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确凿，七殿下是被冤枉的！还望皇上圣明裁夺，严惩真凶！”
老侯爷和主审姜暝一案的几位大臣，将累累证据呈上，然后跪在大殿之上，大有逼皇上开这个口，洗刷姜暝的冤情。皇帝当然不想开这个口，他脸都铁青了，看着底下跪着的其中一人——那可是得他口谕，最多还废太子清白，但决计不能彻查到底的！好哇，他的江山他的百官，现在他还没老到不能动要退位的时候，就被他的好儿子给夺了？老东西更是精，回来这一趟，明面上查被刺杀的事，暗地里却不知道怎么笼络的人心，这么快就将废太子谋害皇嗣一案查明了……皇帝一激动，便觉得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他抬手握拳抵着唇掩饰性地咳了两下，浑浊的咳声，叫他自己都感到几分不再壮年的悲哀来。再看底下跪了大半，全是高呼万岁圣明，让还废太子清白的，他便顿觉大势所趋，就算他是天子，也不能将所有反对者都杀了。难道，真是他错了吗？不，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这天下谁都可能有错，唯独他不可能错！“传朕旨意，将……涉案之人缉拿，待认罪后，若确实无误，便……杀了公之于众，废太子若确系被冤，便恢复太子之位，回东宫府邸。”
到这个时候了，皇帝还在等，等一个消息。果然，不多时，禁卫军统领便急急忙忙上殿来了。“禀告皇上！涉案的太监和宫女……畏罪自尽了！”
直接就定性为“畏罪自尽”，古老侯爷眼眸深沉地抬了一眼，看着高位之上，神色讳莫如深的天子，只觉得心寒和想笑。莫不是怕再查下去会查到上头的这位，所以才被处理了。但老侯爷身居高位多年，浮浮沉沉，见过太多，他要的从来不是所谓的真相，而是太子能够回归东宫。“简直是岂有此理！”
皇帝心下倒是一松，紧接着却震怒，他拍着龙椅，“那线索可是断了？”
底下跪着的大臣们心下一惊，怎么，这都水落石出了，就算是替罪羔羊，那也死了，这案子不应该明了了吗？“回皇上……那太监死前留下血书供认不韪，说是曾被太子责罚过，怀恨在心，才下此毒手。”
“……”皇帝脸色一变，看着底下脸色同样意外的统领，他拧起眉，“他认罪，说是他所为，背后并无主使？”
底下人并不清楚皇帝问这话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态，不过禁卫军统领字正腔圆地回了声“是”之后，便双手呈上了太监死前写的血书。皇帝腮帮子紧了紧，半晌都没吱声，直到总管太监躬身双手递上了满目嫣红的血书，他才呼吸一粗地接了过来。打开，神情晦暗地看了几眼，便沉着脸将其合上。“大胆毒奴，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十恶不赦之事，其心可诛！就这么死了都是便宜他了！”
皇帝每说一句，胸口的气就震荡一回，半晌后，他觉得自己眼前阵阵发黑，而看到底下还顺势逼他还姜暝清白的大臣，他喘了口粗气。“传，传朕旨意，太子姜暝属实无辜，案子既然水落石出，那他便恢复太子之位，回归东宫，待……休养恢复过后，便继续协助朕政务……”说完这些，他瞬间觉得浑身力气被抽干，事已至此，他自然知道与其这个时候暴露他对太子的忌惮之心，让大臣心生猜忌，和姜暝父子彻底决裂，不如趁机缓和修补父子关系。想着，皇帝剧烈咳嗽两声，又说了些宽慰姜暝之类的话，哪怕姜暝不在场，他也说得快要潸然泪下的模样。底下大臣便配合着说些安慰的漂亮话。古老侯爷内心恶心厌恶，面上却不得不做出感佩之态——太子终归只是储君，没有坐上皇位之前，天子便还是万万人之上的至尊。做臣子的便只能臣服。姜暝从寒霜殿正式出来了。陈公公一改往日的颓唐，还架了火盆，放在寒霜殿正门外——当然，东宫门前也有。他满面笑容地高呼着“恭迎太子回东宫”，身后的宫人跪了一地，好不气派。但姜暝经历过皇宫的云端坠落泥沼后，只觉荣华也不过是过眼烟云，抓不着守不住。他淡淡地看了眼，视线却不无期待地扫过这些宫人，搜寻不会出现的那道身影。但下一刻——“嘭”的一声，莫酒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她手上还握着制造粗糙的礼花筒，刚被她一拉，迸发出新鲜的梅花花瓣，洒落了姜暝一身。他起初不知是莫酒庆贺的方式，下意识扬起狐裘，挡了下，但等待微凉轻软的花瓣落下，梅香扑鼻时，他才眨了下眼睫，手放下，再抬起便指腹轻捻，将眼皮上的一瓣接住。“祝贺你。”
神色清冷如一柄寒剑的莫酒，眉眼不动，专注地望着他，红唇一启一合，只清冷地说了三个字。如果不是了解她，姜暝可能都要误会她这不是祝贺而是来送葬的。但他却笑了，从被还清白开始，他整日就没怎么笑，总是淡淡的，哪怕嘴角在上扬，眼底也带着冷淡。而此时，他却唇角一提，眼里晕开冷意融化，如沐春风的笑意。他伸手，终是没有隐忍不发，落在她发顶，将她头发上沾到的花瓣拿开。“谢谢小酒。”
他很开心，她来接他了。莫酒微微扬眉，小脸看着又瘦了，但气色还不错，尤其是一双眼神采飞扬，“我们一块走？”
她看他刚刚四处寻找她身影的样子，颇有种自己罩着的小弟在找主心骨的错觉，便一时心软，如是提议道。现在他又是太子了，总比从前威风了吧？她能打，他有权，他们走一块，谁也不怕。姜暝看她极其自然地走到了身侧，看她垂落下的袖子，手指紧了紧，到底是忍住了。他当然想她陪着他，将这皇宫都走遍，将这天下也走遍，如果是她陪伴左右，那再难走的路，他都甘之如饴。甚至，姜暝知道他有多贪心，他想牵着她的手，昭示所有人，她是他的小酒，谁都别想觊觎，谁都不许欺负。他对她的爱如野草疯长，无法遏制，越是克制越是在心里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