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岗,九月二十二日晚上戌时(19:00)不到。 李四与‘“齐天王”’正站在乱石岗的葫芦口前,向远处眺望,焦急的等待艾举人通知。 太阳早已落下,冬日里的夜间十分寒冷,几人裹着厚厚的皮袄,头戴皮帽,也都被冻得直跺脚。 身后峡谷内,则是乱糟糟的,持枪带刀的高家老贼与瓦剌寨马匪,也都被冻得缩头缩脑。 其中,高家老贼五百人,瓦剌寨精悍马匪二十人,共计七百人。 高家老贼有一小半穿戴棉甲,武器全是腰刀或长枪,没有火铳。 而李四带来的二十精锐马匪,则一人三马,身穿半身皮甲,腰间别着短斧,手中拿着马刀或长枪。 忽然,南面隐隐传来马蹄声,李四与高家“齐天王”全都脸上一喜,动手的命令终于来了。 同时,像是约好了一样,从西边也传来杂乱的马蹄声与脚步声,黄沙寨的沙上飞也带人赶到了。 南面来的一人一马,正是高家传讯的老贼,只见他匆匆下马,低声喝道:“大王命令,可以动手了!——” 李四忍不住合击手掌,兴奋之情喜于言表,等了这么久了,终于艾举人那边做好了准备。 “哈哈,看来咱沙上飞来的正是时候!——” 粗蛮的笑声,伴着马蹄声传来,沙上飞人还未到,声音却已传来,李四对沙上飞早有耳闻,只是都传说沙上飞精于沙漠行走,可没听过沙上飞耳力惊人。 “哈哈,沙寨主来的正是时候,小的李四,瓦剌寨坐下亲随,见过沙寨主。”
李四抱拳,沙上飞瞳孔一缩,原来这貌不起眼的阴鸷汉子,就是曲骨翰的影子李四。 李四凶狠,精悍,深得曲骨翰的信任,总是在外面替曲骨翰行走,这松山新边关墙内外,李四在一众土匪之中,可是大名鼎鼎。 “原来是李四兄弟,咱沙上飞今天能跟李四兄弟一同行事,可荣幸的很呐。”
沙上飞跟李四寒暄过后,又与高家“齐天王”见礼叙旧,半盏茶后,方才谈及正事。 “沙寨主,不知你今夜带了多少人前来?”
沙上飞体型瘦长,看年纪四十多岁,他出身东女羌族,所以头上裹着一圈青黑色头巾,内穿厚厚的黑色棉袄,又外套羊皮大氅,腰间挂着吊刀,火镰,打着绑腿,穿牛皮快靴。 听到“齐天王”问话,沙上飞吧唧了一口烟袋,吐出浓浓的烟雾:“咱带了五百三十个喽啰,全都是沙漠里的好汉子!...啧嘶,这罗刹国传过来的莫合烟,还真他娘的够冲。......” 烟草传入明朝在万历末年,有三条路线,一条是海外海商从西方带来,入台湾,福建漳州,一条路线则是从南洋一带进入广东,最后一条路线则是从罗刹国(今俄罗斯)传入草原,再由行商从草原带到新疆,甘肃一带。 “齐天王”大喜,沙上飞带来五百三十人,自己这边加上李四等马匪,则有五百二十人,两方共计一千零五十人。 这么多人去攻打无定乡堡,抓住李自敬的家眷亲人,太绰绰有余了。 榆林州城他们没有自不量力前去攻打,一来城墙高大易守难攻,二来动静也太大,兵备副使张三杰一个人也压不下来。 无定乡堡正好,李自敬的发家地,麾下很多将士的家眷都在这里,连李自敬怀孕待产的嫂子也在这里,抓了她们,李自敬敢不听从揉捏? “齐天王”刚要说话,却被李四抢道:“既然咱们兵力富足至极,那么自当利用得当,依我看,咱们不如兵分两路?”
沙上飞吐了个烟圈:“怎么个分兵法,说说看?”
“沙寨主你带着自家队伍,前往响水乡堡,一来攻打响水乡堡关墙缺口,李自敬留守的军队,二来防止响水乡堡支援无定乡堡。”
“小的则与高家兄弟,各带着一队人马,前往无定乡堡。”
沙上飞咂巴了几下烟袋嘴,说道:“高杰信上说,让咱带兵前来行事,所有的听李兄弟安排,咱一开始还不服气,但现在看来,李兄弟你安排合理,考虑周全,确实比咱沙上飞强。 就按照李兄弟的安排,咱沙上飞带着喽啰前往响水乡堡,事不迟疑,咱先走了。——” 沙上飞大手一挥:“小的们,跟沙爷爷一起吃肉去喽!——” 等沙上飞带人走后,李四看向“齐天王”:“兄弟,无定乡堡那里地形你们最熟,人面也广,由你们出手抓李自敬寡嫂,不会惊动太大。”
“齐天王”抱拳:“就听李兄弟安排,我头前带路,此地距无定乡堡不过三四十里,一帮妇孺手到擒来。 等我们抓住了李自敬家眷,用他们威逼李过打开无定乡堡大门,咱们一举将李自敬与他手下将领的家眷,全都捏在手上。 哈哈,到时候,哪怕李自敬心肠狠硬不顾家小,可他手下将领也会将他绑着逼他就范。”
...... 十月二十二子时初(23:00)。 响水乡堡,圆月当空。 关堡悬楼上,艾能奇与佥书官张峰并肩而站,借助月光眺望北方,视线内,积雪融化以后,全是枯草黄黑苍苍一片。 “大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咱们派去送信的人,怎么还没有回来?”
艾能奇阴郁着表情,张峰黑瘦的脸上也隐隐有些焦虑:“主公应该没事,肯定解了黑山之围,要是没有成功,只怕早已返回。”
“至于咱们派去传信联络的士兵,恐怕已经糟了马匪的毒手,现在积雪融化,北面全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没办法隐蔽行藏,远远就能被马匪发现。”
“马匪精善骑射,咱们派去联络的士兵不是马匪的对手。”
艾能奇右手一拍跺墙:“要不先生领着军士驻守这里,艾某带着求活营前去支援主公?”
张峰一惊,连忙摆手:“不可,不可!响水乡堡关乎着主公的退路,轻忽不得,你要是走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能守得住响水乡堡?”
“咱们不但要驻守响水乡堡,更主要的是严防关墙缺口,时刻保持着主公归途的顺畅,否则要是被人占了关墙缺口,易守难攻,主公可就被困在草原上了。”
艾能奇皱眉:“先生说的陈某也明白,只是心忧主公,前些日大雪封路,这两日勉强能行,派去的人又没有消息,胡乱言语,先生莫怪。...不行咱们再派一队人前去?”
“嗯,如今只能这样了,加派人手,一定要联络上主公。”
艾能奇点头,正准备转身下去安排,忽然张峰听到连串的唳唳鹰鸣,三只鹰隼在低空盘旋,叫声很是紧急。 惊咦一声,目光随之投了过去,顿时一惊,指着远处:“你快看,鹰隼下面的那队骑士,是不是咱们的人?”
艾能奇放眼看去,只见远处一队骑兵疾驰而来,模糊看到马上骑士,全都一身鲜红的制式棉甲,确是明军装扮无异。 “莫不是主公久等焦急,派人前来?”
心中正思索的时候,又看见在这一队骑兵后面,腾起了一片黄雾,黄雾过后,露出身影,乃是马匪打扮。 待两队骑兵一前一后近些,艾能奇看见,明军装扮的骑兵有八人,另有三个异族打扮的骑士,共十一人二十多匹战马,后面追杀的马匪有二十人左右。 再近些,艾能奇发现,明军装扮的骑兵,领头之人正是石阡。 “是石阡,肯定主公派他回来的,艾某带将士前去接应,先生守好两山口!——” 不多时,艾能奇单手持刀,身后带着身穿破烂皮袄,手拿长枪短刀,每五人用铁链连在一起,无甲胄护盾的求活营。 求活营军士,都是原本响水乡堡的墩军守卫,原有六七十人,经过艾能奇酷毒操练,现在只剩下五十人。 此刻,他们被艾能奇带领出战,脸上全都露出狼一样的眼神,可怕的渗人。 张峰看着下面求活营军士,脸上露出不忍,艾能奇的操练方法他看在眼里,现在想起来还浑身冒寒气。 艾能奇太变态了,简直不把求活营士兵当人看。 艾能奇怪笑一声,刀指北面:“孩儿们,吃肉的时候到了,一颗脑袋一碗大肉,两颗脑袋不但肉管够,还有一壶酒哇!——” 求活营军士眼睛一亮,喉咙不停的干咽口水,眼睛随着艾能奇刀指的方向,直冒绿光。 马匪骑术精湛,很快就追上石阡等人,石阡死命抽打着战马,嘴里大声喊道:“还有一里就到了响水乡堡,兄弟们加快马速!——” 石阡说罢,听到脑后风声袭来,急忙低头,躲开了一只冷箭,然后背转身体,同样还了一箭,马匪应声而落。 其他夜不收骑士与三个鹰奴,也都纷纷弯弓向后面射去,弓箭嗖嗖的破空中,一声声惨叫传来,马匪在这一轮箭雨下,死了三人。 身后马匪大怒,也都还以颜色,弓箭破空声传来,石阡大喊:“快散开,藏在马腹侧!——” 夜不收骑士们纷纷散开,藏身马腹,可是有两个倒霉蛋,动作慢了一些,被马匪射死。 还有三人战马中箭,摔倒在地:“石阡哥,我们战马中箭跑不动了,你快跑,我们兄弟替你拦着!——” 说罢,三个没了战马的夜不收,持刀矮身,对着后面马匪的战马马蹄,一刀砍去。 咔的一声,三匹战马马蹄被砍断,马匪连人带马,狠狠的炝在泥土中,吭吭两声,战马与人,脖子全被折断,白惨惨骨茬刺到肉外。 三个夜不收闪身躲开摔倒的战马,再次举刀朝后面战马马蹄剁去,这次马上的马匪有了准备,一提马头,战马高高跃起,从家丁头上越过。 夜不收急忙扑到在地,防止被马蹄踢中脑袋,却不料被后面的马匪战马踏中。 噗嗤声中,三个夜不收被战马踏碎了胸膛,红色的鲜血,黑色的内脏碎片,从张大的嘴巴里喷出。 石阡嚎叫了一声兄弟,眼泪瞬间滚落出来,多年的兄弟死在自己眼前,悲恸已非言语能形容。 可形势容不得他过多悲伤,身后追击的马匪,已经来到身后。 石阡怒目圆瞪,高声狂吼,回身一枪刺去,将一个马匪刺落马下,接着松开长枪,抽刀朝身旁砍去。 身旁仅剩的一个夜不收与三个鹰奴,也都一边策马奔驰,一边挥刀砍杀。 忽然,三个鹰奴嘴里发出‘呼嗬,呼嗬’的声音,天上盘旋的鹰隼也‘唳唳’的尖鸣,直冲向下,尖嘴啄向马匪。 马匪急忙闪躲,却被鹰奴弯刀砍断脖子,脑袋耷拉在脖子上,狰狞的伤口喷涌着鲜血。 石阡大叫:“杀的好!——”随机一刀磕开马匪钩镰枪,顺势沿着枪杆划去,削断马匪三根手指。 忽然,身旁唯一的一个夜不收骑士,猛然急速中拉住战马,马蹄划出三四米蹄印,然后不顾战马吃痛嘶鸣,调转马头,解手刀狠狠插在马屁股上。 “石阡哥,咱老胡先走一步,留下老父老母幼子,就交给你照顾了!——” 石阡大惊:“老胡不可,接应的人快到了,我就剩下你一个兄弟了,千万别送死啊!——” “呸你娘的,你死了老子打你儿子,睡你婆娘,老子就不照顾你父母,想照顾自己照顾去!——” 夜不收老胡哈哈大笑,双手持双枪,纵马朝后面马匪撞去:“家里黄脸婆你要是看上了,尽管去睡!——” 轰,咚,咔嚓! 老胡双枪刺穿两个马匪,战马与之对撞,双双撞断脖子,他则被乱枪刺穿,挑到半空中。 艾能奇带着五十求活营军士,终于来到关墙缺口处,前面数十米外,石阡与三个鹰奴正策马奔来,后面则跟着还剩下的十余个马匪。 求活营军士,五人一组,用铁链链接,艾能奇心思深沉,手段酷毒,他对求活营说过:尔五人一组,吃喝拉撒睡,但凡有异动,五人皆斩杀! 五十军士,分作十组,排成两排,直面马匪,与他们平齐的,就是高大古旧的关墙。 前面一排二十五人,人人手里是三丈长的长矛,矛尖斜指前面,尾端插在地面,后一排则是二十五个刀手。 “石阡,速速从两侧闪开,剩下的几个马匪,交给陈某!——” 石阡大喜,一兜马缰,战马应着心意向右侧跑开,贴着关墙,三个鹰奴紧紧跟随,露出后面的马匪。 石阡突然调转方向,身后紧追不舍的马匪们,则来不及变换方向,直直的朝着求活营长矛撞去。 轰,轰! 最快的战马撞到长矛上,被长矛穿透,马上的马匪,也被凌空抛飞,甩到求活营刀手中。 嗤嗤,三四把直刀砍下,刀口剁进皮肉骨头中的声音,分外的刺耳。 接着又是两声巨响,伴随着轰隆声,战马被长矛刺穿的哀鸣声,还有长矛断折的咔吧声,被巨大惯性抛飞在半空中的马匪恐惧叫声,混成一片。 后面的马匪,见状纷纷大恐,死死拉着战马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