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身上伤大好后,君王会陪她在院子里走走。两人并肩而行,一起在梅树下驻足,赏已经开了大半的红梅。等她好全,则时不时在君王理政时,静悄悄送茶盏进去,而君王点名要架子上哪封旧册子,她也会抢了桑晨的活,去帮他取来。这些变化,殿中众人看在眼里,傅南容又岂会不知。只道她是感恩,也未做多想。又到了一天晚上,傅南容依旧是久久未睡。朱九这些时日也跟着他晚睡,在一旁看一些无关紧要的各地送上来的风土人情细册,傅南容只当是给她解闷。她却每晚看的津津有味。看到有趣处,还读出来与他分享,“四十九泉,那里真的有四十九眼泉吗?”“自然是有的。”
傅南容头也未抬回答。“在冬日里,那边也不用着厚袄,真是不错。”
朱九搓搓手,她已感觉到冷了。之前说盼望冬日的雪,雪如今是一场还未见下,但冻得她的手几乎要先掉了。凡人之躯真是脆弱。她不再盼望下雪了,只求冬日赶紧过去。于是不禁对四十九泉那地方心生向往。“等过一些时日,去那边狩猎,你便可去泡泡那边的温汤。”
“真的吗?我也能去?”朱九抱着册子欢呼。“你是王后,狩猎大典自然要去。”
“那乐锦红缨她们能跟我去吗?”有福同享才是她的宗旨。“你需要人服侍,这些人自然也要同行。”
“那太好了。”
朱九欢喜地把册子翻来覆去再看,指望再找些四十九泉的相关内容。傅南容一笑,笑她挺会满足。转眼巡狩期到,队伍开拔,前往四十九泉所在的木根山狩猎。朱九坐在马车里,一路不适。乐锦替她找了橘皮来闻也未有缓解。傅南容道,“十三姨可会骑马?”此时不会也得会啊。朱九连连点头,“会骑,很会骑。”
傅南容不疑有他,于是让人找了匹矮小的马儿来供她骑乘,而他自己也下车骑马。朱九上马时就有些露馅了,傅南容狐疑的把她推上去,站在下面审视她,朱九眼神闪躲,指指旁边他的坐骑,“你去骑你自己的吧,不用管我了。”
然后假装看天。“嫂嫂也骑马?”傅南虔打马过来,朱九已认得他,知道他是傅南容堂弟,冲他一笑。骑马有何难,她堂堂凰鸟难道驾驭不了一匹凡马?傅南容一上马,傅南虔就道,“二哥,不如我们一道到前头看看?”意思是要跑马了。乐锦走到朱九边上,仰头看她,“夫人可有不适?这马鞍坐着舒服吗?”“乐锦,我没有不适。”
乐锦真是体贴。乐锦这才放心退开两步。傅南容看向她,朱九笑道,“你们去,我在后面慢慢走。”
她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她可不愿加入。傅南容点点头,谁知傅南虔却执意要她参加,“嫂嫂在宫里也闷了好久了,不如去放放风。我们一行多人,不会有事的。”
傅南容道,“她刚刚在车里一路不适,此时让她歇歇。”
朱九道,“南虔,你们去吧,我缓缓就来。”
傅南虔不好再劝,和傅南容一前一后打马向前。朱九学着他们刚刚踢马腹的样子,双脚轻轻一碰,身下的棕黑色小马就走了起来。马儿还算温顺,朱九骑在上面虽有些冷,但比在车里好多了。但走了一阵,朱九开始觉得大腿内侧硌得疼,同样骑马在侧的红缨注意到她姿势不对,就问了一句,朱九如实告诉她自己腿疼,红缨道,“夫人定是不常骑马,夫人请等一下。”
她翻身下马,去马车里问乐锦要了两个护膝,乐锦跟着跳了下来,帮着一左一右给绑在朱九两只腿上,有此护着,她顿觉不痛了,惊喜地看向两人,“瞬间不痛了。”
“夫人接下来若有不适一定要说,路途遥远,可不能伤了病了。”
乐锦语重心长嘱咐。“好。”
“夫人冷不冷?”“不冷。”
下车时,乐锦已经把她裹得很严实了,“乐锦你快上车去吧,外面冷。”
“喔喔喔!王上威武!”突然前方一阵大呼,朱九她们看过去,就见不少人挥舞手中武器,跃马扬鞭,来来去去,好不热闹。“这是怎么了?”“想必是王上射中什么猎物了。”
红缨道。“王上箭法向来好,射中猎物也是常事。只是今年这是第一次出猎,大家都有些激动罢了。”
乐锦补充道。很快,只见一人快马而来,手里举着一只黑鹰,一路炫耀,引起沿途众人跟着欢呼,大喊,“王上威武。”
“原来是鹰。”
乐锦道。朱九一见,心里就不舒服了。原来他真喜欢猎鹰啊。话说她可喜欢变鹰了,是不是今后某一日也会被他一箭射下来?队伍走了一日才到木根山,扎下营后,朱九在主帐里呆着,乐锦进进出出安顿物什,早察觉她今晚安静的不同寻常。此次巡狩之旅开始前几日,她就兴奋的人尽皆知了。乐锦准备什么东西,她都好奇的看一眼,问有何用,还帮着准备。可是真到了这地方怎不见开心?具体说,她是从王上猎鹰之后就不一样了。“夫人……”她终于停下手中的事,准备开口问她。朱九抬起头。“夫人可是身体还不舒服?”朱九摇头。“那夫人可是因为没见到温汤?温汤还在木根山北,明日就能见到了。”
朱九也摇头。那是为何?朱九自己怎么说出口?因为她是鸟,所以看见你家王上猎鸟,她不开心。这样说,不是直接让人将她认作疯子?她在原地跺了跺脚,然后转身把铺好的被褥一扯,蒙住头,趴在榻上,不愿再见人,特别是不愿再见那人。“夫人……”乐锦还在担心的唤她。朱九闷闷的声音传来,“乐锦,你别管我,我就是到了一个陌生地方,认床,想云想殿的床了。”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傅南容这时进来,带进来了不少雪花。乐锦闻声,立即过去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雪,道,“外面竟下雪了。”
傅南容却看向床上之人,“王后怎么了?”乐锦叹道,“夫人想家呢。”
“想家?”“是,想王宫。”
傅南容先是一怔,然后神情一舒。乐锦又道,“夫人之前就问过何时下雪,今夜雪来了,夫人。”
床上之人没反应。傅南容示意乐锦出去,然后自己走到床边去。“怎么了?”摸了摸那被子。朱九突然露出头来,看向他,也不说话,眼里带着丝丝怒意。傅南容已许久不见她同自己生气的样子了,“孤惹你了?”“你是惹我了!”他转身坐好,道,“那你说说,何时何事惹你?”“今日下午,你猎鹰之时。”
“因孤耽于猎鹰,久不回来陪你?”朱九干脆坐起来,和他面对面,四目相望,“你喜欢猎鹰?”“嗯,喜猎一切在飞的猎物。”
“地上跑的就不感兴趣?”傅南容笑道,“你这是什么问题?”“我是说,你可不可以不猎有翅膀的,试试四只脚的?”“为何?”“因为我……”朱九一时停住,教她怎么说出口嘛。“因为我喜欢有翅膀的一切鸟类。”
她脑筋一转,脱口而出。傅南容一愣,“你喜欢鸟?”但很快他就不感到奇怪了。毕竟她初来不久,他便听影卫报告过,她在来京路上能招鹰,能与鹰沟通。“对,喜欢,非常喜欢。我小时还经常救鸟呢。”
她乱编。也不算乱编,白弗的确救过一只鸟。“你喜欢它们什么?”“喜欢……喜欢他们自由自在……天高任飞。”
傅南容有在仔细考虑她的理由,朱九十分紧张,怕他根本不信,或者根本不听。谁知傅南容却很直接就答应了,“好,孤不再猎鸟就是。只是旁人孤管不了。”
“没事,旁人也没你那准度。”
朱九嘀咕,“谢谢你,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王,最听得进去谏言的王。”
她转而大声赞美面前的人。“你刚刚是在谏孤?”“是啊。”
朱九这下又开心了起来。夜间,一张床,两个人躺。朱九认为,只是一起睡而已,这有什么呢?关键是一起睡暖和。她坚决要求一起睡。傅南容开始是拒绝的,但被朱九抓住不放,于是只好一起躺着。第二日早,乐锦就看见了再度活泼的朱九。不禁好奇,魏王是如何致此转变的。朱九一出帐门就欢呼起来,外面白茫茫一片,是雪。傅南容随后出来,吟道,“瑞雪兆丰年。”
朱九抓了一坨雪揉在掌心,冲他道,“你是好王上,时时刻刻念着百姓呢。”
“在其位,自然就想其事了。”
傅南容淡淡道,他走到她面前拿掉她手里的雪,扔走,“手冻红了,到时又要难受。”
“没事。”
说完她又要去捡,被傅南容拉住,两人正如此拉扯,傅南虔一行人过来。“老远就看见二哥二嫂在帐外玩雪。”
傅南虔声音先到。两人抬眼望去,朱九只认识傅南虔,还有几人她不认得。那些人冲他们行礼,傅南容知她迷惑,为她一一介绍。指着一个一身黑裘的高瘦男子说,“这是章公度,你之前不是好奇想见吗?”原来他就是别人口中大名鼎鼎的章相君。“原来是相君。”
朱九一时见到真人,喜出望外。“不能叫相君了,早降了。”
傅南虔笑道。“啊?”朱九没明白,看过去,却见章公度并无伤心,还面含微笑,整个一副谦谦君子模样,话说这样的人竟能把她身边之人气成那样,实在难以想象。“这是长孙将军,名大千。”
傅南虔帮着介绍。只见章公度旁边一人,长髯垂在胸前,看着就是英勇不凡。“原来是长孙将军。”
朱九微颔首。长孙大千面容严肃,不苟言笑,只对她略一拱手。“你收拾收拾,一个时辰后队伍会开拔。”
朱九点点头,然后看着傅南容带着那三个翻身上马,不知要去哪儿。“夫人,不如进帐去吧。”
乐锦的声音传来。朱九转身,走进去后,在火盆边坐下,“乐锦,”她问,“那位长孙将军看着有四十了吧。”
“夫人说少了,长孙将军已五十多了。”
“看着却不显老。”
朱九颇露惊讶。“长孙将军勇冠三军,本来练武之人也显得年轻。”
乐锦给她倒了杯热茶。“他平时也是话不多,不太笑?”“是的。长孙将军是当初一路保护太妃和王上,秦公北上之人。王上的功夫,弓马之术都是他教的。王上平时很敬重他。”
原来如此,朱九吃下一口热茶,拉着乐锦也坐下,“你也烤烤嘛。”
乐锦道,“小人不冷。”
“凡人之身,哪有不怕冷的。”
乐锦只好乖乖跟着烤火。朱九道,“红缨呢?不会又在哪棵树上呆着吧?她也太把王上的话当回事了。”
“夫人说笑了,王上之命,自然重如泰山。”
“去叫她也进来烤烤。”
于是乐锦起身去叫红缨,很快红缨就跟着进来了,头上还有白雪。朱九让她坐下,替她拍落雪点,“快烤烤,你看手都这么冷了,我就说怎有人不怕冻。”
她的手已经烤的很暖了,揉上红缨的,让她感觉一阵暖意。红缨向来不多话,从进来到现在也不曾开口。朱九兀自道,“乐锦,你再讲讲你家王上的事,我们就当听故事了。”
乐锦道声,“好,”便继续了。外面有枝丫被压断的声音,很静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