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六年年末,益州巴西阆中。
阆中县城东南靠近西汉水的河畔有一座大宅邸。 这宅邸气势恢宏,占地上百亩,亭阁楼台遍布,院落画栋林立,假山池塘坐落。 整个院子宛如一片漂亮的宫殿群落,虽然规格制度没有宫殿那么高,但房屋鳞次栉比,屋院坐落缤纷,充斥着两个字——豪横。 益州能有钱置办起如此大家业的世家豪强不多,而巴西郡有且只有一个家族能够如此庞大的产业。 那就是阆中周氏。 阆中周氏即便不说是益州首富,大抵也相差不远。特别是在周林傍上了汉帝刘备这个大腿之后,就愈发富庶。 刘备在鼓励农业,不抑制商业发展,促进手工制造业,让商业氛围和经济极为繁华。 之后又延续了汉朝盐铁专营的国策,国家开设国企商行,专营盐铁,由周林和糜竺负责,使得南方盐价低廉,百姓人人吃得起油盐,用得起铁锅铁器。 而阆中周氏虽然在国家政策当中失去了不少土地和人口,不过他们本来就以商业发家,因此受到的损失倒是不大,财产还是非常多。 此刻已是到了傍晚时分,周府后院内,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占地怕是得有三亩以上,庭院中名贵的花草无数,还有亭台楼阁和假山池塘,竹影森森,颇为豪华。 最引人注意的却是后园东南角的一处高楼,那楼起码得有十多丈的高度,在一众低矮的亭舍房屋中极为显眼,仿佛擎天柱般高耸入云。 阆中人都知道,这是周家的观天楼。 观天楼楼顶,此时一位老者正站在楼顶之上,观望着天空的云色。 这老者就是周林的堂哥周群。 历史上他是季汉的儒林校尉,同时也是天文学家。 在周群的身边还有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这人是周群的儿子,名叫周巨。 父子二人常年钻研图谶术,研究星象的运行,站在观天楼楼顶,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东方的天际。 就看到东方的天空星星闪烁,偶尔还有一抹星辰划过夜空,好像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 过了片刻周巨对周群说道:“父亲,紫薇帝星,好像暗淡了几分啊。”周群皱起眉头,抚须说道:“前几日我观东方有流星陨落,东方应该是有某位大将离世。最近不仅是紫微星渐渐暗淡,恐怕天下要大乱了啊。”
周巨想了想,见左右无人,便低声对周群说道:“父亲,现在天下有两个皇帝.....帝星暗淡往往说明......您说会是?”
“不要枉加猜测帝星的事情。”
周群打断他道:“陛下如今正在北伐,值此关键的时候,谁也不希望出现意外。”
“可是......” 周巨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们这些研究星象图谶术的人,确实很容易把现在的局势与天象结合在一起。 如今紫薇星暗淡,想到刘备已经年近七旬的高龄还要出师北伐,难免令人担心陛下现在的身体会怎么样。 只是他们周家能有现在的家业,跟周林的发迹和刘备的赏识有很大关系。 所以周巨知道,他的父亲研究图谶术多年,不可能不清楚紫微星暗淡代表着什么,只是他不愿意相信而已。 父亲不说,那周巨自然也不敢说什么。 二人继续观望天象。 天色越来越晚,便在这个时候,忽然一颗流星从天空坠落。 周群目光一凝,连忙侧头去看。 周巨也跟着观望,好奇问道:“父亲,这颗陨星是哪里来的?”
周群说道:“好像是轩辕星而来,再看看。”
他们就伸头继续看。 到了晚上黄昏末,也就是差不多八九点钟的样子,天空林林散散出现了小流星。 之后到人定三刻的时候,数量开始剧增,肉眼可见陨星流注交横,交错而陨。里面还有两颗巨大的火流星,十分壮观。 其中之一,大如半升容器,光亮足以照亮夜空,尾迹凝结在天,屈曲似云;另一颗火流星的大小则如大桃,光芒闪烁亮眼,缓慢落下,几乎与皎月争辉。 见此情形,周群长大了嘴巴,脸色不知道是喜还是悲。对于他们这些研究星象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最壮观的景象。 然而图谶之术往往与现实结合,如此大面积的群星陨落,是否预示着什么,周群不敢想象。 而这样的陨星雨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晨。 甚至即便是白天的时候,还能看到不时璀璨的亮光交错,傍晚时依旧有尾星下坠,似乎连绵不绝。 清晨时分,观测了一夜的周家父子根本就无法回去休息,周巨顶着熬夜留下的眼袋,对父亲说道:“父亲,昨夜这陨星雨,天地异象,恐怕是有大事发生啊。”
周群脸色也很疲惫,但依旧强撑着身体继续观望天空说道:“群星陨落,是否意味着南汉北魏的这场战争将有大量的人死去。最让我在意的是天空那两颗火星,太可怕了,这莫非是预示着两位皇帝?”
说到最后,他已是喃喃自语,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像这样大规模的群星坠落,即便是他研究天体星象多年,也仅仅只见过一次。 上一次是三十多年前,那时正值汉末波谲云诡,灵帝刚刚身死,董卓篡位,随后诸侯争霸,群雄纷争。 那一次他就认为天下会有很多人死去。 果不其然,之后董卓被吕布所杀,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河内郡太守王匡、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乔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广陵太守张超、长沙太守孙坚、徐州刺史陶谦等人相继死掉。 之后又有公孙瓒、袁术等大诸侯陆续灭亡,北方的形势就变成了袁绍、曹操分别占据河北与河南。南方就只剩下荆州的刘表,江东的孙权,益州的刘璋,以及关中韩遂马腾之辈。 可以说,自那次大规模群星坠落之后,天下各路诸侯在短短的十年内死伤殆尽。随后刘备来到荆州,一统南方,渐渐变成如今南北对峙的情况。 当年是这样,现在又出现了一次群星坠落,周群已经不敢想象,难道将来很快又是一次群雄陨落? “父亲,父亲?”
周巨看到周群一直在发愣,嘴里还喃喃自语者什么,便呼唤了两声。 周群回过神来,脸色很深沉,说道:“恐有大事要发生了。”
“什么事情?”
周巨忙问。 周群说道:“这应该是轩辕星陨星雨,你知道我上一次看到这景象是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
“灵帝崩时,当时也有一巨大火星降落,随后群星下坠。之后灵帝崩,天下乱,群雄四起,生灵涂炭。”
“啊?”
周巨被吓了一跳,说道:“这可怎么办?如今好不容易南北局势稳定下来,难道天下又要大乱了吗?”
周群摇摇头:“不一定,可能会是很多大将、大臣身死,现在天下已经南北对峙,陛下治理南方稳如磐石,不太可能重新再乱。”
周巨思量着道:“现在南北交战,很多将领都是年龄很大的老将了,多年戎马,也许这次大战,确实会有很多大将亡故。”
“嗯。”
周群说道:“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我还是要向丞相禀报。”
说着他立即下了观天楼,前去写上报的奏折。 目前他的职务还是儒林校尉,主要是做一些书籍勘定、校正的工作,但还是兼职观望星象,这件事情他自然不可能怠慢。 听闻丞相也是观察天象的高手,也许他也注意到了昨夜群星陨落的场景,希望丞相能够有所应对吧。 周群心里想着。 ...... ...... 关中,长安城,未央宫中。 沈晨此时在未央宫北殿外的广场上笃步,他今天上午刚刚巡视了军营回来,现在准备去处理一些文书工作。 今日当值的是邓艾,如今邓艾姜维等人因功又升职了,邓艾升为杂号将军,姜维也成了校尉。 他们目前在军中各自领了一些兵马,邓艾和姜维都选择进入了沈晨的亲卫军,已经取代了单彝和吴当,每日在沈晨左右担任亲卫首领工作。 至于单彝和吴当,他们二人则是又升职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军中将领,现在在城外独自领军,已经不再做保镖护卫。 邓艾除了是亲军首领以外,还兼职文书,帮沈晨处理公文,此时正在未央宫偏殿中。 见沈晨进来,他拱手行礼道:“师君。”
在正式场合要称职务。 不过现在殿内没什么人,属于私下场合,自然称师君更亲切。 沈晨点点头,面色如水,并没有几分喜色。 邓艾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样,便问道:“师君,是出什么事了吗?”
沈晨摇摇头道:“不是,只是这几日心事不宁,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大事,因而有些担忧。”
邓艾笑道:“我们如今已经占据了关中,夺取了长安,虽因兵马粮草不能足备而无法继续进取,但西线大胜,师君又何必担忧呢?”
“我所虑者并非这些......” 沈晨缓缓走到厅内主位上盘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沉思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只是总感觉会出什么事情。”
“师君大抵是多虑了,现在曹军只敢固守潼关和并州,哪里还能出兵想夺回关中?”
邓艾笑了笑。 现在他们其实很难继续进取。 倒不是潼关的问题。 潼关确实易守难攻,但大举进攻,并非不能兵临关外,强攻关卡。 只是如今曹魏底蕴尽出,西线又增派了人马。 长安城破后,曹军五万人只有不到两万逃回去,加上曹真和徐晃朱灵的部队,约有七万人固守。 后来曹丕又加派了五万人过来,现在整个并州以及潼关一带曹军的数量要超过汉军。 但沈晨也并非没有底蕴。 这一年来于禁还在后方练兵,凉州稳固后兵源数量剧增,从汉中和凉州再抽调两三万兵马过来问题不大。 主要是强攻潼关的话,非一年半载不能行,而从汉中运粮到长安,再从长安运粮到潼关,即便有渭水黄河帮忙运粮,依旧是路途遥远,达两千里。 如今南方休养生息三年,好不容易积攒的家业,就这么败实在是说不过去。 因此打下关中后,沈晨便希望迁徙人口回关中发展。 只要能够迁徙一些百姓,在长安周边种上地,解决军粮运输的问题,他自然会对并州和潼关动手。 同样的曹军看似人多势众,可也不敢寇略关中。 沈晨改进马匹装备,拥有强悍的轻骑兵和重骑兵,在高超的机动性下,曹军在野外只有吃亏的份,更何况还是攻打城池。 所以在西线双方属于对峙拉锯的一个情况,沈晨这边不好进攻,曹军那边也没能力反攻长安。 不过让邓艾意外的是,沈晨摇摇头道:“我也不是在担忧曹军的问题。”
邓艾诧异道:“那师君这是?”
“我也不知道。”
沈晨用一只手撑着额头,皱眉道:“就是心绪不宁,我明明没有在想进攻,以及曹军会不会来的事,但却总在忧虑着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在忧虑什么东西。”
邓艾想了想道:“莫非师君是在担心陛下和大将军那边?师君已经派了数万骑兵去襄助陛下,河南大抵是无忧。大将军又击破曹休,威震淮南,将合肥城池包围,淮南之地,又有谁是他的敌手呢?”
“嗯。”
沈晨说道:“陛下和大将军那边.....我自然不会担忧......诶,算了,大抵是我在杞人忧天。”
说着他摇摇头笑了笑。 现在三路攻势都比较顺利,河南那边虽然没有取得战果,却也是滴水不漏。 有庞统法正徐庶他们帮忙,刘备大抵是不太可能失败。 关羽那边更不用多说。 张辽虽然也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可跟关羽比起来还是差了点。 所以淮南那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沈晨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便也没有在意,拿起一份公文开始看。 过了约一刻多钟的样子,门口信使匆匆进来,脸色悲戚,带着一丝哭腔单膝下跪禀报道:“大都督,大事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
沈晨顿时脸色严肃起来,莫非他的预感是对的,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信使哀恸道:“黄老将军.....昨夜忽然病逝了。”
“啪。”
沈晨手中的文书顿时掉落,面容呆住。 老将军,走了?