,是,卑职一定保护好殿下……和陈公公。”
“你若有难处,便让这二人找我。”
莫酒抿着唇,小脸满布寒意,一副明晃晃的“你惹到我了”神色,姜暝只觉得她莫名其妙,没有回应。倒是他身后的陈公公见状,立即笑着应下了。势微之际,能有这样的“靠山”,殿下不屑,但他得为殿下维系这份关系。姜暝不大赞同地看了眼陈公公,明明陈公公先前很讨厌莫二的,现在却……“我走了,再给你送来的东西,不许扔。”
莫酒走出去一步,又负手走了回来,站在姜暝一步之外,抬起下巴,美目凌凌的很有气势,她咬了咬腮帮子,“姜暝,你要是不识好歹,我……就不管你了。”
说完,快步离开了。姜暝:“……”她刚刚那耀武扬威的样子,他还以为她要说“我就杀了你”或是“我就揍你”,怎么就憋了这么一句小孩过家家似的话来?莫酒是想说“我就揍你”来着,但生生被至今没动静的爱慕值压制住了脾性。小不忍则乱大谋……个屁啊。她莫酒几时是忍的性子?这破任务,真是叫她越来越不威风了,如果这是个电视剧,她该被观众骂女魔王滑铁卢跌份儿了吧?闪闪:冷静,冷静,你是个成熟的魔了,要风格百变,多样。再说了,你从前被骂骂少了?莫酒:好像……有点道理?她活这么久,不一路被骂过来的?不痛不痒不会少块肉。很好,在闪闪和莫酒的反逻辑下,她又将她自己哄好了。再说姜暝,他将这两名被莫酒吓破胆的侍卫赶出去守门后,就坐在窗前若有所思地翻着书籍。陈公公给他披上厚厚的冬衣,又沏了茶放他桌上,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便主动询问,“殿下可是为莫二小姐的事烦心?”
姜暝眸光一闪,提及莫二,他就没由来的烦闷,在姜暝心中,是非曲直分明,但现在,一个父皇,一个莫酒,叫他实在不知道该以何种判断来看待他们。一个从前爱护器重他,却又将他弃若敝履;一个恨他刁难他,却在他濒死之际出手相救。他们的行为都是这般矛盾,前者是为皇权为帝位,那后者呢?姜暝将书合上,拿出被他摩挲得都磨边的信笺,他现在就只信外公和陈公公两人了。“她喜怒无常,恨时巴不得我死,现在又这般费心……这样的人,该离她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